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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4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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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望着那边乌压压的人群,微微点头,面色稍柔了一些,心底里也不禁感动,他自问这第二次生命并没有从内心出发为这些人们做过什么事情,但便是自己偶尔带来的一点点好,这些百姓们却能记一辈子。

京都虽然黑暗,但这些民众的心还是向着光明的。

有些胆小的百姓忽然尖声叫了起来,对着范闲这一行马队指指点点。

范闲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什么震慑了百姓们的心神。

身后的马匹下方,拖着一块从马车上折下来的门板。门板上绑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血人,这个血人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先前流出来的鲜血,此时也已经变作了乌黑的颜色,将他的衣服与身体漆在了一处。更为恐怖的是,这人的两只手臂已经齐肩断了,只剩下两个血口,一颗眼珠子也沾着血浆子瘪了下去。

还有两只被砍下来的手臂,被人用布条胡乱系在门板的边缘。

这正是雪谷狙杀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活口,一路被监察院众人拖到了京都城门处,沿路巅波不停,场面凄惨。

范闲没有一丝表情,一挥手中马鞭,当先往城门里驶进。

穿过阴暗的城门洞,甫一见京都深冬雪景,范闲深深吸了一口气。几十名穿着黑色莲衣官服的监察院官员迎了上来,一人沉默地牵住了范闲的马缰,其余的人去后方接应那些重伤后的同僚。

牵住他缰绳的那位官员面色黝黑,沉痛说道:“下官失职。”他看了范闲身边的秦恒一眼,“烟火令后,城门暂时关了,所以未及出城接应。”

范闲点点头,有些疲惫说道:“沐铁不要自责,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他接着说道:“沐风儿!”

沐风赶紧从后方跑了过来,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马旁,他的脸上也浮现着愤怒与不安的神色:“沐风儿在。”

范闲微微低头说道:“你带一部分人将这些兄弟带去养伤,安葬的事情明日再说。”

“是。”沐风儿领命而去。

范闲对沐铁说道:“你带人跟我去一个地方。”

沐铁疑惑,心想大人受伤严重,想必宫中不会急着召见,这么急着去哪里呢?却知道在当下这种时刻是断不能问的,低头领命,同时向街边的联络官员做了个手势。

范闲看了秦恒一眼,问道:“入京之后,还有人敢杀我吗?”

秦恒想了想,说道:“没有。”

范闲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秦恒又想了想,为难说道:“我怕你要杀人。”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今天我不杀人,因为我还不清楚该杀哪个人。”

……

……

随范闲归京的监察院官员们被接走疗伤,他的身后换成了自己原来一处的官员密探,就这样安静肃然地往京都深处走着,不一时便来到了天河大道上。

队伍的后方还是拖着那辆快散架的马车,和那个门极和那个惨不忍睹的血人。

一路行来,尽数落在了京都百姓的眼里,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了,不自禁地发出几声抽冷气的声音。此时市青间早已传开,小范大人奉归京述职,不料于京外遇强人伏袭,监察院死伤惨重,小范大人险些身死。

自十四年前的京都流血夜后,京都便一直沉浸在安宁之中,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发生过如此令人震骇的事情。

范闲笔直坐在马上往前行走着,身后不断有监察院一处的人汇拢到队伍里,队伍越来越长,却依然一阵沉默肃杀。

看着这一幕,京都众人各自心寒,不知道是不是京都里马上就会血流成河,没有人敢低估范闲的魄力与狠戾。

京中的监察院官员大部分属一处,范闲便是一处的祖宗,祖宗遇袭,这是何等大事。也不用怎么发动,京都里一处的密探们都行动了起来,随侍范闲的加入了队伍,暗中去查办地开始通知各府潜着的钉子。

范闲忽然一拉缰绳,停住了马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些面带毅然之色的下属们,微微皱眉,缓缓开口说道:“这里有近两百人,我们一处拢共才三百一十个,你们不办事了?”

沐铁心想今天这阵势看样子是要去杀人报仇,人带少了怎么能行?在京都堂皇杀人,就算再有理由,只怕最后也要惨遭镇压,今儿个一处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都押在了范闲的身上。他咬牙回道:“全听大人安排。”

范闲闭目想了会儿,“不要再来人了,我不是去杀人的。”

一直跟在他近处的秦恒听着这句话,心头一颤。

然后这一队人继续开动,在京都百姓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沿着平日里安静的天河大道,那路两畔的流水,缓缓向着远处的皇宫行去。

……

……

言冰云站在窗口,隔着玻璃窗看着楼下的道路,看着路上那一队杀气腾腾却又无比沉默的队伍。围观的群众已经被京都府的衙役们驱散了,天河大道上愈见孤寂。

他看着骑马行于最前方的那个人,微微叹息了一声。

一名下属叩门而入,跪于地下禀告道:“已派人通知陈圆,警备已提至一级,六处全面启动,已控制枢密院附近街巷。”

“让二处扔下手头不紧要的活儿,全力查山谷伏袭之事。”言冰云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路上的范闲。

那名下属领命,抬起头来问道:“提司大人正往那边去,要不要接应?”

言冰云思考片刻后说道:“准备一下,如果大人真的动了手……”他的面色微变,旋即苦笑说道:“放心吧,大人不会动手的,他比我们还能忍。”

那名下属愕然抬头,看着言冰云,心想提司大人遇袭,小言公子怎么如此镇定自若?居然不急着出院去迎接提司大人或者是……阻止提司大人?

……

……

在皇宫与灰黑色的监察院之间,还有一座建筑,上有苍龙盘踞,下有石狮守门,衙门大敞,石阶其下,看上去显得威武莫名。

范闲沉默骑着马,向着那座建筑前进。

他身后拖着的那个门板,在天河大路尽头的石坎上颠了一下,终于承受不住断开。那个血人的脚还被束在马尾之上,在地面上一弹,重新又被拖动,只是那双断臂却落在了地上。

早有监察院官员将这对断臂拣了起来。

那个血人被颠醒了,发着难受的呻吟之声,只是半个下巴已经碎了,人也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之中,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人被范闲的马拖着在地上行走,血水再次迸出,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线。

血线。

血线尽头便是那座建筑。

范闲眯眼看着石阶上的那个衙门,看着石阶两旁威武莫名的石狮,在心里叹了口气,往年在京都,自己因为皇帝的压力与自己的自省,刻意与这里拉开了距离,算到如今,这竟是自己第一次来这里。

这里就是庆国军方的中枢,当年的兵部,后来新政里改称军部,如今早又回复古称枢密院的地方。

枢密院奉陛下之命,控制着庆国所有的军力调动,负责一应对外征战之事。在这数十年的战争之中,不知道涌现出了多少名将大帅,不知为庆国获取了多少土地与财富。

庆国的军队乃是天下最强军,庆国的枢密院便是这最强军的头脑。

……

……

枢密院里的人们早在范闲入城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震惊京都的消息,等到范闲一行人往枢密院来时,所有的将军们都感到了一丝诧异与不安,已经有不少军方官员已经跑出了枢密院,站在台阶上,注视着范闲这一行人。

范闲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马上,也不下马,只是看着石阶上那扇紧闭的大门。

大门缓缓拉开,五六位枢密院的大臣急步走了下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枢密院的兵士们也握紧了刀枪枪杆,警惕地盯着衙门口的这群监察院黑衣人。

场面似乎有些紧张。

但范闲不紧张,他认得出门来迎自己的乃是枢密院二位副使以及三房副承旨。如今秦家老爷子一向称病在家,枢密院管事的,便是这几位高官了。

他一挥马鞭,止住那位枢密院右副使开口,不给对方表达关心、愤怒、紧张、怜惜之类任何情绪的机会。

范闲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不想我回京都,至少是不想我活着回京都。”范闲冷漠说道:“但……我还是回来了。”

枢密院右副使欲言又止,双眼却看着范闲身后拖着的那个血人,看着这惨不忍睹的景象,这位自血火中爬将起来的高官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范闲微微低头说道:“本官于京都郊外遇袭,这件事情想必各位大人都知道了。”

枢密院右副使甫始开口说道:“实在令人震惊……”

不等他把话说完,范闲截道:“想杀本官的人是谁,本官不想理会,本官只知道……是你们的人。”

你们的人。

这便把话定下了基调!

枢密院右副使大惊,皱眉反驳道:“范提司遇袭,我等同僚无不感同身受,只是事件未清,还请不要太过……”

范闲不理会他,只是轻轻抚摩着光滑的马鞭,于马上低头说道:“何必解释什么呢?”

“你们认识我拖的这个人吗?”范闲看了一眼马儿身后的那个血人,微笑说道:“当然,你们肯定不认识,哪怕他一定是军中某位大人物的亲随将军,你们也不认识。”

“这个人是今天袭击本官留下来的唯一一个活口。”他叹息着:“一个很好的军人,可惜了。”

范闲反手一鞭,鞭尖极长,啪的一声抽在了身后雪地上那血人的脸上,只是那人早已奄奄一息,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军人自有其气息,而枢密院中人早已从京都守备处知晓,此次伏袭范闲的小股部队中,居然用上了守城弩,如此一来,军方肯定脱离不了干系。

此时的枢密院众人满心考虑的是要如何面对监察院的怒火,陈萍萍的反噬,陛下的震怒,所以对于范闲如此明显对军方的羞辱一鞭,也只是面色微变,心头恼火,面上却不敢太过直接地表露什么。

从枢密院的正门处,又缓缓走出一人,只见此人身材并不如何高大,但却显得格外强悍,尤其是那一双眸子神光内敛,却又咄咄逼人,一脸肃容,身后负着一把长弓。

看他身上紫色服饰,明显是一位极品大臣。

如此打扮,不是回京述职的征北大都督燕小乙,又是何人?

……

……

偏生范闲却是看也没有看燕小乙一眼,只是反手一鞭又打在了身后那个血人的脸上,在这人本就已经惨不忍睹的脸上再留下了一道恐怖的伤痕。

紧接着鞭尖一飞,将这个人卷起了起来,刀光一闪,系在马尾后的绳索立断。

那个血人直直飞了起来,越过了石阶下的兵士,重重地摔到了枢密院衙门之前的雪地上,砸起一片雪花,一片血花。

正好摔落在燕小乙的身前。

燕小乙低头看了一眼,不知道眼神有没有一丝变化。

……

……

范闲一抬右手。

沐铁抽出身旁配刀,走到唯一残存下来的马车旁边,双手持柄,用力砍了下去。

刀光一落,马车厢最后一丝系绊也承不住力了,半边马车厢壁轰然塌垮。

无数个圆滚滚的事物从马车里滚了出来,滚过散乱的木板,滚过洁白的积雪,滚到了枢密院的石狮之下,去势难止,渐渐堆高,将整个石狮靠着道路的一侧淹没了一半的高度。

是人头。

无数的人头堆积在马车与石狮之间。

点点污血,无数或睁或闭的血污双眼,头颅下系着的丝丝络络肉丝,就这样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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