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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面新桃花-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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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白瓷碗装黑药,看着实在是令人眼前一亮啊。

“表哥,药煎好了。”我将药碗放在床头小柜上,放柔声音对侧靠在软塌上的那人道。

这声音娇嫩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别说榻上假寐的许慕隐被抖了几抖,连我自己都觉得掉下的鸡皮疙瘩可以扫出半箩筐了。

“咳咳……,有劳表妹了。”他握拳在口前掩饰咳意,那双墨眸盯着我,却是清亮异常。

我直直回视他,笑容不改,端起药碗递与他:“表哥,来,喝药。”

他缓缓起身,却不接药碗,缓缓勾起一抹笑:“表妹,既然奶奶说了让你照顾我,不如,你喂我喝?”

我拿着药碗的手抖了抖,放在手边的桌上,扭头就想对后面的侍女道:“侯爷手不稳,你们——”

咦,人呢?

本来有两三个侍女陪在左右的,怎么一下子统统都不见了。这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与他二人。

真是有眼力见的侍女啊,随时为主人做好与年轻姑娘独处的准备。

不必说,定然是许慕隐做得好事。我回头怒视,果见他抿了嘴,正用那双摄人心魂的眸子直勾勾看着我,见我瞪他,依旧笑容自若:“这奶奶前脚刚走,表妹就忘了自己答应过的了?”

嗓音微哑,却是底气十足,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病弱的样子,分明就是一只偷到了鸡吃的狐狸嘛。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要忍,一定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平复完呼吸吐纳,复又端起手边的碗,用小汤匙轻轻搅了搅,这才舀起一勺,细心地用嘴吹凉了,这才抖着手缓缓将汤匙递至他唇边,咬着后舌根微笑:“表哥,来,喝药!”

喝,赶紧喝,这可是姑奶奶花了那么久守着炉子煎的药,我家阿花和黄豆都很少有这个机会的。

可能是过于期望的眼神骇到了许慕隐,他对那汤匙避开了些,对着那漆黑的药直皱眉,将信将疑地开口问道:

“表妹,这药真是张大夫开的?”

“这是自然。”我露齿一笑,将手中汤匙再往他唇边靠了靠。

“怎么与我昨日喝得不一样?不但颜色浓了许多,这气味也……”他不动声色地再度避开,警惕地看我。

我的手越抖越厉害,在心中狠狠翻着白眼,咬牙切齿微笑道:“谁让表哥你复发得如此反复呢,这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他动了动唇,启口正欲说些什么,我瞅准这个时机,说时迟那时快,一手断碗,一手吃汤匙,轻轻巧巧一个仙人移步,凑近他身侧,将那盛满汤匙的药汁灌进他口中。

“咳咳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惊爆而出,毫无间歇。

我举着汤匙,望着捂口猛咳的狐狸,对自己适才干净利落准确的身法自豪感已经完全不见,倒是不由生出了愧疚感。

他本来也没什么大错,也就是顺水推舟逗下我,我却拿他身体开玩笑,好像确实有些过了。

俗语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踟蹰了会,我还是去桌上倒了盏茶,递到他手边,呐呐道:“表哥……”

他已经停了咳嗽,抬起头来,见我端着茶水这般期期艾艾的神情,嘴角微微翘起,竟也不避我,直直就着我的手将那半盏茶喝了下去。

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里有难以辨认的情绪一闪而过,双目剔透明亮,定定瞧着我,水光潋滟令人不敢直视。微微拧眉,那副轻佻风流公子的模样早已不现。

我心中“咯噔”一声,有些东西已经呼之欲出,直想扭头往外走。

“表妹,药呢?”在我努力与自己心中的愧疚感做斗争的时候,他出声唤了我一声。

“啊?”我茫然抬头看他。

他早已恢复了平日那副神情,懒懒的,眯着那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瞅着我。

这唱得是哪一出?我忙不迭地递上手中碗,私底下却是万分莫名。

更让我瞠目结舌的是,他竟然仰脖将那碗我放了足足三两的黄连的药都喝了下去,喝完后还对我绻缱一笑。

“只要是表妹亲手做的,哪怕是砒霜,为兄都甘之如饴。”

我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了一般凌乱了把,半天缓不过神之时,他绽开惯常的邪魅笑,缓缓启口,又将我定在原地,僵化成石。

他道:“所以下次表妹想要谋杀亲夫的时候,直接说就是,不必这么费时费力。”

谋杀亲夫!我什么时候有的亲夫,为何我自己竟然丁点不知?

进宫:太后驾到 精妆容?探病人?

这个夜晚,我生平第一次夜不能寐。

回到自己园子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大半夜地起来喝了一壶茶,拿出随身携带的那卷《握奇经》想要挑灯夜读,奋战一番,好好研究下阵法变化,大抵真是状态不对,只消一看到卷首那句“经曰:八阵,四为正,四为奇,馀其为握奇。或总称之。”,还没读完,便觉口干舌燥,拿起茶盏灌茶,再读再灌,周而复始。结果一个时辰下来,茶倒是又续了一壶,奔了三趟茅厕,案上的经卷依旧安静地翻在第一页。

可惜我不能让脑子停下来,因为它只一停下来,眼前便会浮现出今日傍晚狐狸仰脖喝药的画面。笑容温和,眉梢微挑,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

他绻缱道:““只要是表妹亲手做的,哪怕是砒霜,为兄都甘之如饴。”

深深一打颤,努力将之从脑中驱逐出去,立时便会有另外一画面取而代之,那人容颜清雅如莲,皎洁隽秀,抱着我倒在地上,眉间微蹙,眸间尽见关切。

他温言道:“我既认了你做妹妹,自然是该护你周全。”

两人两道声音不停在我脑中响起,此起彼伏,搅得我哪里还有兴致睡觉。本想借着看书让心静下来,结果书倒是没看进多少,茶水却真的喝得过了量,反倒是更加兴奋。

扶额哀叹一声,最后决定还是取了配挂在墙上的剑,在院子里练起了雪山剑法。

我雪山一派的武功,出自禅宗,从内功心法至外家功夫,无外乎讲究得都是一个“静”字。雪山剑法更是其中精粹,虽名为剑法,使起来招招式式均是轻灵飘逸,似是舞蹈。

可想而知,此刻的我,舞起雪山剑法会是怎么样一种效果。阴风阵阵,百花簌簌,剑影重重,我自觉恍若妖魔附身,不将此处肆虐一番,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一直到所有的矮树灌木,还有花朵都被我齐齐整整地“修剪”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我才觉得心中大大地吁了口气。眯眼看天,厚厚的夜幕已经被天际那一抹银亮割破。

快到四更了,是该时间睡觉了。心一舒,困意便接踵而来,打了个哈欠,收了剑,迷迷糊糊地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次日,阳光和煦,云淡风轻,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但若是一个几乎一夜未眠的人刚进入梦乡就被人叫醒,然后还没有完全清醒,就被人推去沐浴,更衣,梳头上妆,那就算不上好日子了。

“孙小姐这样真好看!”

我本昏昏欲睡,听到有人提及自己,陡然睁开眼,却见对面青铜圆镜里有女子五官精致,一双妙目如翦翦秋水,盈盈望来。

这……

不可思议地欲伸手去捏自己的脸,却见镜中那美丽女子也伸手抚上脸……

原来这个镜中的人竟然真的是区区在下我。

翠玉在我身后,一手挽着发髻,一手拿着一支花式繁琐的金步摇,边比划,边问笑问道:“孙小姐,今日插这支可好?”

我一怔,猛然想到了前几日外婆小宴的那些官家夫人小姐,她们的头上皆插着这般类似的饰物以及她们纤细的脖子,顿时心下一骇,眼再梳妆台上一扫,正好看见我那每日在用的簪子,立时指着那个道:“我还是用这个比较好。”

翠玉半天没说话,从镜中可见她脸上布满了为难。

我当然明白她在为难什么,这簪子说是簪子,其实就是一根筷子,一根用虎骨做的筷子。

那是我8岁那年冬季因犯错被师父罚至玉峰洞闭门思过之时,手刃了突袭的猛虎。那是我第一次杀生,用雪山剑法的最后一招——“羽化成仙”,一剑穿喉,生生地要了它的性命。

那时,离爹的生日已然不远。我一人在洞中,除了练功便再无他事。于是忍着血腥将那虎儿剥了皮准备让人做个虎皮坐垫送与爹,然后用剑将肉一块一块切了下来,用火一块块熏制好了,准备下山时让师兄弟们解解馋。至于虎骨,便被我拿来做了好几双筷子,师父一双,师兄一双,潇然一双,我自己一双,还余一双,我与潇然便一人一个拿来做了束发的簪子。

我辉煌的战利品,如今竟然被人嫌弃,实在让我伤心。

“孙小姐,这步摇做工精细,您为何不喜欢?”

我摇摇头,长叹一声:“它,太重了。”

……

最终我还是拗不过翠玉,用了三根通体碧绿的玉蝴蝶簪子束了发髻,经过她的巧手修饰,倒也好看精致,并不显繁重。

“翠玉姐姐,您还真是有化腐朽为神奇地本领啊……”我看着镜中的那张容颜,啧啧称奇。

困扰了我一夜的问题也随之而解。莫怪许狐狸和楚清峄看我都挺顺眼,连我自己看自己都顺眼几分。

原来,我竟也有做狐妖的潜质。

……

过度沾沾自喜的结果就是乐极生悲。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外婆身后,小心翼翼地迈着小碎步,就怕一不小心就被这繁且长的裙子绊个趔趄,生生在这皇宫丢了脸面。

这一段路我挺胸收腹,目光平视,面露三分笑,端庄含蓄,走得轻轻袅袅,却又努力端着那庄重优雅的架子。心中默默感叹,这大抵是我生平走得最憋屈最窝囊的一段路。

京城果真是个好地方,不过须于数日,已经将我这生平走得最慢最艰难与最憋屈最窝囊的路都体验过了。

所幸太后所住的宁寿宫环境着实不错,雕栏玉砌宫殿巍峨自不必说,殿外不远处还有一个花园,此时正是春夏交际之时,园内百花盛放,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尤其是那几株相思树,长得郁郁葱葱,看起来倒是颇为眼熟。

“看你这小脸绷得,是不是紧张了?”

我回神,微微一笑:“倒也不是紧张,实是这花园景致如此之好,一时之间被迷了眼。”

“你这丫头,这景再美,哪里有你好看。”外婆微微侧首,笑着打趣。

外婆,您老人家这可是实打实的亲人眼里出西施了。我今日这打扮,虽勉强够得上标致,却实难与那百花争奇斗妍。

我默默地感慨一番,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缓步向前,只是将嘴角弧度再往上拉了些。

刚走到宁寿宫门前,却正好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从殿门而出,我好奇抬眼一望,正好看见为首那人衣着华丽,头戴鎏金凤凰步摇,正急匆匆地往我们这方走来。

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身边的一群人已经哗啦啦跪倒在地,只余我与外婆二人,尚直挺挺立在原地。

我心中一惊,不必说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任何一个人拉出来都可能是得罪不起的皇亲国戚。而在这后宫,敢戴凤凰步摇的,除了皇后也就是……

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外婆一拉,低了头,微微屈了身子,耳畔响起如雷呼声。

“太后娘娘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一道柔和却不失威严的话音响起,我微微抬头,用眼风偷偷瞄了一眼,正好看见说话那人,面容秀丽精致,约莫有些年纪,柳眉微蹙,一双丹凤三角眼,远远看去,不怒自威。

不必说,眼前这位,定然是太后了。

“自家姐妹,姐姐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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