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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慕容柔便与他势不两立。耿照之所以和盘托出,正为争取将军为助力,共同对付暗处的神秘组织。然而,要说明鬼先生与古木鸢、与「姑射」的关连,却不能不提横疏影。耿照并非没有想到这一处,只是仓促之间无有良解,原本打算以「据说那鬼先生背后有一神秘组织指使」蒙混过去,此际却想:「若将军问我「你据何人所说」,岂非陷入扯谎即被识破、抑或乖乖吐实的两难中?」
念及姊姊安危,实不愿她犯险,一想不对:「停在这里,将军岂不犯疑?」
他急智不在言语上头,越是想说什么,脑袋里益发空白,额间汗珠微沁。慕容柔也不催逼,垂眸叩案,似是在消化他所提供的庞杂情报,片刻才淡淡一笑,抬起目光。
「你可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耿照悚然一惊,背汗涔涔。「属……属下不知。」
「你说谎。」
慕容柔嘴角微扬,神情似笑非笑。「你想的是:「将军平生最恨,定是别人骗他。」
可惜猜错了。」
耿照愕然抬头,正迎着将军的苍白蔑冷。「我平生最恨,就是自己这双能辨真伪的眼睛。」
权倾一方的男子伸出食中一一指按了按眼皮,笑意轻蔑。「看穿谎言,并不能阻止人们说谎。你以为人在面对一双丝毫能察之眼时,会变得更诚实还是更虚伪?」
耿照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怔之间,似乎抓到了他的意思,怎么也无法说出「更诚实」这个答案。
「每个人都有不可或不愿告人之事。但不说就不是谎言了,对不?」
纵使意兴阑珊,那冷锐的目光仍瞧得耿照遍体生寒,彷佛在说:我早看穿了你那可怜的把戏。
「倘若可以,我希望我的异能是把人的心肝剖开,直接看见里面的东西就好。」
他的口气带着一丝自嘲。「我并不在意人们对我有所隐瞒。唯有开口,才能使我知道最多。」
「我……属下……」
「知道什么是「丝毫能察」么?」
「属……属下不知。」
「就是我连你什么时候想隐瞒都知道。」
慕容神情萧索,彷佛连解释都觉无聊。「我能知道你何时想隐瞒、打算如何隐瞒,甚至能约略明白,你所企图隐满之事……所谓「约略」,是指在一次提问内就能让你白费心机的程度。你觉得,我是经常发问的人么?」
将军确实寡言。多数时他宁可静听,光用眼神就能使人心惧,自行说到无话可说为止,然而他并不常向人提问。(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唯有开口,才能使我知道最多。不知为何,这话听来感慨比讥讽多。
「你有一项重要的线报想让我知道,又担心我问起来源,要不扯谎,要不牵连他人,而这两件事你都不想它发生,是不?」
耿照头皮发麻,终究是心悦诚服,拱手道;「将军明监。」
「你是聪明人,这套马屁虚文就省了。」
慕容不耐摆手。「说罢,我听着。是否追究来源,我自有区处;要说几分真话几分假话,那也全在你,于我全无分别。」
「是。」
耿照想了一想,小心翼翼道:「那鬼先生属于一个名叫「姑射」的隐密组织,这个组织共有六名成员,首脑自称「古木鸢」。属下认为此番妖刀之祸,与古木鸢、姑射息息相关。」
将由横疏影处听来的情报,源源本本说了一遍,巨细靡遗,无有阙漏。
倒不是他有多信任慕容柔,而是暗自揣想将军心思,隐瞒不如坦诚。以慕容柔之精明,姑射的阴谋与耿照试图隐瞒的消息来源孰轻孰重,自不待言,他不会冒险断了这条重要的情报。况且,与慕容柔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觉此人之所以轻蔑自负,只因不耐庸碌;其锋锐难当,不过是律人一如律己。比之耿照遇过的诸多上位之人,慕容柔出乎意料地冷静坦白,不以一己的喜恶决断。
旁人畏其如猛虎,为他办事莫不痛苦万分,耿照却觉将军之说,每每打开自己的眼界;言语虽然刺人,其中却饶有深意,每回聆听,总能获得启发。天降慕容柔于东海,实是姑射等阴谋家之不幸,难怪他们念兹在兹,一意取他性命。「你觉得,」
慕容柔静静听完,冷不防地开口:「古木鸢是何人?」
耿照心念电转,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一震。「将军的意思……此人与属下相识?」
慕容柔摇头,似是无意解释,见他满脸狐疑、苦忍着不敢抓耳挠腮的模样,才淡然道:「此人若常在你周围,必留有形迹。你虽未必察觉,但心底深处难免有模糊的影子,陡被一问,不定能稍稍廓清,浮上心头。但显然在你心里,并没有像这样的一个人。」
耿照恍然大悟。正欲寻思,却见慕容柔摇手:「此法一经说破,再不起作用。此后所想,皆是疑心作祟的杂臆,若无充分之证据,跟栽赃嫁祸没甚两样。监人决断要靠这种东西,不如去抓阄O」耿照脸一红,讷讷道:「属下明白了。」
慕容柔想了一想,道:「姑射虽危险,现时还对付不了他们。隐而未现的敌人无法消灭,但同样的,他们也无法收割成果。姑射躲在暗处设陷构筑,如鱼得水;要想占地取利,便不得不浮出台面。这点相信古木鸢也同样清楚。」
「将军的意思是……」
「他比我们急。」
慕容柔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线,俊美而苍白的面庞透着危险的光芒。「耿典卫,你懂不懂捕猎?」
耿照微怔。「幼时在家乡,曾与邻舍顽童上山,用陷阱捕过狐兔一类的小兽。」
「捕兔狐有什么意思,何不捕犀象狮虎、鲲鹏蛟龙?」
耿照不禁失笑。「回将军,在属下家乡的山野之间,没见过鲲鹏蛟龙等神物;至于虎豹等凶猛大兽,须得数名有经验的猎户联手架设陷讲,方能捕捉。况且,虎豹不比鹿麋雉鸡等野味,寻常百姓也买不起昂贵的虎皮,专司捕虎的猎人都向相熟的员外老爷称贷,借了银两,才得张罗器械;捕到虎豹猛兽,也才知道卖与何人……」
蓦地会意,双目熠熠放光。
古木鸢意在朝廷,所网罗的手下,无不是针对七玄、七派这样的大猎物,其背后必有强大的力量撑持。然而称贷越高,保息越重,握有如许强助,便如同借了杀人的高利贷,若徐徐图之,光利息便能生生压垮姑射。
妖刀入世至今,虽造成许多伤亡,但死伤并不能带来利益。无论是谁在「姑射」身上押了重注,决计无法满足于现状;这样的不满,将悉数成为姑射……不,该说是古木鸢的压力。
「为此,他们才不得不烧了风火连环坞,做出点成绩,权作抵押。」
慕容柔冷哼道:「这一着是明棋,非是暗子。由此观之,古木鸢似已坐不住,才行险走了这一步。」
耿照知他意有所指,却不明白火烧连环坞比起妖刀的肆虐残杀,究竟「险」在何处,是挑上家大业大的赤炼堂殊为不智,抑或毁去象征霸业的总坛风火连环坞,从此与赤炼堂结下不解之仇?
正自思量,院外远远传来人声,一名亲兵飞步来报:「赤炼堂雷四太保已至,正在前堂候着。」
慕容柔冷笑:「你瞧,这不来了么?传!」
耿照推门而出,朗声道:「将军有令,速请四太保来见!」
暗忖:「雷门鹤前来,自是为了风火连环坞。传闻四太保与大太保不睦,那夜化狼逞凶之人……会不会是他?」
打醒十一一分精神,暗自留心。
亲兵跨刀而去,要不多时,锦衣华服、黑瘦精悍的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穿过洞门,遥见一名黝黑少年昂然立于阶上,认出是雷奋开绘影图形、遍传水陆码头的流影城耿照。
关于这名少年典卫的传闻,近日在越浦可说是甚器尘上,前日他与染红霞闯赤炼堂连败三位太保之事,雷门鹤在途中已接获报告,心想:此人一意为南津崔氏出头,火烧连环坞一事,嫌疑着实不小,当下未动声色,拱手笑道:「久仰典卫大名,今日一见,方知传闻大谬。耿大人这般英雄少年,市井流言,岂可尽表?」
言笑间撩袍上阶,亲热地去挽耿照手臂。耿照淡淡一笑,搭着他的腕臂圈裹袍袖,雷门鹤顿觉一股深流般的无形吸力将自己往前拉,心中冷笑:「试我来着,好个狂妄小子!」
他一身功夫俱在腰腿之上,膝弯微屈,也不见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刹时身子沉坠如凝,将臂上的无形吸力俱导入青砖地面。耿照若一味硬拔,除非将整座阶台扯将起来,否则难动他分毫。
两人暗自较劲,雷门鹤丝毫不落下风,不仅游刃有余,更觉这少年的臂围之间,隐隐有一朦胧空处,其间力有未逮,正适合长驱直入。雷门鹤商贾出身,精打细算,遇天大的便宜不占,委实心痒,咬牙暗道:「罢!给你个教训尝尝,知我赤炼堂非是无人!」
臂上运劲,自耿照肘腕间突入,果然直抵中宫,无比滑顺,发觉不对时已然不及——少年臂间便如一只空鞘,专为这一击量身订做,神剑纵锐,却无法劈开自身的剑鞘。雷门鹤手掌按上少年的胸膛,却连丝毫劲力也吐不出,错愕之间,对方左手食、中一I指往他臂内的「分金穴」上轻轻一弹,震得他半身酸软,两人倏然交错。
在旁人眼里,是四太保上前亲热拉手,耿典卫与他把臂交握,另一只手按他背心往前一送,淡道:「四太保客气。将军久候多时,请。」
只雷门鹤心知肚明:耿照若有杀他之意,手掌一吐劲,自己绝难有幸;惊怒不过一霎,忖道:「才去了岳宸风,又来个耿典卫,镇东将军麾下能人异士忒多,实不容小觑。如非握有盐漕巨利,本帮焉能立足?」
想起此番来意,笑容益发亲切。耿照一试之下,则是略感失望。
他在十方转经堂的梁柱上窥看过雷门鹤,但其时碧火神功未成,看不出他的武功深浅,只记得明姑娘赞过此人「根基不坏」,直到此际,才确定不是害死雷奋开的青袍客。
蚕娘所授的「蚕马刀法」心诀,青袍客与之鏖战过大半夜,一模一样的路数,不可能冒着要害受制的风险再中一回,雷门鹤必不是青袍怪人。原本便寥寥无几的凶嫌名单,又不得不划去最前沿的一条。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斋,案后,慕容柔正信手翻阅卷宗,并未抬头,只淡淡道:「坐。」
雷门鹤为他办差已久,算得上是合作愉快,知他不爱逢迎拍马那一套,也不废话,拱了拱手,迳行落座。
慕容柔瞥了耿照一眼。「你也坐。」
「是。」
耿照捡雷门鹤对面的位子坐定,两人隔着书案遥遥相对,但见雷门鹤笑容可掬,似未把方才交手一事放心上。
「风火连环坞出了这么大的事,够你忙的。」
慕容柔垂眸叩案,轻声道:「我已派耿典卫全权负责调查,你若有什么新线索,莫忘了照会他一声。」
「小人理会得。」
雷门鹤笑道:「为免惊扰凤驾,小人会严密规范手下,说是天干物燥,不小心引了火,才幔稍只觯貌换崛盟堑酱档摹!�
慕容柔点头。「也是。虽说流言难禁,总比推波助澜为好。」
「这是小人分内之事,不敢使将军为难。」
「行了,我知道了,雷老四。你回去罢。」
将军低头运笔,明显就是送客之意。耿照料不到这次会面竟如此短暂,闻言欲起,谁知雷门鹤却端坐不动,微微一笑,抱拳拱手,「小人还有一件事,要向将军禀报。」
「喔?」
慕容柳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