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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5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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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始终挂着似笑非笑、促狭般的戏谑表情,嘴角的弯弧渐渐勾起。

料不到先开口的,竟是台丞。

“你是……”

老人疏眉一扬,脱口道:“曾功亮?管州郔台的曾错,曾功亮?”

逄宫抚掌大笑:“萧用臣,你他妈还记得我啊!生沫港一别,咱们三十快四十几年没见啦!适才僮儿禀报‘埋皇剑冢萧老台丞求见’,他妈的我都吓尿了,说什么也要见一见你啊!”

萧谏纸一拍轮椅,手指逄宫,竟也笑起来。

“居然真是你!”

谈剑笏都弄糊涂了。

他到白城山这些年,见最多的是台丞冷笑,偶尔老人心情好,也会淡淡一抿,权作欣慰、首肯,或其他未必便有,但旁人衷心希望他有的意思。他一直以为老台丞是不笑的,奇人有异相,以“萧谏纸”三字之名垂宇宙,天生有点咧不开嘴笑不出声的缺陷,怎么说也是入情入理。

只见两人亲热把臂,连连摇晃,状若少年,差点吓脱了谈大人的下颚。萧谏纸察觉到下属骇异的眼光,干咳两声,收敛形容,若无其事迳问逄宫:“曾功亮,学府一别,不想还有再见之日。你怎么会在这儿?”

谈剑笏这才想起:台丞少年时曾游学鲲鹏学府,曾功亮唤的,也非台丞行于世的字号;“用臣”云云,更像入塾所用的学名……这么说来,两人该是鲲鹏学府的同窗了。

鲲鹏学府雄踞东海之滨,以沧海儒宗正统自居,声势、地位莫不远远凌驾于国学,千百年来都是天下五道间首屈一指的庠序重镇。

历朝历代为标榜尊儒,屡加封赏,至碧蟾朝时已有百里封地,堪比王侯,庠生数千,府院不逊皇城御宇;正门外所悬之“天下明宗”四字牌匾,不仅是世间读书人神魂之所向,也是武儒诸宗脉深造子弟的首选。

但远在谈剑笏求宦之前,东海已无鲲鹏学府。

前朝的一场动乱,将这座千年学镇卷入风暴,教授与庠生死的死、逃的逃,偌大府院一夕风流云散,过往的繁华盛景止于口耳欷嘘。其后虽屡有试图兴复者,却始终无法成功。

及至“制圣”萧破败献典有功,向朝廷讨了“鲲鹏学府”的赐匾,于西山另起炉灶,复得镇西将军韩嵩大力支持,无论园林擘划或学制称谓,无不极力仿效,世人只管叫“西鲲”连“学府”二字都吝添,并不以为萧破败确实继承了道统。

因为正统的鲲鹏学府,门上悬的只能是“天下明宗”纵使萧破败野心昭昭,手段出尽,背后靠山又是硬极,也没有自称“明宗”的胆子。逾越此限,他所做的一切将得到全然相反的结果,乃至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可见鲲鹏于世的影响力。

萧谏纸不仅是辅佐武烈帝平定天下的三杰之一,更是当今士子的仰望,逄宫亦执东洲术数机关之牛耳。能于一时一地同育两位英杰,似也非鲲鹏学府莫属了。

“逄宫”——或说曾功亮——听萧谏纸问,笑道:“都说我逄宫了,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你在外头追随独孤弋,驱逐异族、混一五道,以‘龙蟠’之名立下不世勋业时,我就把年月耗在这儿啦!从氏徒匠人、下大夫、中大夫、上大夫,一路干到司空,最后一回头,妈的!司空里就属我最老啦,咋办?只好做大工正了。”

世人皆以逄宫乃一奇人,四极明府则是其邸,事实却正好相反。

“四极明府”一如鲲鹏,本是学庠,鲲鹏学府研究经世济民、阴阳纵横等诸学问,四极明府则是潜心匠艺,两者可说互为表里。

而逄宫则是头衔。

凡接掌“大工正”一位者即为府主,舍弃原本姓字,皆称“逄宫”曾功亮离开鲲鹏学府后,因缘际会为四极明府所网罗,如他所说,在覆笥山一待就是三十几年,以出神入化的手艺头脑坐上大工正宝座,成为当代“数圣”“人力有穷,样样通那就是样样松,没点屁用。”

曾功亮努努嘴,露出一丝冷蔑。“技术这玩意是一直在进步的,须集众人之力,才能于现有的基础之上再行突破。老关起门来自己玩,那就是撸管了,反正不跟旁人比永远我最大,想着都觉可怜。”

谈剑笏目瞪口呆。这人是台丞同窗、儒门九通圣之一,天下名人啊!说起不文之事何其自然,这教世间士子如何仰望、如何自处啊!

曾功亮见他的神情,“噗”的一声,四指掩口:“你口里要有茶,他妈都喷我一脸了,科科……茶!妈的,他们是正摘叶子去菁么?”

抄起销金兽,见门外两人各捧茶点连滚带爬而来,劈头夹脑扔过去,骂道:“我肏,骂才来!犯贱!”

一瞧不对:怎么却是中大夫端茶点来?

那两名中大夫都是一室一部的主持人,底下徒匠成群,手里往往都有复数以上的委讬在研究处置,堪称四极明府的中坚,莫说端茶奉点,平日饮食也都有人服侍的。

两人臂间各掖图纸,闪过香炉,“砰!”

把托盘一放,一人摊开图纸,指着适才曾功亮批注修改之处,直脖子道:“大工正,你知我是佩服你的,但这我就万万不能同意了。这当口你要改变敷土的成分比例,咱们司金部不负这个责任——”

另一人没等他说完,立马抢白,头几句是反驳那人的意见,后面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谈剑笏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他是为另一事而来,与前头司金部的中大夫本不相干。

就这样,逄宫同时与两人争辩两件事,但俩中大夫又交错着对相干与不相干的事发表意见,有党有伐,三国混战,立场不停在句与句之间转换,居然完全没人搞混。

天书般的连珠炮对话僵持了一刻有余,监造出身、技术靠谱的谈大人,终于从有点理解听到理解不能,三人却戛然而止,交换眼色,曾功亮忽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两位中大夫则是连连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心满意足地卷起图纸,拱手道:“就按大工正的意思办,我等告退。”

哪有什么意思啊!明明毫无交集啊!谈剑笏抱着滚水茶壶般的脑袋,忍不住在心中呐喊,初次觉得四极明府真是可怕的地方,比台丞所说要危险得多。

“谈大人,你喝茶。我们这儿茶叶不错的,还有我最爱吃的山楂糕。”

曾功亮亲切招呼,接手推过轮椅,在厅里晃悠了两圈。谈剑笏本欲制止,萧谏纸却以眼神示意,他只好放下手掌,讷讷拿了片山楂糕。

“这椅子做得不坏。”

曾功亮前后左右都试了试。

“谁的标准?”

没想萧谏纸毫不买帐,一迳冷笑。

“当然是凡人的标准。”

曾功亮大笑。

“萧用臣,以你的手艺,这样已经很不坏了。走,我带你瞧瞧什么才是逄宫的标准。”

说着将轮椅往外推。

谈剑笏霍然起身。

“不忙,你且待着。”

萧谏纸淡淡挥手。“我少时便回。”

“请台丞示下,属下该等到几时?”

谈剑笏恭恭敬敬问。

不带一丝情绪、公事公办的声音和语调,令一向予人温和之感的谈大人仿佛变了个人,不算高大的身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一霎前才日照明媚、凉风习习的偏厅里陡地暗了几分,不再流动的空气隐隐凝结。

萧谏纸伸出两根指头。

“两刻内必回。”

超过两刻,我便拆了此间——谈剑笏没说出来,以他的性格,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只恭恭敬敬地一欠身,让出门道。然而,绝对不会有人怀疑:若两刻后,老台丞未毫发无伤地回到这里,明府内将会发生什么事。

“……你有好部下啊!”

曾功亮推着轮椅走过长廊,来到一堵灰墙前。长廊尽处居然是条死路。

“尽职守分罢了。”

萧谏纸见他伸手在楹柱上掀几下,灰墙“唰”的一声横向滑开,轻盈滑顺之至,完全看不出这堵墙厚一尺有余,起码由五层以上的复合材料构成,对隔绝声音有着难以想像的奇效。

墙一滑开,吵杂声立时涌出,萧谏纸本以为会看到很多人在另一头忙活,岂料映入眼帘的仍是长长的廊道,仿佛整条走廊被这扇门墙拦腰铡断。噪音的源头来自走廊两边数不清的独立院落,即使院前照墙砌得老高,可能也用上隔音之术,仍无法隔绝喧嚣。

刹那间,萧谏纸仿佛坠入了玄奥的时光甬道,无法自制地想起鲲鹏学府。

“像罢?咱们当年那个样。”

曾功亮的笑声由身后传来。“在走廊上、讲堂里,随时都有人在争吵激辩,要不闹上教授处求个公断,要不就地打它一架,拳头上分出个道理来。”

“我记得你常打输。”

萧谏纸忍住笑意,轻轻抚着轮椅的扶手。

曾功亮少时肥胖,成绩平平、毫不起眼,唯于学报撰文掐架,堪称一员干将,从诗文细节到(假想中的)闺房礼节,无所不战,嘴毒笔贱,仇家遍布学府;自从投稿笔名被心怀怨恨的学报社友揭露,走在路上经常被几人冲过来一阵毒打,故得了“曾沙包”的浑名。

曾功亮不以为意,尽管被揍得鼻青脸肿,却甚是自豪,索性以本名撰文,署曰“郔台曾错”骂得更毒更贱,闻腥即至、逢人便咬,已至无我无敌的境界。直到此人离开学府前,无一期学报不是腥风血雨,堪称鲲鹏开府之最。

“你来找‘逄宫’,定有紧要之事。你那位谈大人耿直得很,我猜谈开未必妥适。”

曾功亮罕见地未吹嘘昔日的丰功伟业,笑道:“有屁快放,没事的话我还想继续瞎聊。”

“大跋难陀寺,九转莲台。”

“难陀……那案子我记得。”

曾功亮努努嘴,挑眉坏笑:“怎么,你想买一座玩玩?”

“毗卢遮那院的首座湛光和尚,以三千两银同四极明府买的蓝图,花费十年才将近完成,却被东海臬台司衙门强征到了莲觉寺,以供三乘论法使用。”

萧谏纸并无笑意,淡然道:“之后的事,想必你也略有耳闻。有人启动了莲台机关,镇东将军府一名典卫与镇北将军的独生爱女双双掩于台底,该是有死无生。”

“那是个好设计。”

曾功亮耸了耸肩。“只消抽起一根不到一尺的石梁,就能让整座石台于极短的时间内崩毁,连崩塌时的震动都经精密计算,台顶绝难逃生——这部分我个人也贡献了相当程度的创意。

“不仅如此,还设有严密的防破解机制,只消抽掉核心部位的蓝图,修筑石台的匠人,决计看不出有这个致毁的秘密机关。”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是修筑莲台的工匠,也无法得知莲台可能崩毁,或如何操作这个崩毁的机关?”

曾功亮笑了起来。

“做不到这一节,四极明府就亏大了,咱们不做蠢生意的。核心部位的蓝图,一直保存在覆笥山,除我之外,只有经手此案的上大夫看过核心蓝图并负责制造,他几年前过世啦,是个老好人。”

他单手比划着:“核心包含石梁,差不多一尊石狮那么大,像个石楔砌起的长方箱子,五面各伸出长长短短的铁轴。我们直接将那玩意,连同石台的蓝图给了湛光和尚,说只消破坏那只石箱子,他的三千两算打了水漂。从之后台子塌得如此顺利来看,我料他是乖乖听进了的。”

“湛光和尚的说法与你相合,应非作伪。”

萧谏纸的眉头皱起,看起来并不高兴。

“那倒也未必。”

曾功亮笑得不怀好意。“我们接了委讬不久,大跋难陀寺的濂光长老也往三江号打了银子,显然不知从哪儿探得消息,知道湛光和尚要害他。四极明府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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