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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赶紧靠边停车,车还没停稳,她已经全身都在痉挛了,一直用力撑手上脚上的绑带,岳峰过去抱她坐起来,她还是认得出岳峰的,但是下一刻整个人都痛的扭曲了,嘶哑着声音叫他:“岳峰,铃铛太吵了,关掉!关掉啊!”
她估计意识都不怎么清醒了,居然说“关掉”,说的好像铃铛是开关控制的一样,岳峰急得没办法,他根本就听不见铃铛的声音,怎么个关法啊?
问她,她已经答不出话了,身体一直在挣,间或痛苦地大叫:“头疼的不行,岳峰,像是要炸开一样,太吵了!”
说了一两次之后,突然就拿头去撞前面的椅背,椅背是软的,起不到什么以痛止痛的效果,她又挣扎着想去撞车门,岳峰死死把她抱住,任她在怀里乱撞,胸口被撞的生疼,他大概猜出来,这铃铛发出的声音应该只有季棠棠才能听到。
据说人的耳朵能听到的声音范围,在20赫兹到20000赫兹之间,低于这个频率的声音是次声波,可以用来杀人,他觉得季棠棠现在可以听到的,应该就是这种,不然她不会这么痛苦,从昨晚到现在,出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一定是秦家搞的鬼,岳峰忽然后悔为什么没把秦守业给撞死:说不定正是他没有死,变本加厉又来祸害棠棠。
岳峰忍着泪:“棠棠,我真听不见,是不是因为铃铛离着太近了?我扔了行吗?”
季棠棠拼命摇头,摇到一半又痛的浑身发抽,想来路铃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也是不同意扔的——扔又不能扔,帮又不能帮,岳峰只能搂住她不让她乱动,搂的紧了,身体都能感觉到她身体深处那种不受控的痉挛,岳峰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咬着牙跟她一起经着这种煎熬,过了会忽然感觉脸上有点湿,黏黏糯糯的又不像眼泪。
岳峰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看时,她的双眼、鼻孔和耳朵,都有血流出来,脸上血迹混着眼泪,斑驳的尤甚。
七窍流血也不过如此惨烈了,岳峰几乎是一下子就崩溃了,他疯了一样使劲去抽前面的纸巾,一下下帮她擦流出的血,哆嗦着一边擦一边喃喃地重复:“棠棠你别这样,别这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棠棠平静下来,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平静,身体几乎在瞬间就平了、软了、没有大的起伏了,眼睛睁着看车的顶棚,然后慢慢闭上。
岳峰颤抖着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好在还有丝丝的热气,再去听她心跳,虽然微弱,一下一下,总还是生命的迹象,岳峰居然诡异的有一种熬过一劫的幸福感,他把季棠棠放在后座上,拉了毯子给她盖上,低头亲亲她眼睑,说:“棠棠,你先休息一下,到昆明了好好吃饭啊。”
重新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岳峰才发现脱力的厉害,打方向盘的时候胳膊酸的不像是自己的,他开一阵子,就会从后视镜里看季棠棠,恍恍惚惚地想着人真是越受折磨要求的越少,希望的也就越卑微,以前没交女朋友时,脑子里很多条条框框,要漂亮、身材好、性格温柔、善解人意,现在对季棠棠,他真是什么要求都没有了,就希望她能好端端儿的。
下午一点多到的昆明市,岳峰把车停在一个美食广场外头,问季棠棠想吃什么,她还是那姿势,眼睛已经睁开了,但是呆呆盯着车顶棚在看,什么话都不说,岳峰估摸着她是累了,也不想去烦她,车停好之后小跑着去靠边的食铺,买了不少外带的小吃,上车的时候,一边低头翻看袋子里的小吃一边问她:“棠棠,你吃糯米鸡还是烧卖?”
没有动静,岳峰又回头看着她问了一遍,她还是那么躺着,眼睛睁着,偶尔眨巴一下,神色特别平静。
问到第三遍时,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跳出来,岳峰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他攥着手里的塑料袋,紧张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轻声问了一句话。
“棠棠?你是不是听不见了?”
问完了,车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周遭的空气好像都瞬间落了温度,岳峰放下袋子,右手攥拳,在后座边的车门上狠狠砸了一下,声音很响。
但季棠棠仍然没反应,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
岳峰心都凉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季棠棠愣了一下,转了下头看他,目光特别冷漠,看完了眼皮一垂,又恢复到先前的状态中去了。
岳峰还没来得及消化她真的听不见了这个事实,就被她那种特别陌生的目光给吓住了,他呆了几秒钟,掏出手机在上面打了几个字:“棠棠,还认识我吗?”
打完了递到她面前给她看,她显然还是认识字的,看完了又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表情似乎在说:你谁呀。
过了会,应该是讨厌手机老在眼前晃眼,把头偏到车座内侧去了。
岳峰看着她,嘴唇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会他居然听到自己的笑声,陌生的像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特别辛酸。
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岳峰抹了把脸,忽然就狠狠把头磕在方向盘上,痛是真痛,但再怎么敌不过心痛:他真想冲到车外头,指天划地骂个痛快,TMD还敢不敢再糟一点?有种的现在就降个雷,劈了这车子,连人带车,烧的连灰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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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归气,恨归恨,路还是得走的,岳峰一路打听,先把车开到市立一院,帮季棠棠去了手脚上的胶带,拉她下车去看医生,季棠棠很抗拒,还拿胳膊顶了他一下,到底力气不如他,被他硬拖下来了,下车之后特别生气,一直拿眼瞪他,岳峰又是难过又是好笑,觉得她真跟个三岁小孩儿一样。
挂号的队挺长,岳峰也顾不上什么排队的素质了,直接插到第一个,被撞开的那人特气,才想吼他,岳峰拍了张一百块在边上,那人愣了一下,也就不吭声了。
耳科在三楼,等电梯的人多,岳峰带着季棠棠从楼梯上,有好几次她抓着扶手赖着不走,又被岳峰给拽上去,短短三层楼,岳峰又抱又拽的汗都出来了,最后一次吼了她,因为脖子被她抓出两道痕来,季棠棠被吼的时候挺老实的,但是一直翻他白眼,特恨的那种眼神,到末了,岳峰真是被她搞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看耳科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带着老花眼镜,先拿一块马蹄铁在她耳边敲了敲,然后把旁边的探灯头转过来,左右耳朵都照了照,照的时候得把她脑袋推到一边,推第一次的时候手就被季棠棠一巴掌给打下去了,啪的一声,脆响生疼,岳峰怒了,伸手把她两手给钳住,往下摁着不让动,季棠棠又气了,死死盯着他,下一刻就要咬他两口的样子。
看完了,那老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鼓膜也没破啊,但是耳道里有血,怪蹊跷的,是突然就听不见了?”
岳峰点头:“大夫,这个能治得好吗?严重吗?”
六十多的老大夫了,很是会说一些亦可亦不可左沾边右沾边自己不带责任的话:“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这个很难说啊,说不定明儿就好了,也说不定从此就聋了。有人在雪地上不带墨镜,一会儿就雪盲了,那可不是突然就看不见了?”
你妹的说的都在理,但是起半点作用吗?岳峰忍住气:“那她怎么不说话啊?”
“生来就聋的话,一般也同时哑,那不是不会说话,反正说了她自己也听不到,慢慢的,就习惯从来不讲话了。你看她现在神智很有点问题,之前都正常是吧?估计受了挺大刺激。有些人,受了刺激吧,不一定聋,但是能疯了傻了,她这个应该是同时的吧。”
“能治吗?”
“先开点药吃呗,看有没有效。”
看诊的时间不大,这药倒是哗啦啦开了一长溜,还都不是便宜的,岳峰心里知道都是些无功亦无过的保守药,但有一分希望也是好的,他带着季棠棠去药房窗口等药,开始都还看着她,后来取药的时候要开袋子装药,TMD就这两秒钟的功夫,她居然就跑没了!
岳峰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满医院的找她,几乎每层楼每个病室都跑了,最后太阳都快落山了,才在门诊大厅前头的花坛子里找到她,她蹲在地上,一棵棵拔贴地生的小黄花,手里已经攥了一大把,绿的黄的,还有蓬蓬的蒲公英。
岳峰那个气啊,冲过去就把她拽起来,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一整天,他也算是忍到极限了,季棠棠开始不吭声,后来估计知道是被骂的厉害,觉得挺委屈的,看他脸色又凶,心里有点怕他,啪嗒啪嗒泪珠子就下来了,哭着哭着就拿手背去擦眼泪,她手里攥着那么一大把花,每次擦,那些花啊草的就要从眼睛上过一遍,眉毛里头都夹着草屑儿。
她一哭,岳峰就心软了,想一想又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她这不是不知道吗,自己跟她计较个什么劲呢?想哄她她也不理,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走,岳峰只好跟着,路上拉她好几次,都被她抽抽噎噎给甩开了。
出了医院门,她往边上的长椅上一坐,又不走了,岳峰过去挨着她坐,立刻就被她狠狠挤开了,岳峰只好顺着她,自己手插兜里站在边上,她倒是挺悠闲的,把手里的花草摊在膝盖上,黄的跟黄的放一块,绿的跟绿的放一块,慢条斯理分着捡着,岳峰看了一会儿就饿了,他中午没怎么吃,东西放在车上停在另一边,懒得过去取,看着附近有烤红薯的,就过去买了两个。
回来的时候,站在长椅边剥,红薯是真香,皮撕开了甜气四溢的,岳峰还没咬呢,眼角余光就觉得季棠棠不对劲了,转头一看,她花也不分拣了,仰着头盯着他手里的红薯看。
岳峰看看她,又看看红薯:“想吃是吗?”
他一边说一边过去:“边儿坐,给爷挪个地儿。”
她虽然听不见,看人脸色手势倒是懂的,顺从地往边上让了让,倒是没再挤他了。
岳峰把手里的这个剥了皮,掰了一块递过去:“喏,张嘴。”
季棠棠犹豫了一下,还真张嘴了,小口小口嚼着吃,吃完了看了岳峰一眼,目光倒是柔和了很多。
她这乖下来,还真是怪疼人的,岳峰又掰了一块给她,吃了两三块之后,她估计也看出岳峰是对她好了,居然还冲着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岳峰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努力平了平气才继续又掰了给她,过了会看她嘴角沾了一块,心里觉得好笑,凑过去帮她擦掉:“别动啊。”
擦完了,忽然发现两人离的挺近的,季棠棠的眼睛就在面前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漆黑的眸子跟一泓水似的,长睫忽闪忽闪的,岳峰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低头就在她唇上辗转了一下,离开的时候,季棠棠似乎有点脸红,头往下低了低。
岳峰看着她,忽然感慨起来,明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忍不住说她:“棠棠,你怎么这样儿啊,是不是谁给你吃的你就跟谁走啊,一个红薯你就让人亲了是吗?能不能有点原则啊,我以前都白对你好了是吗?”
还想继续说她呢,季棠棠忽然抬起手,送了朵小黄花给他。
干瘪的小黄花,茎都攥的变形了,岳峰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这一天一夜的,状况频出,心就跟在苦水里泡的一样,一收一缩都泛着苦味儿,但这一朵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小黄花,居然就让他在这一重一重的苦涩中,咂摸出甜的滋味儿来了。
岳峰搂了她一下,当着她的面把皮夹子掏出来,把花放进原本该放照片的透明塑胶片后头,季棠棠怪高兴的,又低下头理那些花儿草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