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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州帝国大学法医学教室里,W一定隔着玻璃窗看穿M的这种行动,苍白的脸上露出他一贯的冷笑。他很清楚M逃到国外的心理,也知道在I到达思春期之前,M必定会回日本,并回到九州,而且绝对已完成与这项实验相关的各种研究,持续进行一切准备地等待着。
这是因为,W深知M是彻头彻尾的学术奴隶,其视为一生研究目标的‘因果报应’或‘轮回转世’之科学原理——也就是‘心理遗传’——的结论中,迫切想得到实验成果的狂热,并不逊于W倾注心血的名著《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与其证迹》、希望以绘卷魔力的影响作为其实例的狂热。亦即,W对于绘卷具有这样的研究价值和魅力深信不疑。
可是……可是,M日后又会如何深刻地一再体验烦闷与苦恼呢?他开始明白下定决心为了学术而牺牲良心,目睹一位无辜的可怜少年成为行尸走肉,自己却对其进行研究,志得意满地发表实验结果是何等困难?然后更发现他大学毕业后十几年间,几近疯狂的研究,只是为了忘记这种良心苛责,而且是与为了忘记死刑见证人的痛苦而专注磨利断头刀相同的悲惨心理之显现。这项学术研究——断然放弃磨利断头刀——向母校提出的学位论文根本主张,又是什么?那就是‘脑髓并非思考事物的地方’……”
“……”
“然而,M个人的烦闷终于输给了学术研究的欲望,他恢复了想借自己学说力量打破‘疯子的黑暗时代’和即将蔓延的‘疯子地狱’而忘掉一切的最初意志,而且可能以不输于W的冷静和残忍,计算着I的年龄。”
“……”
“T子的命运恰似风中之烛。到了那时,T子应该也已完全看透昔日以自己为中心、与M和W的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丝毫不再怀疑当时两人对自己的热情纯粹只是为了绘卷的魔力和自己肉体的魅力。更确信夺走绘卷的人如果不是向自己问出绘卷藏处的M,就是因为失恋而怀恨的W。她也明白两人皆是不惜持刀对付纤弱女子的可怕对手,所以拚命抱紧自己的儿子颤栗不已。
因此。在T子的想象深处一定经常描绘着,万一绘卷魔力的实验有朝一日真的针对I进行,凶手绝对就是M或W……
因此,T子的死亡乃是准备这项空前绝后实验的第一要件。”
“啊,医师,请等一下,请不要再说下去了。这样恐怖的事……”我忍不住尖叫出声,趴伏在大桌子上。脑海像在沸腾,额头却是冰冷的,手掌则有如火烤,激喘不停。
“什么?你说什么?我是因为你的追问才说明的,不是吗?”正木博士的声音带着不可抵抗的力量压落在我头上,但,马上又改变声调,训示般接着:“你怎么这么懦弱?会有人答应听有关别人一生浮沉的重大秘密,却在对方叙述的途中要求停止的吗?你试着站在对抗这桩事件的我的立场看看,试着体会我克服所有不利立场的痛苦看看……接下来还将出现更多可怕的事情!”
“……”
“了解了吗?T子应该也察觉自己是这桩事件的第一必要条件,这点从她对I所说的‘等你大学毕业后,如果我还平安无事,就会把一切告诉你’可知T子因为疼爱儿子,费尽心思终于觉察这件事。这段期间,T子的生活一定随时有生命的危险,一方面要极力让I远离诅咒,在I能够了解诅咒的真相,也有足够智慧警戒之前,什么都不告诉他,不让他受到绘卷或故事诱惑地静静等待着,另一方面,她则必须继续暗地里搜寻M的行踪,确定绘卷的有无,希望凭自己的力量与智慧,接触W和M,让他们坦白一切,解开这项恐怖的学术研究与爱欲的纠葛。如果可能,她甚至希望亲手毁掉绘卷。这是时时缠绕于她脑海里的凄怆母爱。
但是,T子的昔日情人,W和M两人二十年来一直是宿命的敌人,人情世界的仇敌,学术界的竞争对手,而且中间还夹着T子母子,到了这时,彼此互相诅咒再诅咒的结果,两人皆已化身为无可救赎的学术之鬼,除了在精神方面彼此厮杀以外,没有其他生存之道。而且,两人皆用尽一切积极和消极力量诅咒对方,专心一意磨利撩牙,企图在应是两人之一的儿子I身上尝试绘卷的魔力,将结果公开于学术界,视为自己名誉的同时,利用没有人道的罪责缠勒在对方脖子上。牺牲的到底是谁的儿子?两人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两人脑海中所想的只是,只要那孩子确实是延续吴家血统的男儿即可。”
这回,我全身真的涌现完全无法忍耐的颤栗,用力抱头,趴倒在绿色罗纱上,所有神经皆受到正木博士犹如解剖刀般凄怆的声音所威胁……
“结果终于来了,落在M二十年前所预测的位置,他受到如恶魔般不可抵抗的力量所左右,不得不重新站立在他曾惊恐、颤栗、疯狂挣扎想逃避的可怕决胜起点!二十年前驱动M的毕业论文《胎儿之梦》,现在借着看不见的宿命力量,硬生生将他拉回原点。”
我很想从椅子跳起来逃出房间外面,但我的身体却很不可思议地密贴在椅上,不停地颤抖,连想掩住耳朵都没办法。正木博士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清楚传入耳里。
“就这样,有关这项实验进行的第一个障碍——T子的生命——完全除去了,能够连结M、W和I的过去之唯一证人、能确实证言I是什么人的儿子,同时只凭一句话就可指证谁是这项恐怖科学实验的‘活生生之证据’的T子,照着预定计划,在一切仍陷在迷宫之时就已消逝于这个世间。接下来的问题是,这项实验的第二个必要条件……亦即,M要坐上九州大学医学院精神病科教室内教授的椅子。换句话说,这是当实验结果万一遭到追究,为了掩饰遂行事件者的行踪,为了完全保护彼此的秘密和绝对安全,也为了在适当时机将凶行推到对方身上,需要谨慎再谨慎进行的必要条件。”
先前一直踱步的正木博士说到这里的同时,突然停住脚步。虽然我趴伏在桌上,却很清楚他的位置正好是在挂在东侧墙壁上的斋藤博士肖像画和“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的日历前。而,正木博士的脚步声突然停止的同时,声音也一起中断,房里忽然笼罩着意料之外的静寂,让原本凝神静听的我,感觉正木博士彷佛突然消失一般。
我这样想着,仔细听了约两、三秒钟的时间吧?马上开始深深理解这种静寂可怕的意义。
——我脑海里又重新掠过自今天早上以来的所有疑问,情不自禁双手紧紧揪住头发,好像站立在针尖般,惶恐地等待正木博士继续开口。
——十月十九日的秘密……
——当天被发现的斋藤博士离奇死亡之尸体的秘密……
——由于斋藤博士离奇死亡,正木博士就任精神科教授的幕后秘密……
——以及,一周年后同月同日的昨天,迫使正木博士决心自杀的命运魔手的秘密……
——若林博士明言正木博士已在一个月前自杀的意识浑沌心理状态的秘密……
——一切完全是由一个人所安排……
——是M呢?或是W……
——这件事只要借着接下来正木博士说出的一句话,就能够如电光般闪亮,但是,未说之前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怖、黑暗、沉默、静寂……
不过,正木博士没多久却又若无其事般的开始踱步,仅在短暂的沉默间,略过我所恐惧的说明,接着说:“像这样,M继任斋藤博士职位至九州大学士任后不久,立刻决定进行此一学术界空前绝后的实验,而且将实验结果全部丢到我面前。”
“……”
“所以,目前M和W是同罪,就算不是同罪,也没有证据可以推卸责任。”
“……”
“因此我有了觉悟,打算借着方才你所阅读的心理遗传附录的草案,连直方事件也完全隐瞒,牵扯出骷颅头和尸鬼,希望即使当作学术研究的参考材料公布,也不会被判有罪。”
“……”
“将背后的内幕视为两人之间的绝对秘密埋葬,忘掉所有怨恨和猜忌,为了学术,也为了人类……”
“……”
“但,或许也能说是菩提心吧!见到那吴一郎狂乱的身影,我竟无法忍受……”
说到这儿,正木博士的声音突然带着哽咽,走至趴伏桌上的我的正前方,接着,我听到他坐在旋转椅上的声音,不久,拿下眼镜放在桌缘,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好像正在擦拭眼泪。
但是,这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全身的颤栗忽然完全静止,相对的,随着正木博士的哽咽之声,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不愉快自腹里涌起。尽管还是维持原来趴伏的姿势,却只是一种姿势而已,内心其实很想大叫“别讲那么多了,要哭就哭吧,反正完全与我无关,我只是负责听而已”。日后回想起来,发觉这实在是极端不可思议的心理变化,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可是却还是动也不动,所以正木博士应该不会察觉我有如此的心情变化。
正木博士像是轻咳般哼了一声,转为极端严肃的声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只不过,在此有一个人……也就是你……”
“……”
“你是被我和若林所挑选成为这项事业的继承者。不,坦白说,若林和我并没有资格向社会公布这项事业的最后成果,但你却是被挑选来承担这项神圣使命,送至我们面前的唯一至高无上之天使。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天命何在,彻底的不知道,是真正的纯真少年。”
“……”
“老实说,我和若林也不希望亲自公布虚伪的事件真相,而希望能在我们两人死后,由第三者以真实的方式公布。这是我们两人毕生的愿望,释出至诚无欺的学者良心的希望。所以若林和我默默地同心协力,全力设法想让与这桩事件有重要关系的你恢复正常。如果现在你能恢复自己过去的记忆,拥有以前的意识状态,应该可以自觉到这项工作的继承者除了你之外并无别人,你在惊人的错愕和感激背后,绝对会担负起公布这项空前绝后大研究的重任,震惊全人类,并借此举,一举照亮自从太古以来疯子的黑暗时代,彻底颠覆全世界的疯子地狱,把唯物科学万能的漆黑世界拉回精神文化的光明世界,同时,不仅是将防范未然地制止绝对会来临的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横流,也是不让那位可怜少年吴一郎和其他人的牺牲变成无谓的牺牲,并献给他们全人类的感谢和吊慰。最后……确认我们两人死后留在唇际、如同永远不会溶化的极地寒冰般的‘冷笑’之下,努力缩短所剩不多的生命于一刹那。”
“……”
“话虽如此,以你现在的头脑来思考,或许会认为这是极端不合理也不可解的要求,也或许会误会我和若林是利用容貌与吴一郎完全相似的你,来完成虚伪的学术研究,又企图以虚伪的方法公诸于世。但是、但是,我可以向天地之灵发誓,尽管我们私人间的竞争包含各种各样的虚伪,可是所进行的学术实验,以及由此证明的学理、原则,绝对没有一丝二毫的虚伪,只不过,和内容毫无关系的公布方式混杂着不得已的虚伪,但是刚才已经将之订正成真实形态向你报告。
所以,这个部分希望你能完全信任我们。你是必须毫不怀疑地用真实形态公布这项实验经过的唯一责任者,亦即,我和若林皆相信,只要你恢复过去的记忆,一定可以了解自己是把我的遗书和若林的调查报告整理成完整结论后,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