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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握刚买来的塑胶伞,将握把的部分朝向对方,就这么刺了上去。
雨伞挥上眼前男子的脸,打中了鼻头。可能是没料到我们会反击,男子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大吃一惊,似乎一时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眨巴着眼睛,迟了一拍之后才大喊:“好痛!”绷紧了脸坐到地上去。
“你干什么!”另一名男子俯视鼻子流血、呻吟不止的同伴,大声怒吼。
多吉像要远离他们似地,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多吉蓦地低下身子,像蹲下来似地把手伸到地面,捡起一块石子般的东西。是水泥块,还露出断掉钢筋般的物体,整块比拳头还要大上一圈。
一辆计程车驶过,车头灯在短短一瞬间照亮了多吉,我清楚看见了他的动作。
宛如投保龄球似地,多吉握着水泥块的手敏捷地一挥,用力掷出去的水泥块打中了戴耳环男子的胸口。钝重的声音透过地面,从我脚边传了上来。
男子完全无法出声,只见他按住胸口,一脸痛苦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多吉恭敬地说,低下头鞠了个躬。
“(快逃!)”我抓住多吉的手,回头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开……”我们根本没工夫理会女子的叫嚷。她望向蹲着的男子们,怒气冲天地大喊:“……开什么玩笑!”
我们拼了命地跑,使尽全力往前冲,弯过小巷,钻入大楼之间的隙缝,一边闪避着路边的塑胶垃圾桶和招牌前进,自己鞋子踩出来的哒哒声更催促着我。终于来到我们公寓的停车场。
总算松了口气,跑到脚都软了,我一下站不直,单膝跪倒在地,褐色的皮鞋掉在一旁。
“还好,吗?”多吉伸出手拉我一把。我捡起鞋子穿好。反观多吉只是做了个深呼吸,完全不见一丝难受的表情。
“跑了、这么远——你竟然没事。”
“ㄇㄟㄕ?”多吉像在吟味这个词似地说:“(不丹的海拔比日本高,空气稀薄多了。或许是因为这样吧,在这里跑步要轻松多了。)”
“(刚刚买的雨伞,平白糟蹋了呢。)”
“(那本来就是买来这么用的。)”
“咦?”我吃惊叫道:“(买来这么用——你知道我们会被袭击?)”
“(是预防万一。刚才我们走在路上,路边镜子映出有车经过,看上去像在找人。)”
“(所以你是为了防身才买雨伞?)”
“(没想到看起来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其实不多耶。)”多吉露出戏谑的表情。
“(不丹这个国家,危机管理意识有这么强吗?)”
“(没那回事。)”多吉用力摇头,“(我的国家很悠闲,国民都很温和,是个佛教之国。)”
“(那为什么会……?)”
“(可能是受到琴美你的影响吧。)”多吉看起来不像是在说笑,“(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么做。)”
“咦?”
“(不管是善行或恶行,只要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最后都会还诸己身。就算现在没事,也会在转世后报应到自己身上。我刚刚的行为是不对的。)”
很像是相信轮回的佛教国家的青年会说出的话。
“(多吉刚才做的是对的啊。)”
“(是吗?)”他一脸发愁。
“(要不然这样,我们请神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啦。这是紧急状况嘛,把神明关进看不见的地方就好了。)”我信口胡诌一通。
“(神明啊……)”他拖长了声音说。对他而言,“神明”这个词应该是完全不同的意义吧,是指佛陀,或是更漠然的事物呢?我无从得知。
“(太麻烦了嘛,反正把神明关起来,当作压根没这回事就好了呀,这么一来干坏事也不会被发现了。)”
“(真是乱来。)”多吉目瞪口呆。
“(没关系的啦,我们在日本都是这样做的。)”
“(是这样唷?)”多吉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他会记住。
我们慢慢走上天桥的楼梯。
“德库。”多吉想起来似地低喃。或许他是说“格库”。
“(在说什么?)”
“(不丹有这样的游戏,原本是寺院的僧侣在玩的。在地面画标的,然后扔石头。)”
我回想起多吉投出去的水泥块划过空中的轨迹,问道:“(你是说刚才那个?)”
“(刚好有大小适中的石块呢。丢得很准吧?我很擅长那个游戏喔。)”
不过玩游戏的时候不可能扔得那么狠吧?我心想,一边调侃道:“(不丹其实是个很野蛮的国家吧?)”
多吉只是露齿微笑,没有还嘴。“(刚才,你害怕吗?)”多吉问。
“怕到快死了。”我故意讲得很快,而且是用日语。
多吉似乎没听得很清楚,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好像想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终究只是坦白道:“(我啊,其实很讨厌暴力的。)”
“真的嘛?”我坏心眼地故意说。
“(就跟你说,我只是受了你的影响嘛。)”
是是,这样啊。——我双眼盯着多吉,又说了一次:“(跟你说只要把神明关起来就不会被发现了啦。)”这时不经意地,我发现钥匙快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我一边把玩着自己家门的钥匙,揣想着那些年轻人是否真的就是宠物杀手。
【现在 3】
我早上九点醒来,在收拾房间和更衣之前,先去浴室淋浴,把身体从头到脚仔细清洗过一遍。
我还不习惯卫浴设备的用法,花了许多时间在调节水温。我发现排水孔上有黑色的污垢,手指一摸,似乎是发霉。这房间我才刚搬进来而已,怎么可以这样?真令人悲伤。我用水冲掉霉斑,拿海绵用力刷洗之后,又后悔或许不该刷的。
我上街是为了购买日用品,但说实在的,可能还比较接近是由于厌烦了拆解堆积如山的纸箱而逃出门。
头好重。是因为睡在不熟悉的房间里吗?还是别人请的红酒害的?我无法判断。
我穿上春季毛衣,套上牛仔裤,走出房间。隔壁一〇三号室的门映入眼帘,门仍关着。河崎还在睡吗?
“要不要一起去抢书店?”
这句话浮上脑海。一身漆黑衬衫黑长裤的那位邻居这么邀约我,但我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同意了吗?应该拒绝了吧?我战战兢兢地回想,一边朝公车站牌走去。我应该拒绝了吧?我确认似地再次努力回想。
开往车站的市营公车车体是暗蓝色的,那是一种模糊的中间色,看上去很低调。现在应该不是通勤时间带,车上却没有空位。
窗外的景色并没什么特别,看在我眼里却很新奇。坡道途中一间黄色招牌的药局、拥有宽广停车场的录影带出租店、阳台开满整片红花的公寓一室——这些风景平凡无奇,对我来说却很新鲜,就连像小鸭子般排成一列等红绿灯的幼稚园小孩都很稀奇。
身旁的乘客是不是都看得出我是个外来者,不屑地心想:“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呢?这样的被害妄想袭上我的脑海。
车行大约五分钟后,我发现车上有色狼。
被害人是驾驶座稍后方一名抓着吊环的女子。她身穿很可爱的粉红色春季大衣,随兴披散的一头长发看起来未经照护,手提的皮包也俗气而朴素。
我的视线正好移到她身上的时候,她突然坐立不安了起来。因为她一直扭动脖子,我一开始还怀疑是不是有飞虫停在她脖子上。
我有些在意,透过乘客间的缝隙看过去,发现她腰部一带有只男人的手正在乱摸。啊啊。——我在内心叹道,却发不出声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色狼,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啊啊,紧急转弯。啊啊,是幼稚园小朋友。啊啊,天气很好。啊啊,有色狼。——就像这样。
我旁边的窗户贴着当地居酒屋的广告,身旁座位坐着一个妇人,手里提着装了葱的购物袋。那些葱的味道很呛,就算目击到色狼骚扰,现实中也很难涌出情色的联想。[小说网·。。]
我很快就看到色狼是谁了,他就站在女子后方,是一名理了个光头的中年人,年约三十后半或四十出头,体格非常壮硕,比所有乘客都高出一个头,而最重要的是,他满脸横肉,眉毛稀疏,脸上挂着诡异的狞笑。我很肯定这人绝对不是上班族,即使是不谙世事如我,这种程度的区别我还看得出来。如果那是标准的上班族模样,那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就职了。
是黑道份子吗?我心想,但立刻否定了。那个人外表虽是那种型,但真正的黑道应该不会干出在拥挤的公车里乱摸女人屁股的卑劣行为。
我观察眼前的情景好一阵子。不,正确地说,除了默默观察之外,我其实无能为力。
女子再三摆脱男人的手,她一脸走投无路的神情左右张望着。她的外表很朴素,完全称不上活泼。我心想,或许她是怀着想要克服自己不起眼的外表的心情,才买了身上那件粉红色外套。这么一想,我心都痛了。
“请不要这样。”
可能是因为路面颠簸不平,公车剧烈摇晃着,她的话语并没有发出她所期待的音量。
连我都听到了,色狼应该也听到了才对,然而男人却毫无怯缩,反倒兴奋了起来。他一脸骇人地瞪着女子,手又开始动。可能是我多心,但我觉得他的动作比先前更加肆无忌惮。
女子露出求救的表情环顾四周,以一种依附求援的视线望向比自己身高要高的乘客。
这段时间有几个人注意到她无言的倾诉,人们察觉有色狼,先是赫然一惊,接着想站出来制止,于是望向光头男的脸,然后,救援行动就在这里停住了。
色狼非常清楚该如何瞪人才能有效地让对方退却,他无言地威吓着:要是有谁胆敢指责一句话,应该明白会有什么下场吧。
没有任何一个人制止色狼,我百思不得其解。他都这样大剌剌地做出犯罪行为了,却没人加以制止,太奇怪了,这是不对的。
不知不觉间,我的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大量葱的气味被吸进胸腔,我内心突然萌生的使命感让自己感到不知所措。我觉得非救她不可。
她一脸泫然欲泣,再一次说:“请不要这样。”
但状况并没改变,谁也没开口。她的视线转向我,我倒抽一口气,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令人失望透顶的事。
我……别开了视线。
难以置信,但这是事实。我断然地撇下了向我求救的女性。徒有满腔使命感与正义,一旦真有人向我求救,我却裹足不前。
第一次赤裸裸地面对自己的胆怯,我吃惊之余,感到非常恐惧。我知道自己的面容有多不堪。椎名,搞什么啊?我对我自己感到幻灭。
“让一让,让一让。”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有人从后方推开乘客们往这边过来。是一名女子。
她穿过我身旁的时候,一阵寒意掠过我身体,寒颤沿着背脊窜过全身,因为那名女子的脸实在太白了,说得夸张一点,简直就像有一名出现在恐怖电影里的死人在车内穿梭的感觉。
“让一让。”
双眼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发丝、尖细的下巴——从每一个精巧的部位来看,她活脱脱就是个美女的范本,但我就是无法直率地称她是“美女”,可能因为她的皮肤太死白了,白得就像保丽龙还是豆腐一般,完全感觉不到所谓的生命力。
她的长发扎成一束,年纪应该比我大,但看起来像二十几岁也像三十几岁,身上的蓝色半袖毛衣与她十分相衬。
“可以让一下吗?”她穿过乘客之间,毫无阻碍地往前移动。人们就像避开幽灵似地,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