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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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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啸卿:“你还有多少人?”

死啦死啦:“……三去其二。一个大队左右吧。”

虞啸卿:“日军最擅夜袭,你为什么不发动夜袭?”

死啦死啦:“……你防得太好,步步为营。”

虞啸卿:“在你挖的马蜂窝里?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我一直等着我裤裆下冒出个洞,还有把捅出的刺刀。”

死啦死啦:“……所以,你防得滴水不漏。”

虞啸卿:“放屁!都无所作为到老子在你肚脐上打风枪开炮眼啦!——你到底搞什么鬼?”

看来虞啸卿很想提前使他的刀了,我忙顶上去:“我方主堡及子堡聚集火力杀伤攻坚部队,以冷枪射杀爆破手,以地势之利滚下汽油桶,纵火制造应急障碍,以烟幕瓦斯阻碍直瞄火力射击。”

虞啸卿:“……他说了算?”

死啦死啦:“算。”

虞啸卿:“喝口吊气汤就想还魂?你慢慢烧,我看你有多少瓦斯和汽油,我等天亮,稍有间隙便以零散兵力出击——调川军团上来。”

我愣了一下一每个人都愣了一下,最瞠然的一个人乃是阿译。

虞啸卿:“此团能打的人正在山顶上和我们作对呢——林译副团长担任指挥。”

阿译敬礼的架势活活要蹦将起来:“禀师座,舍死也要啃下南天门!”

虞啸卿:“你那口虫牙金钢石镶过?——海正冲团全军尽墨,俞大志团三去其二,你川军团一兵不损,这是光荣还是耻辱?”

阿译声嘶力竭地:“是最大的耻辱!”

虞啸卿:“全力听特务营调遣,尽你们该尽的力!”

阿译:“是!”

于是炮灰团的标识也就来到了南天门阵地之上,窝窝囊囊簇拥于特务营、警卫连之后。

战争,从清晨到又一个清晨,连活着也成了耻辱,连炮灰团的渣子也拿出来塑个形就扔进炮火之中。我的团长回来后像被鬼附了身,他再没做出像样子的还击。他为之奋斗的一切,他偷蒙拐骗来的事业再也没有意义了——因为弟兄们回不去家乡的鬼魂。他一点点把头塞到虞啸卿刀下。他也觉得活着就是耻辱。”

我凑到我的团长耳边:“你要是败了,我们照样去死。”

死啦死啦有了点反应,虞啸卿也凌厉地扫过来一眼。

虞啸卿:“川军团以班建制轮番袭扰,特务营加紧打开爆破点。”

我的汗水滴上了沙盘,我不敢抬头,因为抬头就要面对虞啸卿的目光。我身边的死啦死啦还是一脸挣扎的表情,而沙盘对面的虞啸卿不是得意,而是疑惑,他不喜欢疑惑,所以这种疑惑早已上升为愤怒。

虞啸卿:“天亮啦。我的百败之将。”

死啦死啦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倒也真跟刚睡醒差不多。

虞啸卿:“你搞什么?什么也不做。就派个手下来跟我左支右绌?他是块料子,可心窍是塞着的,他不开阔……”这个一向强装理性的家伙忽然暴躁起来:“十分钟前我就可以爆开你的乌龟壳啦!我只是想看看你捣什么鬼!”

死啦死啦的眼神飘忽着,那真让我绝望。

我:“炸开个缺口!我们还可以在碉堡里依靠地利抵抗!竹内一定考虑到这个的!”

虞啸卿:“能挡多久?!”

我忘掉了在和谁斗嘴:“这不公平!这只是沙盘!真打一场这样惨烈的攻坚战,地形复杂,伤亡惨重。我军从无空地一体的实战经验,谁有这样理论的效率和理论的勇气?!”

虞啸卿:“我每天睡眠从没超过四个小时,一天当两天用,就为了效率!我虞师的兵绝不会比日寇缺少勇气!”

我:“你每天睡几小时是你自己的事,卧薪尝胆也可以是精神鸦片!别的团我不知道,让炮灰团去打这样的仗肯定会哗变!”

我听见一片死寂,我迅速知道我惹了多大的祸。

虞啸卿:“什么团?”

我:“川军团。”

虞啸卿不再说话了,我连让他生气都没能做到,张立宪看看他,他也没做出任何反应。于是张立宪走开门边,打开了门,向值星的李冰和那些警卫指了指我,“收押。”

我:“我没有想回的家,可你记得帮我叠只纸船。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没看死啦死啦。但我是向他说的,当李冰他们走向我时,死啦死啦伸出一只裹满绷带的手把我扒开了。

死啦死啦:“我的防线还在呢。”

虞啸卿:“你到底藏了些什么玩意呢?要你的部下以死相胁才说出来?——你不会说,可你的防线在哪?三条防线都成粉了。”

死啦死啦:“反斜面的。反斜面的两道防线。”

虞啸卿:“反斜面?它防的是铜钹!它的枪眼炮眼都朝的是西面!”

死啦死啦:“铜钹一带的赤色游击队值得用两道工事群防御?”

虞啸卿:“是防驻印军!他们正势如破竹地东进!”

死啦死啦:“反斜防线在我军势如破竹之前就初具雏形,而且中间还隔着两个日军师团。”

虞啸卿不再做这种争执了,他虽然总在争执。却又最不喜欢争执。

虞啸卿:“我炸开树堡。”

死啦死啦说:“我们攻击成性。败局已定,反而视死如归。每一个设计都是用来杀人。杀死更多的你们。两军绞结,空袭失效,主阵地移师至反斜面上,你的支援火炮也报废了。双方都是强驽之末,只是我这枝箭对着的是你的脑门心。”

虞啸卿看着沙盘,平静得我有点佩服他——但是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不担心他在平静中又生出什么诡变。

死啦死啦仍然用着那个初听让人生气,细听却十分伤心地腔调:“……整个南天门,一个大陷阱,饵肉就是我——竹内连山和树堡里的整个联队指挥部,你们以为不惜代价抢下来就得到了南天门,其实造它出来就为了杀更多的人,让虞师实力耗尽。”

虞啸卿看了看他所有的部下,一只一只戴回他的手套。

死啦死啦:“……得到死了才知道。”

虞啸卿:“在哪学的……打这种仗?”

他的声音发闷,而死啦死啦指了指我:“跟他学的。”

于是我讶然地被虞啸卿看着,我几乎看不到虞啸卿的愤怒,只看到他的无辜,如果我忽然抢走雷宝儿最心爱的玩具,再告诉他我才是他的亲爹——也会看到这种无能为力到近乎无邪的无辜。

幸好死啦死啦又加了句解释:“他们都不想死,他们看着早晚有一天要他们去打的地方,就会想他们会怎么死。他们天天想夜夜想,后来我也被传染了,我也那样想——我就学会了。”

虞啸卿:“……解散。”

人们稍稍动弹了一下,最大的动弹是他那几个最亲近的手下站到了他身边,他们毫不掩饰地表示出这样一种热望:他们的师长挥挥手一把这两妖言惑众者拖出去点了。

虞啸卿:“都解散。”

于是人们终于纷纷地退出去,英国人在摇头,美国人在发闷,我最不愿意看我的那些同袍:他们无声地出去,像是忽然被吸干了年青和斗志,像是战死者的尸体伶仃归乡。

虞啸卿在所有人都退出后才拉开他的步子,他一定忘掉了我们这两个人的存在,只是用一种略显拖沓的步子走向大门,当就要跨过门槛时,他站住了,转身呆呆地又望了一回沙盘,他数年的心血和一生的热望——我清楚地看见他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拭去终于喷涌出来的泪水。

然后他在迈过门槛时轰然倒了下来。

他的手下并没有离开,张立宪几个家伙只是遵从命令闪在他视线之外的门楣两旁,他们扑了上来,速度快得让虞啸卿没能倒在地上——然后他们一声不发地把虞啸卿抬出了我的视线。

我惨淡地笑了笑,然后看着我的团座。他仍呆呆地看着沙盘,他摇摇欲坠,他从一走进这里就已经摇摇欲坠。

然后他摔倒下来,他的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塌了南天门。

我冲冲地在院子里大叫着,我抓住我能够到的每一个人,“救人啊!帮帮我,救救人!”

他们无一例外地把我的手甩开,甚至是把我推开,我像是一股扰人的空气,他们视而无睹地忙自己的事,有人挟着急救箱跑开——那为的是虞啸卿的郁结而非我那团长的危殆。

验证勇气很难,表现勇气就只要对我们同仇敌忾。虞师绷得像弓,今天断了弓弦,没人想你也许救了他,人们只恨拿走了希望和信心的人。

我被院子里的两个哨兵冷冷地看着,最后我沉默下来。

大门口的哨兵用同样冷冰冰的态度看着我们走出大门,我们也许是全禅达最潦倒的两个背影,两个都带着重伤,两个都精疲力竭,两个都承受着无处不在的冷眼,我拼命架着我人事不省的团长,还要避免他碰到我的伤口,还不想弄痛他的伤口,我们这样离开了师部的大门。

但是两个潦倒背影之一的我在微笑,不止微笑,我笑得心满意足,几近灿烂,我对我拖着的这堆烂肉实在是再满意不过了,我唠叨和赞美。

我:“你没说出来,太好啦。十个炮灰团来换南天门,虞啸卿也要抱着你亲嘴啦,你没说,你真是太好啦。”

那家伙在我的赞美中神智不清地呻吟:“太痛啦……痛死啦……”

我:“小太爷真没跟错人呢……总算做对了事,能做你手下真是太好啦……”

死啦死啦就只管哼哼:“痛啊……你别念啦……痛啊……”

然后他就人事不省了——让我站在我们那辆连泥带血的破威利斯旁边,我们好容易蹭到这辆车旁边,现在我看着那辆车发呆。

我:“你不能这样啊……现在咱们怎么回去?”我狠拍着他的脸颊:“喂,我不会开车!”

那家伙死肉般地往下坠,最后我只好看着空地那边的一辆破推车茫然。

我的团长躺得很舒服,这也许是我的主观,因为他躺在那辆破推车上,我不知道一个人晕厥的时候是否还能有舒服与否的感受。

我就很不舒服,靠一只用不上劲的手是拉不了车的,我象克虏伯拖他的战防炮一样,用破布和背带做了一根挽带,挽带挂在我没受伤的那半边身子上。我拉着车上挂着的那枝枪,现在我就终于有了两个着力点了,我用它和我的好腿一起往祭旗坡挣命。

很费劲啊——可我仍然很高兴,我仍然时时露出快乐的微笑,并因为这种微笑而要回头看一眼我拖着的那头生猪,我满意得直哼哼:“回去啦。回去啦。都不会死。没人要死。”

后来我看见那帮精锐,他们愤怒而茫然地簇拥在街角,我的到来让他们迅速有了焦点,他们向着我指指戳戳。

上天宠爱骄傲的人,给他们一颗永远孩童的心。我说的不是天真淳良,是他们永远只顾自己的喜好厌憎。他们爱死了虞啸卿和那个能让他们全体丧命的作战计划,他们有多爱那个就有多恨我们。”

然后他们分出了几个,张立宪还没动,但何书光、余治、李冰他们迅速围了过来,然后张立宪最后一个慢条斯理走过来,好象他和要发生的事没有关系的样子,但瞎子都知道。丫就活脱一个在模仿中长大的小虞啸卿。

余治拿掉了我的枪,他们看着我,愤怒在平静之下,是的,虞师座训导要冷静,于是他们模仿出冷静。

何书光:“师座很少坐,可现在躺下了。”

我也很平静,平静而绝望,绝望模仿不出来,那是从心里出来地东西。

我:“要是有个地方可以躺。我们谢天谢地。”

余治:“拖着你的竹内连山,躺回西岸去。”

李冰:“死瘸子。上回我该就地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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