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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夔,是么?”
屏风后似乎站着数个女子,其中一位少女出声询问,声音听着有些稚嫩,着意端出几许威严,反而有些可爱。
“是。”他微笑着答道。
屏足椭圆,支撑出一个高度的空隙,他垂首相望,瞥见少女小巧圆头丝履,鞋弓之上绣着地花鸟云纹,粉色百合伸出花蒂,绣色精致栩栩如生。
“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宣平侯府欲延请墨家中坚子弟在长安郊外设作坊制成纸,一应物力财力由侯府提供,你是七娘子的夫君,亦算自家人。侯爷欲请你主管作坊调派。不知你意下如何?”
“纸张?”魏夔不免有些讶异,“贵女说的是那种麻纸?”
其时西汉已经有纸地存在,只是其质粗糙不平。不发水墨,更是单脆易碎不耐久存。一向被视为无用之物。
“是地。”张嫣在屏后颔首。
“我想造一种能够在其上书写文字的纸,你知道,如今世人识文记字多用竹简或缣帛,竹简笨重而缣帛昂贵。都不是上佳选择。而墨门若造纸成功,不仅能名扬天下,更是泽被后世之人。”
“贵女所言自然在理。”魏夔苦笑道,“只是言语轻巧,所作却难。”
“难么?”张嫣翻书轻笑,“我倒不觉得。现下麻纸以大麻与苎麻入料,其实可以考虑试试其他的物料,譬如楮皮。不同的原料可以抄出不同类别的纸张来。而且,魏先生可以试着多研磨研磨打浆。”
很多时候,所谓地奇思妙想,就好像一个人站在薄薄的窗户面前,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透了。魏夔虽不懂所谓地打浆细节,闻弦歌而知雅意,仿佛骤然间便摸到了命门,大喜过望。拜道,“如此,夔愿尽绵薄之力。”难怪你坚持要亲自见魏夔,”书房中。张敖笑道,“只是阿嫣,我倒不知道,你连这造纸杂学都有涉猎。”
“阿爹莫寒碜我。”张嫣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自幼生长在侯府,哪里真懂得这些。不过看过一些上古孤本,总有些奇思妙想。之所以着紧折腾这个。也不是为了别的。阿爹知道,”她转面,轻声道,“再过月余,便是陛下生辰了。”
“哦。”张敖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由手捻胡须。觑着女儿微笑。
张嫣被父亲的目光瞧的脸儿发红。跺跺脚推他道,“阿爹。”
“好了好了。”张敖连忙退让。张开道,“待会儿,我让家里马车送你回宫。”
“不必了。”张嫣低低道,“今晨出宫的时候,陛下答应我了……”
青壁马车在宣平侯府门前停下,青衣仆侍上前叩门,对侯府小厮道,“请转告……”
“是韩公公吧?”小厮激灵笑道,“我家主子早就吩咐过了,请您在这儿稍等一等。”言毕转身入内。
长骝站在原处,侯了一会儿,便见一个白衣少年从侧门快速闪出,走到车前,掀开帘子笑喊道,“舅舅。”
刘盈吓了一跳,瞅着她上下瞧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古怪,皱眉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穿着一身男装,将一头青丝束起,藏于男子发髻之下。姣好的容颜,作女子地时候是清艳,扮作少年也有一份纯雅,稚声稚气地,噘唇道,“你不喜欢么?那也不成。是你自个儿打赌输给我了,该给的奖赏,才不能赖掉。”
“怎么会?”刘盈无奈笑道,“只是很不习惯,乍一看吓一跳。”又犹疑地望了望侯府大门,道,“就这么去东市么?不要进去拜见一下阿姐姐夫?”
“不必不必。”张嫣笑吟吟道,“我阿爹阿娘都说了,都在长安城中,有什么好见不见的,咱们自己玩的开心就行了。就是偃儿吵着闹着要跟我出来,被我哄着许了好多礼,才肯罢休。那些礼都是你要送的,我可不管。”
真是……够土匪的。他无奈的紧,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上车,叹道,“真要扮男孩子,也该扮地像些。就你这样,一举手一投足,举止神情哪个认不出来?”
她笑嘻嘻道,“我不是为了方便么?好容易舅舅答应了陪我逛一天的。”
转眼间东市便已在望,刘盈转头问道,“想吃些什么么?”
她转了转眼珠儿,“糖炒栗子。”
“又是这个。你吃不腻么?”刘盈无奈的紧,吩咐长骝沿街去买。
“我就是这个性子啊。”她的眸色安静,犹如琉璃,“若是爱一样东西,就一直一直地戒不掉,沉溺经年。”
经年啊经年。
这一章的刘盈,让我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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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一:藏纸
春季其实并不是栗子当熟的季节,长骝走了大半条街,才终于在一家市肆中问到了年前收藏的陈栗子,花了高价买下,赶回来送到张嫣手中。
张嫣剥了一粒栗子壳,将栗子放入口中。
栗子是越放越沉的,整个冬天沉淀下来的甜在舌尖散发开来,纯酽酽的一直滋润到胃中,有一种厚重的口感。
而情,是越长久越深种的。它一直一直的在那儿,时时回味,慢慢滋长,悄悄贮藏。直到最后,爱他,便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阿嫣,”他回过头来,笑对她言,“下来吧。咱们去用饭。”
“嗯。”她不自觉的点头。笑盈盈的。
好像,她一直一直,都不能反驳他的每一句话语。
东市之中远远传来争吵之声。
他们循声走过去,见众人围拥之中,一个白衣民女在食肆之前低首啜泣,而两个男子在一旁争执。
“是他?”刘盈讶异道。
其中一人却是她和刘盈都认识的,许襄。
“这位小娘子显不愿跟你回去,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许襄护在女子面前,质问来人,忽瞥见站在一旁轻服打扮的刘盈与张嫣,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正要过来参拜,却见刘盈伸出手来,轻轻的摇了一下。
他便犹豫了一下。
“兰娘不过是个卖唱女子,我既看上她,便是她的服气。你又是什么东西。”对面玄衣少年嚣张叫道,“我可是张皇后的族人,你掂量掂量,惹地起么?”
一旁,本是抱着糖炒栗子看热闹的张嫣闻言一个跄踉。险些立仆在地。见刘盈投过来疑问眼神,连忙摇头,眼神无辜。
张家族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她哪里全能认识?
而她是他的皇后。
刘盈蓦的心中一拧。
他可以自欺欺人,将她当做从前那个小小的可爱地甥女对待疼宠。可是无论如何,她已经是他的皇后。
仿佛一瞬间被蛇虫叮咬,他放开了握着她的手,微微别开目光。
张嫣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心里难过的紧。
就这么略略一走神,场上形势已经变化,疑似张姓纨绔子弟抱着脸痛指许襄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有本事摞下名字,本少爷日后和你算账。”
许襄无谓笑笑,“我是许襄。”
四周长安百姓便发出惊呼。
搜粟都尉许襄。
发明先进农具,改良农稼技术,令关中百姓仓廪足的许襄。
而歌女兰娘望着许襄的目光亦染上了钦佩地光彩。
打发了兰娘离开。许襄走过来,拱手拜道,“这位……刘兄台,上次相别。暌违不久,今日偶遇,我们倒是有缘。”
刘盈微微望地一笑,他并不知道阿嫣是认识的许襄的,回头看了看张嫣,道,“这位是……”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
该怎么介绍阿嫣呢?
说她是自己的皇后自然是不行的。不要说中宫皇后此时正应该端坐未央宫中掌后宫之事,哪个为人妻子的。一路看会扮成男装出游于长安市井之中?
说她是自己的外甥?然而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嫡亲外甥,宣平侯世子偃,今年年方七岁。
他心念还没转明白,张嫣却从他身后探出身来,笑道。“咦。这位便是关中百姓交口称赞的搜粟都尉许大人啊。我姓孟,是刘家哥哥的表弟。”
她笑盈盈问道。“哥哥,是吧?”发狠捏了下他的手指,以泄私愤。
“呃…………”
食肆之上二楼雅间,张嫣从支摘窗中望下来,见街边有老婆婆背着妆奁在兜售胭脂水粉饰物,因候着菜百无聊赖,便下楼去挑拣一番。
“主子金枝玉叶,家中什么金贵东西没有,还会喜欢这些?”奉命护卫她地侍卫尹勤在一边探出头来,好奇问道。
“是不缺啊。”张嫣笑眯眯的拣出一个刻鉴梅花的木簪,“不过还是很好玩。”回头问道,“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呃,没有。”尹勤傻眼道。他是侍卫,不是付钱的跟班。
“还不快上去向韩长骝要。”张嫣瞪了他一眼。
尹勤摸摸鼻子,左右看看,长街之上一片热闹而安详,离开片刻,皇后娘娘当不致有什么危险。于是快步上楼,在楼梯之上险些与下来地许襄撞了一下。
“张公子。”许襄唤她道。
张嫣回过头来,见他亦弯下腰来挑选饰物,不由笑问,“你也给你的夫人挑饰物么?”
“咳,”许襄咳了一声,轻叹道,“我至今尚未有夫人。”
“抱歉。 ”然而许襄究竟如何,并不是张嫣有兴趣了解的事情,复低下头来。
“张公子,”身后,许襄又道,“适才你说起我的事,旁人不得而知将荣誉加于我身上,我自己却是知道,前后张公子实助我良多。我并不该不知好歹,只是志实不在农稼,在离宫辛苦了有这么些年,是否可以暂离?”
张嫣意外回头看他,问道,“现在这样不好么?”
经此一事,你简在帝心,甚附民望。这三年的离宫农稼之习研,对许襄而言,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是儒家子弟。”
“哦?”张嫣应了一声。
儒家尊孔子,而孔子贱农。昔樊迟请学稼,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她只是没有料到,这样的思想,在许襄的脑海中也刻地很
明明是农稼给予了许襄入仕朝廷地资本,但偏偏。他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农稼。
“陛下还说过农为天下本呢,孔子又有什么了不起。”她忍不住出口道,“若天下没有一个农人种地,他难道打算吸风饮露?”
“张公子。”许襄忍不住微微色变。
“好了。”张嫣摇摇头,“我也不爱强人所难,你既不喜欢,便不做吧。不必问我。其实,”她若有所思。道,“我心里倒有个构思,虽然不够成熟,但若能够成功。有个职位倒挺适合你的。”
“只是,凡是有所始必有所善终。你既然做了这么久,再离职前,不妨将这些年的心得,结合前人所著,写出一部农书,也好为天下人所借鉴。”
你又有什么主意?许襄忍不住想问。然而一群人从食肆上头下来,为首刘盈匆匆道,“阿嫣,家中有事。我必须先回去一趟。”
她啊了一声,站起来,兴味索然了。
“对不住,阿嫣。”他歉意道,“答应了与你一起的,却食言了。”
过了一会儿,她笑道,“没关系。阿哥”眼角温柔,“只要你有那份心,阿嫣便开心了。”
椒房殿
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