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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尔丁宁复故林,旧来行处好追寻。
月明巫峡堪怜静,路隔巴山莫厌深。
栖宿免劳青嶂梦,跻攀应惬白云心。
三秋果熟松梢健,任抱高枝彻晓吟。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两不相干了。
为了避免野宾象以前一样,循着旧路回来,这一次送得更远,一直到孤云两角山,寄放在一个山民家里。栓了十来天之后,才放它离去。从此,野宾果然不再回来了。
多年以后,王仁裕罢官入蜀,途经汉江之滨,正好路过嶓冢祠,只见一群猿猴,于悬崖峭壁之间,手联着手,倒挂下来,去饮江里的水。这样的奇景难得一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只巨猿,离开猿群,跳到路边的古木之上,垂首下顾。王仁裕的随从被这只巨猿吸引了视线,盯了一会儿,忽然喊道:
“看,看,红绡!那是野宾,那是野宾啊!”
众人应声转头,可不是吗,只见巨猿脖子上缠着一段丝织品,虽然栉风沐雨,颜色已经褪了不少,但是,隐隐还能看出一抹粉红的影子。
“野宾——野宾——”王仁裕如同在他乡遇见了故知一般,大喜过望,声声呼唤着野宾的名字。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这猿猴一面。
野宾还记着自己以前的名字,声声回应。
王仁裕在江边立马移时,不觉恻然。
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赶,他们纷纷上马,王仁裕一狠心,挥动马鞭。纵辔之际,只听得野宾哀叫数声,极是恋恋。
在山路上行走,每当峰回路转之际,都能听到野宾的呜咽。山野空旷,那鸣声传得很远,很远……
众人“疑其肠断矣”!
在客栈打尖儿的时候,王仁裕所要纸笔,写下了本文开篇的那首诗。
此时,晓月初升,万籁俱寂,往事一幕幕,涌上诗人的心头……
全文完
出《王氏见闻》
58狐祟
夜,暗沉沉的,看不到半点星光。江陵府尹裴君的宅邸里,一片寂静。仆人们劳碌了一天,都已经睡下了,裴君刚从衙署回来,连身上的官服都没来得及脱,就急匆匆地赶到后房,裴夫人听见响动,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自己的丈夫,同他对视了一下,又转过身去,手握绢帕,不断拭泪。
夫妻二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面前帘帷半垂的床上。那上面,重重锦被拥簇着一张稚嫩而又苍白的小脸,眉头紧蹙,眼睛闭得死死的,嘴里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呻吟,似被某种不可名状的痛苦煎熬着。
“老天爷呀,求求你,把宁儿身上的病过给我吧,让我来替他受苦……”裴夫人抽泣着,向虚空中的神仙祷告。
不知道是某位过路的神仙大发慈悲,还是床上的孩子听到了母亲的低语,他陡然睁开眼睛,直愣愣地坐起身来,呆呆地瞪视着前方。“宁儿,你……你感觉怎么样了?”裴君与夫人异口同声地道。
孩子并没有看他们,嘴里咕哝着谁也听不明白的呓语,如同离开水面的鱼一样,打了两个挺,嘶声尖叫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喊完之后,又哐当一声,倒了回去。额角流汗,牙关紧闭,一双眼睛,茫然地望着床帐的顶部。见此情景,裴君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而裴夫人则哭得更厉害了。
宁儿是他们的独子,刚过十岁,眉清目秀,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经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见解,这个孩子,是他们夫妇二人的掌珠,也是他们的全部希望之所在。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谁成想,十多天以前,孩子从书院里面回来之后,便一头扎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是睡,睡得昏天暗地,怎么叫也叫不醒。白天还好些,一到夜里,便恶梦连连,有的时候,闭着眼,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往外跑,力气大得惊人,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才勉强能够拦住,有的时候,歇斯底里地大声惊叫,那声音,尖利刺耳,仿佛要击穿人的耳膜。
裴君先后请来十几位医生,给儿子治病,可是,脉也摸了,针也扎了,药也吃了,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压根就不见效。宁儿的病情不仅没有任何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连城里医术最高明,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的刘先生,也是束手无策。
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裴君夫妇,头发便如落雪一样,一片花白。
“这么多大夫都没办法,说不定……说不定宁儿得的,根本就不是实病,别是……别是触着鬼撞着神了吧!”裴夫人小声嘀咕着,目光躲闪,根本就不敢去看丈夫的脸。——裴君乃是孔门弟子,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向来对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嗤之以鼻,裴夫人知道,自己这话,很可能会招来丈夫的一通斥责。
裴君听了,脸色果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他低头沉吟片刻,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了两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要能医好儿子的病,叫他干什么都行,就连性命都可以舍弃,何况找人降妖捉鬼了,事急从权,孔圣人的遗训,暂时就放在一边吧。
第二天一早,裴君就便叫人把连夜草就的榜文贴到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重金征求身怀异能之士,无论是和尚、道士、儒家先生还是山野村夫,只要能够医好他儿子的病,都重重有赏。
有钱能使鬼推磨,裴氏许诺的赏金,着实诱人,榜文贴出去没有多久,就有人上门应征了。彼时,裴君正坐在厅堂里,一筹莫展,听了仆人的报告之后,忙说:“还楞着干什么,赶快请进来啊!”仆人快步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手持折扇,身着白衣,相貌端正,仪表风流的书生,便被仆佣引了进来。
那人进来之后,先对裴君深施一礼,接着自己介绍说:“鄙人姓高,从小在徐无山中跟随高道学习符禁之术,略有小成,听说贵公子病重,不揣简陋,斗胆自荐。”裴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这书生一遍,见他年纪虽轻,举手投足之间,却老成持重,似乎不是那种四处招摇撞骗,空口说白话的浮浪之徒,所以,他虽然是朝廷命官,一听眼前这书生说能治好儿子的病,急忙站起身来还礼,略略寒暄了几句之后,便亲自将此人延入后房,给自己的儿子诊视。
书生摇着扇子,走到病榻前面,掀起孩子的眼皮,瞟了一眼,便退了出来,对裴君说:
“这孩子眼有重翳……”说着轻巧地打开折扇,又啪地一声合上。“乃是有妖狐作祟,普通的针石根本就无济于事,不过……”他语气微顿,“我学的法术,刚好能够对付!”
“那就请先生救救我的儿子吧!”裴君急切地道。
“大人请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书生胸有成竹地说。
清退了屋子里的闲杂人等之后,书生从袖子里掏出几张朱砂书就的纸符,手指轻弹,纸符轻飘飘地飞出去,粘在床头,屋顶,窗框上,他口唇翕张,念念有词,吐出些谁也听不懂的咒语,脚下做禹步,嘴唇动得越来越快,咒语念得越来越急,旁人听在耳里,简直有头晕目眩,恶心呕吐之感。他的身形开始还能够分辨,后来就变成了一室散乱的影子,铺天盖地,四面飞舞,仿佛无处不在……
裴君守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到了日暮时分,屋子里的咒颂之声便渐渐停了下来,啪的一声,门开了,书生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神情疲惫,眼角下垂,累得仿佛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他费力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裴君夫妇进去,二人急忙推门而入,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宁儿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裴君夫妇忐忑地走到床前,那孩子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声说:“爹爹,母亲,我的病好了!”言语如常,神情灵动,再也不像以前的那副痴傻的样子。
裴君夫妇大喜,拉着书生的手,眼含热泪,道:“先生真乃高人,不仅救了小儿一命,也挽救了了我们夫妻两个啊!”
说罢,让家里的仆妇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请书生坐在上座,席间频频劝酒。饭后,又包上了价值不菲的黄金白银和锦绣绫罗,让书生一并带走。
书生也不推辞,将赠礼悉数收入囊中,临走之前,对裴君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大人一片盛情,小可感念在心,只是这孩子要完全痊愈,尚需些时日,以后,我会每日前来,为宁儿疗治!”
“有劳先生了!”裴君一揖到地。
书生走后,宁儿的病果然就奇迹般的好了。坐立起行,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然而,正如书生预言的那样,每天,都有一段时间,这孩子仿佛神魂俱失一般,痴痴地坐在那里,谁叫也不应。有的时候,旁若无人地又哭又笑,好象得了疯病似的。
裴君原本已经开始敞亮的心情,又渐渐堕入了黑暗。书生每次前来,裴氏夫妇都苦苦哀求,请他务必想办法把宁儿的病根除去,为此,他们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书生道:“宁儿得病日久,神魂为妖魅拘系,现在还没有回归,大人不必担心,再过几日,必当痊愈!”
裴君夫妇重重地点着头,现在,这书生就是他们的救星,一定要牢牢抓住,才有希望,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他们都会无条件地相信,并坚定地予以执行。
几天过去了,宁儿的精神虽然大有起色,但一直没有恢复到的病之前的状态。书生只是告诉他们不要着急,他自有办法。可是,裴君夫妇又怎么能不急呢?
过了几天,又有一个姓王的书生求见。
王生的话与高生如出一辙,说自己怀有神符,能以呵禁之术除去妖魅。听说贵公子患病,愿得一见。裴君心想,多一个人诊治,对儿子的病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倘若这人比高生法术高超,说不定宁儿就此痊愈了呢。于是便叫人把王生请进来,带他去见自己的儿子。
王生一踏进房门,便失色道:“贵公子狐魅缠身,故有此症,要是不及早想办法,恐怕会越来越严重啊。”裴君听了之后,便把此前高生的诊治一五一十地跟王生说了一遍。王生一听,神秘地笑了,他踱到裴君身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
“这孩子的病,到现在也没好,您怎么知道……高生他……就不是狐狸精呢?”
裴君听了,大吃一惊,他踉跄着退了几步,靠在书案上,是啊,他从来也没有想象这样的可能:自己竟然会引狼入室!
“我听祖师说,妖狐最善此道,拘执生人真元,装神弄鬼,骗取钱财。既然高生已经出手,贵公子的病,没有理由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好,所以,我猜呀,不是他道术低劣,就是——他根本就是始作俑者!”
裴君听了以后,心如鼓擂,大口喘着粗气,既然王生这么讲,想必有他的道理,于是,便叫家丁依照王生的吩咐,在院子里面设了神坛,摆上糕点和果品,请王生登坛做法。
王生整肃衣冠,口含清水,登上神坛,他中指和食指并拢,朝虚空中疾点而去,接着连斥三声,口中所含清水,也忽地喷了出去,在夏日的阳光下,映出一道道斑斓的彩虹。
众人正目眩神迷之际,忽然从空中坠下一人,大家定睛一看,原来竟是高生,高生仍是白衣翩翩,纤尘不染,立在中庭,手持折扇,指着裴氏夫妇,痛心疾首,破口大骂:“这孩子的病差不多都已痊愈,你们为什么把一只狐狸请来了,真是肉眼凡胎,不可救药,他——就是缠住宁儿作祟的妖狐啊!”说罢,不住地跺脚,“现在,我是前功尽弃啊!”
高生义正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