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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挺直了背脊,低下头去,“母后——”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吕后冷嗤一声,凤目微微上挑的时候,不同于刘盈眼眸给人的平和之感,看上去极为凌厉,“繁阳身子不好,你怕我看不上她,总是胆战心惊,却是想得太多了。繁阳她再不好,终究是身负我吕张二氏血脉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我容不得任何人对她欺侮。倒是阿嫣你,”
语气转为森然,“你当知道,既已身为大汉皇后,享了皇后的尊荣,同时也就应该尽皇后的义务。繁阳是长公主,是你的女儿,但你张皇后却不仅仅是繁阳长公主的母亲。你总该想想,你要做些什么,才不负这母仪天下的名声?”
“敬诺。”
长乐宫上一览无余的蓝色天空,白云飘浮流动,艳阳高照,长乐宫前的一丛菊花,开的分外艳丽。张嫣轻轻吐了一口气。
“娘娘,”荼蘼牵着张嫣的手,眸中含着些不平之意。
张嫣唇角勉强翘了一翘,道,“我没有事的。回去吧。”
她知道荼蘼是担心自己从小娇养,少有受到冷待,刚才却在长乐宫受了训斥,心中难免委屈。
虽说因着自己当初离宫出走的缘故,吕后待自己大不如前,但本来,做外孙女和做儿媳妇就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在她离宫之前,她与刘盈关系未定,吕后还能当自己是外孙女,毫无杂质的疼爱;当自己与刘盈在云中定情,再加上刘芷的出世,在吕后的心中,她就更多的是一个抢走自己儿子的女人。以吕后的控制欲和对子女的感情而言,指望她能够同从前一样对待自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她与刘盈感情甚笃,身后又有阿翁阿娘支持,虽然膝下暂时没有皇子,但后位稳固,有吕后喜爱,固然是锦上添花。但只要吕后没有废立心思,稍稍为难一点儿,并不能动荡什么。
但是,终究,她也曾以亲人的心思敬爱过吕后,如今落得个这样局面,郁郁难言。
回到椒房殿的时候,她问,“大公主如今怎么样?”
“回娘娘的话,”扶摇迎上来,笑道,“大公主已经醒了一会儿,如今正在偏殿玩耍。”
刘芷已经有了一岁多年纪,如今已能够不靠人扶稳稳在榻上坐着。两个月前,张嫣给她断了奶,刚刚被乳娘喂着喝了小半盅蛋羹,一双凤眸漆黑明亮,在殿中左右四望,落在玄金丝楠木漆凤求凰锦案上盛放楚地上贡的橘果的托盘上,见橘子色泽鲜艳,眼睛蓦然一亮,便咿咿呀呀指着,要宫人取过来。
白果便上前,蹲下身子,取起一个橘子,笑道,“大公主。”
“不准给她。”张嫣忽的道。
长长的朱红凤纹裙裾拖在殿中织毯地衣之上,张嫣从偏殿门中走进来,站在刘芷面前,吩咐道,“大公主若想要橘子,让她自己去取。”
白果微微讶异,不敢违抗张皇后的意思,屈膝应了一声,“诺。”退到一旁,面上已经是掩去了所有的痕迹。
刘芷没有接到橘子,疑惑的看了白果几眼,咿呀出声。
白果垂手,衣襟落下来,遮住手中金灿灿的橘果,不敢出声。
好好微微不悦,转开了视线,望见面前阿娘,不由欢喜作色,扑上来,作势指了指不远处漆案上的橘果,又摇了摇阿娘的手,眼含期待,张皇后却依旧眉眼不动,面上神色清淡。
刘芷等了一会儿,见不能如愿,不由恼起来。
她年纪幼小,是刘盈和张嫣的第一个女儿,更兼着有天生弱症,父母心中愧疚,待她更是疼入骨髓。虽然脾气不错,但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受挫,粉雕玉琢的小脸涨得通红,挥舞着胳膊,啊啊做声。
“皇后娘娘,”乳娘看的心疼,急声求道,“大公主年纪还小,”又有那样的病症,“你便宽一宽她吧。”
“她不小了。”张嫣眉目不动,声音淡淡的,带着一种坚持,
“你们的意思我知道。她的路注定了比一般常人要难走。但正因为如此,她的每一步,都要走的很踏实。”
宫人噤若寒蝉,一时之间,整个偏殿寂静无声。
刘芷发了好一会儿脾气,见殿中人人惴惴,没有人上前理会自己,便有些撑不下去了。看了看阿娘,又看了看三尺外玄漆金丝楠木锦案上鲜艳的橘子,面上迟疑。
“好好,”
张嫣在女儿面前蹲下来,望着女儿稚嫩的小脸,语重心长道,“你若是想要什么,便要自己去拿。”
“你总不能什么都靠别人,靠别人不是都能靠住的。纵然是阿翁阿母,也许有一日,也会离开你。只有自己去争取得到的东西,才是最靠得住的。”
她心意深重,但刘芷却无法听见一分一毫,看着母亲严肃的面容,目光渐渐茫然。
张嫣等了许久,见刘芷依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一颗心便慢慢的沉了下去,不由有些失望:究竟是橘子对刘芷的吸引力太弱了,还是刘芷本身的意识根本就不够强烈?
她正踟蹰之间,刘芷却忽然蹬的一下翻过身来,四肢并用,从榻上爬到楠木锦案旁,仰起上半身,去扯盛果子的漆盘。小孩子动作毛躁,漆盘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橘子滚落下来。刘芷攒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
“好孩子。”张嫣面上露出了明艳笑意,迈过滚到殿中四处的橘子,来到刘芷面前,抱起女儿,在她的脸颊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晚上,刘盈回椒房殿,对张嫣道,“过两天,你吩咐宗正去淮南王邸看一下,淮南王明年回长安朝见,淮南王邸收拾一下,免得七皇弟回来,时间忙乱,住的不好。”
张嫣杏眸微讶,“淮南王奏请明年入朝?”
“是啊。”刘盈不以为意的笑道,“这还不止呢?七皇弟还上书,请朕给他择一门婚事。朕和母后商量过,将这件事交给阿嫣你。”
“哎呀,”张嫣弯唇而笑,“刘长也到这么大了啊。”
中元三年冬十月,淮南王刘长入长安朝见。岁首大典上,他以大礼参拜皇帝和张皇后,“臣弟长参见陛下,皇后。”
刘长是先帝倒数第二个儿子,生母为故赵王张敖府上的歌姬,出生后由当时的吕皇后抚养,与刘盈极为亲善。
第二日,刘盈在承明殿设宴招待刘长,“还记得你小时候刚抱到母后处的样子,一眨眼,你竟也长到这么大,能够成亲啊。”
“是啊。”刘长笑的爽朗,“皇兄从小就十分照顾弟弟,如今,弟弟不能陪在皇兄身边,皇兄过的好么?”
刘盈笑道,“现在,很好。”
他如今身居至尊,母在高堂,身边有妻有女,已然是很好。
“母后命阿嫣给你操办选妃,说起来,你对你的王妃的人选,可有什么要求?”
刘长无所谓笑笑,笑的浪荡,“不过是选个女子,有什么好操心的。”
刘盈微微皱眉,不赞同道,“毕竟是伴你一辈子的人,哪能这么随便呢?”
刘长便从酒醉微醺中醒过神来,晃荡着手中盛着琥珀色酒液的菊花酒的酒爵,“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选一个温柔娴淑的吧,够贤惠,能够听我的话,不要像小皇嫂,性子骄傲任性,住在一起,一定被折腾死。”
“胡说八道。”刘盈笑骂,
“阿嫣她好的紧。能够娶她为妻,是我的福气。”
提到妻子的时候,他的神色十分柔和。
二六二:兄弟 家宴毕后,刘长在未央宫中行走。
说起来,他幼时的时候,先帝还住在长乐宫,这未央宫虽在汉九年就修筑完毕,但一直没有人住进来,就难免显得有点冷寂。后来,先帝晏驾,皇兄登基,他也去国离京,皇兄搬入了这未央宫,作为日常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宫室。未央宫也就渐渐繁华富丽起来。他如今走在其中,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也难免陌生。
“王爷,”前面一个缃衣宫人从假山上下来,展袖拜道,“皇后娘娘正在山上赏雪画梅,瞧见了淮南王爷,请王爷过来一聚。”
“皇后?”
“阿嫣。”刘长恍惚了一瞬,肃然道,“领路吧。”
他随着宫人袅袅而行,经过一段爬山长廊,绕过转角,便见一座四角山亭座于山腰之间,匾额之上以八分隶书铁画银钩的书写着“兰亭”二字,檐牙高啄,如秀丽山鹰。
亭子四面当风,紫金壶在亭中红泥火炉之上沸腾,张嫣一身狐裘,手中笼着手炉,站在案前,回过头来,从亭中望出来,笑道,“阿长。”
“臣弟参见皇后,愿皇后长乐未央”
“自家兄弟,不用客气。”张嫣放下手中画笔,笑道。
她也是在长乐宫长大的,虽从前与刘盈最为亲近,但和其他诸位皇子都有些交情,和淮南王刘长也算是熟悉的了。
张嫣扬起精致的下巴,容颜在将暮的天光之下,晕成一种特殊的美艳,“一别经年,没想到当年的小七也要娶媳妇了。”
刘长亦不甘示弱道,“可不是。记得小时候你还该叫我一声舅舅呢。到如今,却是我该叫你一声皇嫂了。”
二人相视一笑,顷刻间就将多年的分别消弭,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光。
穿着一身朱红绣鸾袄的大公主揉了揉惺忪的凤眼,从乳娘的怀中挣出来,迈着结实的小短腿走到了张嫣的身边,拉扯着母亲的衣摆。
过了新年,繁阳长公主已经叫三岁,除了不能听声,不能说话,她表现的十分早慧,张嫣极好的管制了她的脾性,有嫡长公主的尊贵大气,但却少会迁怒下人。是个十分贴心的孩子。
张嫣一笑,抱起刘芷,指着刘长道,“好好,这个是你七皇叔。来,跟阿娘叫,”做正口型,“七,叔。”
刘芷偏了偏头,抿唇微笑,眸色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一丝洞然的神色从刘长的眸中掠过。
他虽远在淮南,却也是听说了繁阳长公主的聋哑之征的。于是笑道,“大公主吉人天相,虽偶有小恙,但我相信,此生终能会化难呈祥。”
张嫣一笑,“多呈七皇弟吉言。”云淡风轻。
“……我受太后和你皇兄的意思为你选妃,想着娶了妃子要过一辈子的人是你。于是找你过来问一问,可有什么喜欢的人?若是没有的话,对于未来的淮南王妃,可有什么想法。”
竟是与之前皇兄问起了同样的话。刘长心中生笑,却照旧不在意答道,“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皇后看着选一个就是了。”
“胡说。”张嫣就板了脸,“所谓妻者,齐也,夫妻为一体,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她肃起神情的时候,容光极艳。刘长逆着天光看见,心中微微一愣,忖道,当年的**竟已经是长成这般风华绝代,难怪皇兄迷恋紧了。面神神情也严肃起来,斟酌着道,“大凡子女婚事,由父母做主。先帝和齐王兄都已过世,皇后娘娘便是臣的长嫂,所谓长嫂如母,臣自是听娘娘的。若一定要问臣的意思,臣性子有点野,倒是希望找一个贤淑温柔的。”
张嫣便端茶道,“如此,我知道了。”
最终的淮南王妃定下的是故什邡肃侯雍齿的**。
什邡肃侯雍齿,亦为沛郡沛县人,秦二世二年随先帝起兵反秦,先帝打败秦军后,命雍齿具驻守丰乡。雍齿经魏国人周巿诱反,叛先帝而自立,此后几经反复,最后再次归附先帝,故为先帝所不喜。
汉六年,先帝听从张良的意见,封雍齿为什邡侯,食邑二千五百户,位次居五十七。
什邡侯一系素与周吕侯一系及信平侯张氏亲近。
定下雍氏为淮南王妃之后,雍氏往椒房殿谢恩。
雍氏单名一个柯字,个性恬淡而温柔,年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