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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于说笑了,”吴丰谦恭笑道,“单于在草原上的英名,天下人景仰,我家大王仰慕单于大名,特命小人不远万里前来拜见,并奉上一封国书。”从怀中取出帛书,捧过头顶。匈奴男童上前,从他手中取过,转交到冒顿面前,冒顿淡淡一笑,就着天光展开,见帛书雪白,其上飞舞着字迹写着:
“今汉帝刘盈坐位不稳,欲于吴地一举反旗,登高作乱。单于位于西侧,可同时出军,与濞南北呼应,汉军不可同时制敌,则必溃败也——,倘濞侥天之幸,能窃得大汉天下,愿以关外土地尽献于匈奴。”
“哈哈哈,”冒顿起身纵声长笑,声音豪迈,“汉人虽占地广阔,但内斗不休,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如何能成大事?终究还是我匈奴当称霸天下!”他扬首,大声吩咐,“来人,传吾之命,命各部裨王即刻到龙城议事。”
三一七:冲突
草原的北风入了深秋愈发凌冽,刘撷独身一人逆风而行上王庭山岗,卷折的狂风将她的鬓发拂乱,她伸手整平,长长的红锦深衣袍袂被风吹的直往后翻飞。
左谷蠡王渠鸻策马从山坡下经过,忽的听见一阵胡笳声。
他不由缓下马速。
这支曲子曲调悠扬,带着郁郁伤感,和着胡笳特有的低沉音色,愈发显的悲戚。仿佛从记忆深处翻出来的,带着熟悉,却又太过遥远,有一丝渺茫。渠鸻微微回忆,忽的全身一颤。
是《出塞》。
这是静阏氏刘丹汝弥留之时哼唱的《出塞》。
他下了马,放开骏马在金黄的草原上自在散步,悄悄走上山坡。见一个女子背对着自己立在山坡尖角上,手中捧着胡笳,低着头专注的吹着曲子。大红华丽的袍子,带着汉地染过的灿烂和华丽,将来人的眼烫的一阵炫热。
《出塞》曲盘折低哑,婉转哀凉。这支曲词太过忧伤,唱出来虽然美好,却依旧不免太过直白,如今刘撷弃了词,只吹奏曲子,反而多了一份含蓄,絮絮曲折,婉转之中直触人的灵魂。
渠鸻在风中负手而立,想起出现他生命之中的几个汉地的女子。
静阏氏刘丹汝于他而言是一生的守望,那个黑泉水一样的少女永远停驻在他的记忆深处,鲜活而又宁馨,岁月流徙也带不走她的美丽;而那个名唤微笑的女子,在她离开之后他才约略了解她的身份。曾经他成全她离开自己,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很多年后,在彼此都安宁生活之后偶尔回忆起那一段岁月,记忆里蒙着一层面纱,带着欣赏的色彩和微微遗憾的情绪。
北风吹折,刘撷把着胡笳,《出塞》的曲调忽的激越起来。
而,眼前这个女子呢?
渠鸻抬头。静静打量着不远处的刘撷。
女子身形高挑,云鬓珠翠,红锦长袍上的织金线灿烂华丽,虽则在深秋寒冷之际,亦显得腰肢纤折,楚楚可人。纵然岁月深深,磨损了刚刚入匈奴之时的鲜妍水润,艳色却愈发逼人咄咄起来。不可否认,宁阏氏刘撷一直是个美艳的女子。
对于刘撷,他却又是另一个感觉。
她没有刘丹汝的纯洁善良,也不像张嫣那般雅致。也但毫无疑问,因为共同的血缘关系,她和那两个女子身上是有一些共通的关系。她就像是一株蔷薇,在苦寒的草原上经霜开放,艳色咄咄,却又带着满身尖锐的刺。他带着些微厌恶情绪,却又不自禁的有些被她吸引。
一曲《出塞》终了,刘撷对着坡下莽苍草原轻轻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见不远处背手站立的渠鸻,微微吃了一惊。
年华如水流过,曾经长安城里鲜妍明媚的楚国翁主成了草原上美艳沉默的宁阏氏,多年前的青年热血少年也渐渐成了如今成熟冷静的左谷蠡王,带着一种成年人的沧桑。
二人沿着山坡缓缓而行,刘撷拢了拢肩上的坎披帛,面上盈盈而笑。“草原上的汉家女儿都会唱《出塞》这支歌,出塞,是一首不幸的歌。我却惟愿这支歌一辈子都不要被人唱起。”
唱着这支歌的,都是不幸的人。
这样的悲伤,若是不能感同身受,便不会被真正理解,渠鸻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阏氏离开大汉多年,可想念故乡?”
刘撷柳眉一扬,仰头冷笑道,“你会想起静阏氏么?”
渠鸻面上的神色猛的沉下来,沉声道,“宁阏氏。有些事不能乱做,有些话不能乱说,你开口之前,也该请想清楚了。”
“我想的够清楚了!”刘撷冷笑,齿间相击,寸步不肯相让,“也就你自己以为是多大的事儿,这回事整个龙城知道这回事的没有几百也有好十几人,也就你自己看的跟天一样重,遮遮掩掩当做别人都不知道。”
渠鸻被她噎着,悻悻道,“女子太过冷硬不好,要学着和软些,才讨男人喜欢。”
刘撷冷笑,“我需要讨谁喜欢?”她忽的声音沉寂下来,带着深深的苦涩,“你可知道,我是不愿意来匈奴的。”
草原的草场广阔,愈发显得蓝天高远,白云在天上流动,犹如奔腾溪水。
“……我曾经很恨一个女子,总觉着是因着她,才不得不和亲匈奴。刚来匈奴那些年,我心里一直怨怪于她。直到前些年,我怀了一个孩子,”刘撷面上露出柔软的回忆神情,伸手抚住自己的腹部,
“大王,你也许永远不知道,那种感受着有一个小生命在自己腹中长大的感觉,实在太美好,我觉得十分幸福,忽然间就想通了,其实万般皆是命,的确怪不到她身上。我很喜欢孩子。我瞅着服侍单于的时候跟单于说,”
刘撷陷入到回忆中,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我希望这是一个女儿,和离离一样漂亮,我会仔细把她带大,教导她,看着她长大嫁人……”泪珠夺然而出目眶,浸润了洁白的脸颊,“我想的那么美好,却终于还没有生下来,在还不知道他性别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她哭泣不能自已,渠鸻怜悯的看着她,出声抚慰,“宁阏氏节哀!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孩子?”刘撷惨然而笑,“我已经不敢期待了!这种得到之后再失去的感觉太过惨痛,我不敢再经历一次,所以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渠鸻,”她问,“你说,为什么?男人政治的斗争,总要女人去承受。我所求不多,只是想要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为什么却不能得?”
渠鸻哑然。
一骑飞马远远从王庭方向驰来,马上匈奴骑手远远见着渠鸻,翻下来,匆匆向着这边奔来,在渠鸻面前参拜,“谷蠡王,单于宣召各部大王前往龙庭王帐议事。”
“议事?”渠鸻微微诧异,“知道了。”
他唤来爱骑。翻身而上。夕阳光照万丈,将男子宽阔的背影渲染的分外高大,刘撷扬目看着渠鸻远去的背影,眉头蹙紧:
匈奴这些年来威名远播,草原各部臣服,虽然暗里有些潮流,但是表面上依旧一片平和。在这个时候,冒顿宣召各部之王齐聚王廷。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庭大帐
匈奴各部首领聚在其中,彼此悄声寒暄着,系着黑色龙头具带的冒顿单于从帘下大踏步进入。各部裨王陡然安静下来,朝着冒顿恭敬拜了下去。“参见单于吾主。”
“都起来吧。”冒顿在上首威严王座上坐下,“今日召汝等前来是有要事相告。”转身看着侍立在一旁的吴丰,“吴丰,为各部裨王说一下吧!”
吴丰从后面站起,朝着冒顿恭敬拱手,“是。”复又站起身来,向着帐中的诸位匈奴裨王团团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大王。吾乃吴国吴王殿下使臣,我王愿与匈奴结盟共同夹击汉廷,事成之后,愿以关外八百里沃土酬谢单于。”
劲爆的消息顿时点燃了王帐,各部裨王顿时喧哗起来,
“这是大好事呢!”
“这些年困于草原,嘴巴都淡出鸟来了。能够在去汉地劫掠一番。真是再好不过了!”
左谷蠡王渠鸻坐在众人身后,抬头张望,见帐中毎一位裨王面上都是一片欢腾,有着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的兴奋以及对汉地财产的贪婪之情,看不见一点危机意识。
他扬头出声,“我不同意。”声如冰雪。
帐中陡然静默下来,众人都退开一步,看着适才出声的渠鸻。眼神十分复杂。
冒顿握着腰间黄金龙头的手陡然握紧,过了片刻方放松,笑道,“哦?左谷蠡王这般说是为何?”
渠鸻站起身来,在王帐中走了几步,“单于。我数年前曾与大汉经历一次大战,对这个民族还算有几分了解。大汉不同于匈奴其他邻邦,是一个庞然大物,这些年他们发展起来,已经不是匈奴能够随意欺凌的了。”
“笑话,”冒顿冷笑着从黑獭毛皮王座上站起身来,气势如山,“我匈奴如同天上雄鹰,不惧任何敌人。区区汉贼,何足挂齿?当年高帝三十万雄兵,不还是饮恨白登?正因为汉地乃匈奴大患,匈奴才更不能让他们强盛起来,咱们匈奴骑兵在马上是无敌的。”
渠鸻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白登之战的确是匈奴的辉煌,但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匈奴在南征北战,但汉朝亦一直在进步。上次我与汉朝作战,已经感觉到,汉朝逐渐强大起来,但我匈奴诸人对汉朝的印象依旧延置在过去。如果大家始终保持着这种态度,我有预感:此次出征汉土,最后会劳而无功。”
“左谷蠡王是什么意思?”杜康哈站起身,阴阳怪气道,“咱们匈奴人自幼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个个骁勇善战。何曾连打个南方水里头长出来的白脸汉人都打不过了?枉你渠鸻称匈奴战神,就算你不想要自己的名号,单于还在这,左屠耆王稽粥近年也已长成,在战场上颇有建树,就是我杜康哈,也是可以上阵杀进汉土的!”
渠鸻扫视帐中诸人,见众人神色紧张诡异,却无一人能够真正理解信任,不由心中悲凉,淡淡道,“我言尽于此,单于若要出征,渠鸻必不阻拦,只是此次征汉,恕雄渠部便不克参加了!”
他起身,大踏步从打起的帐帘之下走出。身后帐中一片寂静,冒顿单于坐在王座上,右手搭着扶手,瞧着渠鸻退出的方向,眼神沉静,喜怒不辨。
正文 三一九:决裂
稽粥与杜康哈喁喁低语,影子投在帐子上,拉的长长的。在帐外角落中,谁也没有发现,一个黑影从窝着探起身来,悄悄遣走。
王帐东北一角,一座帐子富丽小巧。深红锦缎低垂,遮住帐外啸啸北风,宁阏氏刘撷伏在案前烛火下,挥笔急急写就一张丝帛,然后直起身来,将帛书卷起,交给朱朱,“将这个火速交到左谷蠡王手上。”
朱朱皱起眉头,“阏氏,递信倒是小事。只是若是日后被查出来,怕是……会连累到你。”
刘撷微微沉吟。
“阿布,”帘子被掀起,离离风一样冲进来,声容灿烂如朝阳,“我的白雪刚刚生了一匹小马驹,真是可爱极了。”
白雪是离离的坐骑,是一匹极是健壮的牝马。
刘撷目光一亮,若有所思,与朱朱在空中略一相望,微微点了点头。
“哦?”她抬起头来,面上笑盈盈的,“白雪生了小马驹么,真好!——离离,”她搀住离离,让离离在自己身边坐下,温声问道,“帮阿布一个忙可好?”
离离微微一怔,仰头望着刘撷,长长的发辫铺垂养母膝上,神情天真明媚,声音没有丝毫忧愁,
“离离当然乐意了。阿布要我做什么?”
刘撷将帛书交给离离,“将这个交给左谷蠡王渠鸻。”
“左谷蠡王?”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