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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他也有一把钥匙,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他自问。万一钥匙掉了……或者鬼屋迫使他弄掉了钥匙?
在圆圈下面他画了一块板代表门把手,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颤巍巍地在里面画出熟悉的钥匙孔的形状:
附图:P237
他又迟疑了。还有一样东西,但是什么?想不出来,因为这种感觉就像一阵龙卷风在他的脑海里席卷翻腾,只不过连根卷起的是片断的思绪,而不是谷仓、鸡舍或厕所。
“来吧,蜜糖!”苏珊娜在他身后大叫起来。“你在我身上越变越虚弱!怎么回事儿?我还以为你是热辣火爆的超级性感男孩!”
男孩。就是这个。
在门板顶端他小心翼翼地用棍子的尖端写下男孩两个字。最后一划刚落笔,地上的图形立即开始变化。原本就是潮湿褐色的泥圈变得更黑……接着从土地上坟起,变成微微发光的黑色门把。透过钥匙孔,他看见的不是褐色的湿泥,而是微弱的灯光。
在他身后,苏珊娜再次对魔鬼尖叫催促,但是现在她的声音已经难掩疲惫。必须赶快结束这一切,赶快。
好像穆斯林向安拉祈祷,埃蒂弯下腰,眼睛凑近他刚画的钥匙孔。透过钥匙孔他窥见了自己的世界,那座他和亨利在一九七七年五月去过的鬼屋。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只是埃蒂自己并非毫不知情;即使那时也并非毫不知情)另一个男孩儿从城市另一边过来跟踪他们。
他看见了走廊,杰克双手撑地,跪在膝盖上,正用力搬动一块木板。有东西冲过来抓他。埃蒂可以看见那东西,但是同时又不能——就好像一部分的理智拒绝正视它,好像正视会导致理解,理解会导致疯狂。
“快,杰克!”他冲着钥匙孔大叫。“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把它移开!”
通话石圈上空,一道闪电撕裂天空,惊雷大炮似的震耳欲聋。雨水变成了冰雹。
32
钥匙掉下去以后,杰克只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盯着木板间的窄缝。
难以置信地,他此刻想睡觉。
那不应该发生的,他想。太过分了,我无法坚持,一分钟、一秒钟也不能坚持了。我要在墙角蹲下蜷缩起来,然后立刻、马上就睡觉。等它抓到我、把我送进它的大嘴,我也不会醒过来。
这时,破墙而出的东西又开始低吼,杰克抬起头,所有想要放弃的懦弱被涌上来的恐惧替代。现在这个带着巨大的石灰头、破碎的木独眼、伸长的石灰手臂的怪物已经完全从墙壁中冲出,几块钉板条稀稀拉拉地挂在它脑袋上,好像儿童简笔画里的头发。那东西看见了杰克,张开大嘴露出尖锐的木牙,再次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裂开的大嘴里掉出石灰碎片,就像雪茄烟雾一样。
杰克双膝跪下朝着木板缝里张望。钥匙在下面的黑暗中勇敢地闪着微微银光,可缝隙过窄,他的手指没法伸进去。他抓住一块地板,用尽全力猛拉,固定地板的钉子嘎嘎作响……但纹丝不动。
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在身后响起,他顺着走廊方向望去,看见那只比他身体还大的手臂抓起地上的大烛台,猛摔向一边。曾经吊起烛台的生锈铁链像赶牛鞭似地扬向空中,然后哐啷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杰克头顶的一盏吊灯也跟着摇晃起来,沾满灰尘的玻璃碰在旧黄铜铁链上乒乓作响。
看门人的头在地板上滑动,后面拖着弓起的肩膀,连着伸出的手臂。它身后,剩余的墙壁轰然坍塌,腾起一团尘土。瞬间之后,这些碎片迅速隆起变成怪物扭曲嶙峋的后背。
看门人似乎发现杰克正盯着它,挤出骇人的狞笑,大嘴一张一合,木块从起皱的脸颊上戳了出来。它穿过尘土飞扬的舞厅,巨手在一片狼藉中摸索,好像在寻找支点,然后伸过来推倒了一扇法式玻璃拉门。
杰克惊声尖叫,几乎喘不过气来,同时又开始费力地扳那块地板,却还是无法移开。就在此时,枪侠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另一块,杰克!试试看另一块!”
他立刻放下正在扳动的地板,抓住缝隙另一边的地板。这当口,又传来另一个声音,不是他脑海中的声音,相反就在耳边。他意识到声音是从门的另一面传过来的——那扇自从他在街上没被车撞倒的那一日开始就时时刻刻在寻找的门。
“快,杰克!看在上帝的分上,快!”
他猛拉另一块木板,这回太过容易,他用力过度反而差点儿向后摔倒。
33
鬼屋外面马路对过的二手工具商店门口站着两个女人。年纪大点儿的是店主,年轻一些的是惟一一名顾客。这时,从外面传来墙壁倒塌、大梁断裂的巨响。无意识地,她们俩搂着各自的腰站在街上目睹了这一切,像听见黑暗中响声的孩子一样瑟瑟发抖。
马路另一头,三个男孩儿正向荷兰山少棒联盟①『注:少棒联盟,全称少年儿童棒球联盟(Little League),由八至十五岁的优秀少年组成,该组织最早于一九三九年在美国成立。』训练场走去。他们停了下来,棒球器材扔在身后,呆若木鸡地望着鬼屋。快递员把车慢慢停在路边,从车里出来看个究竟。“亨利街角商店”和“荷兰山酒吧”里的顾客也纷纷涌上大街,慌乱地向四周张望。
此时大地开始颤抖,细碎的断裂声呈扇形沿着莱茵侯得街蔓延开去。
“是不是地震?”快递员冲着站在二手工具商店门口的女人大叫,但还没等到回答,他就赶紧跳回汽车飞速开离,甚至逆向行驶,只为躲开那栋似乎是震中的废屋。
整幢房屋好像正在向内弓曲,断裂的木板飞溅出来,纷纷掉落在屋外的庭院里。灰黑色的瓦片也开始从屋檐上瀑布似地掉落。鬼屋中心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然后噼啪断裂声弯弯曲曲地沿着房屋墙壁蔓延。大门已经陷落,没了踪影,然后整个房屋从外向内被吞噬进去。
年轻的女人突然甩开年纪大些女人的手。“我要离开这儿。”她边说边头也不回地跑了。
34
一阵奇怪的热风从走廊里吹来,把杰克汗湿的头发吹到眉毛上。这时他终于拿到钥匙,紧紧握住。事到如今,他已经本能地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了,也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一切。看门人不仅在屋子里面,它就是这幢屋子:每段木板、每块墙面、每个窗棂、每角屋檐。它已经疯狂地现出本来面目,向他猛冲过来,想在他用上钥匙之前抓住他。越过怪物巨大的头颅和扭曲隆起的肩膀,杰克看见木板、墙板、电线和碎玻璃——甚至前门和断裂的栏杆——在门厅里飞舞冲进舞厅,然后加入那里凸起的部分,形成了奇形怪状的石灰人更多的身体部位,畸形的手臂继续向他伸过来。
杰克猛地把手从地板缝里抽出,手上居然爬满巨大的甲虫。他使劲一甩,把甲虫都摔到墙上。就在此时,墙壁骤然开裂,威胁着要包住他的手腕。他大叫着把手抽了回来,迅速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
石灰人再次大吼起来,但是一瞬间它的吼声被和谐的呼唤淹没,杰克听出了这个声音:他在空地时听到过,只是当时微弱朦胧。但是此时响起的是毫不含糊的胜利的呼喊声。确定感——无法抵抗、无法争辩——再次充斥胸膛,而且这次他深信自己不会再失望。在呐喊声中他听见了他所需要的一切肯定。那是玫瑰在呼唤。
石灰巨手又拉掉一扇法式玻璃拉门,挤进了走廊,遮住原本微弱的亮光。巨脸凑在巨手上方的空缺处,窥视杰克。石灰手指好似巨型蜘蛛腿,向杰克爬来。
杰克转动钥匙,一股强大的力量倏地涌上手臂。上锁的门闩慢慢打开,发出沉重的闷响。他抓住门把,转动,用力把门打开。可是当杰克看见门后的景象时,不禁困惑而恐惧地大叫起来。
门后的通道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被泥土封死,植物根茎像一捆捆电线似地从土里戳出,门板形状的土块上爬满看上去与杰克同样困惑的蠕虫。有些虫子钻进了泥里,另一些继续到处乱爬,仿佛想知道刚刚还在下面的泥土到哪里去了,其中一只冷不丁掉到了杰克的运动鞋上。
钥匙孔形状维持了一会儿,里面透出的朦胧白光在杰克的衬衫上映出一块光斑。他可以听见另一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大雨倾盆且闷雷轰隆。接着,钥匙孔的形状也被抹去。这时,巨型石灰手指抓住了杰克的小腿。
35
罗兰扔掉遮雨的兽皮,埃蒂并没有感到刺人的冰雹。罗兰迅速站起身向苏珊娜奔过去。
枪侠一把抓住她的腋下,尽量温柔小心地把她拖到埃蒂蹲着的地方。“我一给你信号你就放了它,苏珊娜!”罗兰叫道。“你明白了吗?我一给你信号!”
埃蒂对周围不闻不问,惟一听见的是从门另一端传来的杰克微弱的尖叫声。
到用钥匙的时候了。
他把钥匙从衬衫里拿出来,戳进他自己画的钥匙孔,转动起来,但是钥匙纹丝不动,甚至连一毫米都没动。埃蒂仰起脸,任由急降的冰雹打在额头、脸颊、嘴唇上,很快他脸上伤痕累累。
“不!”他大声嚎叫。“噢。上帝。求求您!不要!”
但是上帝没有回答;回应他的只是又一阵霹雳雷声,疾云流动的天幕上再次划出一道闪电。
36
杰克纵身向上一跳,抓住挂在头顶吊灯上的铁链,逃脱了看门人的手掌。就像挂在藤蔓上的人猿泰山,他先向后荡去,撞上泥门反弹回来,又向前面荡过去。石灰墙面爆开,露出墙下粗糙交错的钉板条框架。石灰人大吼起来,吼声中饥饿与愤怒混杂,在声音下面,杰克听见整幢屋子开始坍塌,就像埃德加·艾伦·坡①『注:埃德加·艾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美国作家、文艺评论家。被誉为“侦探小说的鼻祖”,代表作包括《怪诞故事集》、《黑猫》、《莫格街谋杀案》。』小说里描述的那样。
他挂在铁链上钟摆似的荡回来,撞上封住门口的泥块,又荡过去。石灰手向他抓过来,他双腿乱踢乱踹。木手指抓住他时,他感觉到脚上一阵疼痛。等他荡回来时,脚上只剩下了一只运动鞋。
他奋力想抓到铁链更高的地方,找到抓手,然后向屋顶攀上去。他的头顶传来微弱的吱吱声,他仰起汗津津的脸,结果落了满脸细石灰粉。屋顶开始塌陷,吊灯的铁链一节一节地下垂,走廊尽头传来沉重的咯吱声,石灰人的脸最终从小开口里挤了进来。
杰克尖叫着向那张脸荡过去,却毫无办法。
37
埃蒂的恐慌突然一扫而空,他重新套上了冷静的外衣——蓟犁的罗兰也经常穿这件外套。这是一名真正的枪侠拥有的惟一盔甲……也是他惟一需要的盔甲。同时,他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过去三个月以来,他一直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困扰:他母亲的、罗兰的,当然还有亨利的。但是这个,他欣慰地发现,是他自己的声音,平静理智,无惧无畏。
你在火焰中看见钥匙的形状,你在木头里又再次看见,而两次所见都非常真切。但是后来,恐惧蒙上了你的眼睛。现在拨开遮掩,拨开遮掩再仔细看。即使现在也许都还不算太晚。
他微微感知枪侠在背后投来严肃的眼光;也微微感知苏珊娜仍旧对魔鬼反抗地尖叫,虽然声音已经衰弱;微微感知从门的另一端传来的杰克的叫声溢满恐惧——抑或是痛苦?
埃蒂把一切置之脑外。他把木钥匙从那扇已经真实的门的钥匙孔中拔了出来,仔细盯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