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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坠在桩子上,呆呆看着禅达的夜空。
我确定我已经被世界抛弃,这样的抛弃真让我绝望。
今天来接收装备的是帮踢踢踏踏的垃圾兵,他们曾就在这片空地上踢踢踏踏地被交给炮灰团,给他们的武器大部分没装箱,因为并非新到的美械。而是主力团刚从手上换下来的破烂,这总归也是好事——但我没发现。我坠在桩子上,哪怕喘不过气来也昏睡着,我已经没力气啦。
邢三栋扒拉着我的眼皮子看,“好好好像又死了。”
程四八:“装装装的。他可可会装死。”
我清醒过来,强打精神给他翻了个白眼。
邢三栋:“装装装的。”
于是我就让他们觉得我是装的,我强行让自己站直了一些。但就算有绳子固定着我也在往下出溜。
邢三栋:“好好好像真不行啦。给给给个痛快吧?”
我:“唔唔唔?!”
程四八:“别别别堵啦。我瞧瞧他要咬舌舌头也没力气啦。”
于是我嘴里的布被扯掉了,我做着企图让酸痛的下颔合拢。
我:“哼哼。小太爷还行。”
程四八:“还哼哼哼的。我我我看他能顶五六天。”
我:“哼哼。”
程四八发着善心:“今今今天发你们团的,别说虞虞师座偏心。”
我不再哼了,我呆呆地看着,远处纷沓的人群们确实是炮灰团,我看见迷龙、郝兽医、阿译、不辣、蛇屁股、豆饼、克虏伯、丧门星,连同死啦死啦和狗肉都在。qi書網…奇书他们本来总是有事没事在看着我,我看着他们让他们都把目光掉开,只有死啦死啦的目光像看空气一样从我身上越过,然后对着军需大叫。
死啦死啦:“明明就是主力团挑剩的货!剩下的玩意叫化子也不会要啦!你还不就打赏给我?拿个清单算算算什么呀?”
我算是看出来了。军需被他缠得没脾气,我就开始有气无力地微笑。
“虞啸卿大概是觉得一连六枝汤姆逊这样的轻武器还是该给地,而且主力团换下的旧货放着也是进仓。好吧,不管什么破枪,炮灰团这回总算人手有了一支枪。
我向着每一个看到我的家伙微笑。大部分家伙看到我之后就把脸掉开。郝兽医和迷龙开始缠着死啦死啦做激烈的争论,议题显然是有关于我,我混混沌沌地也懒得管,只是微笑。
我听见脚步声,过来的是阿译,他鼓过很久的勇气,他终于过来。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阿译:“……你真是我团之耻。”
我:“说句人话成吗?你弄个小中分就跟苍蝇似的。”
阿译慌忙把他的中分抹成三七,“……你就是我团之耻。”
为了不让自己眼圈发红。他连忙逃开,装作要并入死啦死啦正在归置的队形。我悻悻地微笑着,看着那小子死不长气的身影。
好好干吧,像人一样。有了枪打得准点。别自虐啦,你不是苍蝇。
他们在那里踢踢踏踏地,有了枪,扛着武器箱子。死啦死啦兴致很高,不光要一二一左右左,还要唱歌,于是丫们唱我们很久以前唱过的歌,“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精忠。金戈铁马,百战沙场,安内攘外作先锋……”
我看着他们踢踢踏踏地远去,人渣们原来不看我,现在要走了倒看我,他们向祭旗坡走的时候脖子几乎是拧着长的,于是泪水再次充斥我的眼睛,除了眼泪水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也在跟着哼哼:“……机动攻势,勇敢沉着,奇袭主动智谋广,肝胆相照,团结自强,歼灭敌寇,凯歌唱。”
我没法不想起我的那个也许真发生过的梦幻,我们踢踢踏踏地唱着这歌跟在何书光的车后,何书光光着膀子,拉着手风琴,我们唱着破落与梦想。我有许多一败涂地的梦想,但我最在意的是这个。
后来我发现不光是我在哼哼,还有个人在我耳朵边哼哼,我连忙甩掉眼里的泪水,死啦死啦正在我耳边哼哼,狗肉在闻着绑我的绳子。死啦死啦是个爱枪的人。背着一枝新得的汤姆逊,人渣们离得老远。列着队在那里踢踢踏踏,他们并没走人,因为他们的指挥官扔下他们跑回来了。
我于是赶紧把自己站直,我以为我站不直了,但是我把自己站直了。
死啦死啦:“丢人吗?”
我:“不丢人。”
我斩钉截铁到死啦死啦只好回头看了看人渣,看见每一个人渣脸上都是对我无上的认同。他只好挠挠头。“后悔吗?”
我:“从你掉头走开,每一秒钟我都后悔十次。”
死啦死啦:“那你就心跳太快死啦。”
我:“他妈的你懂不懂修辞?你现在拿你手上那把枪把我打成蜂窝我也会笑,因为知道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总算有了不会打打就卡壳的枪!可你不会打的,我也笑不出来,会痛的!这是修辞!——可我还是会跑。”
死啦死啦:“厉害呀。为什么?”
我不吭气。但那家伙开始在我身上摸索,我拼命挣扎,拧答,拿还能稍动一下的脚踢他。
死啦死啦:“两位帮个手。”
邢三栋和程四八是唯官衔为是的,立刻为虎作伥,于是死啦死啦从我身上搜出那两个半张的信件。然后他对起来看。
我悻悻地:“倒啦。笨蛋。”
他便纠正了,看,信没多长,扫两眼就明了。于是丫对着我做出一个特明白的表情。
死啦死啦:“你爸妈来了呀?——干嘛不早说?”
我恨得牙痒痒,“见你的活鬼!是在西岸!西岸!西岸!西岸铜钹呀!你让我怎么说?你会准我的假?我跟你说准个假。我去寻死,没死得了就回来?”
那家伙没理我,回头瞧了瞧还列着队在那发傻的人渣们,扬了扬那两个半张的破纸:“你们这帮蠢货,以后谁要还为这种破事开小差,先跟老子打个招呼。”
没人搭他碴,只有我在轻声疑问着,“你要干什么?”
他便笑逐颜开地看着邢三栋和程四八,以至那两位莫名其妙之下产生了立正敬礼的下意识反应。
第二十章
邢三栋和程四八现在被绑在绑我的柱子上,不辣拿着臭布捏着程四八的鼻子,直到他受不了喘气,然后嘴就被塞上了。
程四八:“唔唔唔!!!”
邢三栋咬紧着牙关:“唔唔唔唔唔?!”
后者的嘴倒是没塞上,迷龙拿布等着,“你倒是跟我说一句,不磕磕磕磕巴了就放你。”
邢三栋:“这这这是师部的……”
迷龙就等这空子,伸手就把布给堵上了。
于是邢三栋和程四八热烈地交谈着:
“唔唔?唔!”
“唔!唔!唔唔!”
倒是比没堵嘴的时候流利多了。
法场被劫了,我也被丧门星和郝兽医架着,郝兽医在那哼哼地念叨,他着实开心得很,“小太爷起驾罗。”
我并不那么高兴,我盯着死啦死啦。死啦死啦走在我前边,他现在的全部兴趣好像都集中在那枝刚上手的M1928汤姆逊上。
我:“那叫战壕扫帚。”
死啦死啦:“什么扫帚?”
我:“扫战壕的扫帚。发明的人这么叫的。”
死啦死啦:“好名字。我要找个地方看他有没有吹牛。”
我:“回山让虱子鬼排队吧,拿这个帮他们除虫。”他瞪了我一眼,我有气无力地涎笑:“我还行。我这块腊肉是不是该再挂两天?”
死啦死啦:“你很能装。你从不求饶。可被逼上绝路,还不是咎由自取。”
他又一门心思整治他的扫帚去了,我知道他啥意思,我说的根本不是我想说的,他也知道所谓扫帚什么的不过是我在转移话题,以掩盖心里蒙受的耻辱。
郝兽医偷偷地问我:“你爹妈来啦?干啥来啦?是不是被你吓来的呀?啥时来的?住哪呢?干嘛住西岸呀?西岸不是鬼子的吗?他们啥时候过的江?咋就能过去呀?”
我瞪着他,我快噎死了,“你凭什么就说是我吓的呢?”
郝兽医:“我是当爹的人啊。我儿子要一不高兴就一封遗书,再不高兴就来个绝笔,我要不去看我儿子抽啥疯才怪呢。”
我:“……关你屁事呀。”
死啦死啦头也不回,“对,关我们屁事。你孟烦了生螃蟹壳子,顶着撑着,扛不住了就大不了一死。你还要做逃兵么?”
我便又涎笑,“逃不逃先容我喘口。”
死啦死啦看了我一眼,“真他妈能装。”
然后他一点没客气,用枪托杵了我的小腹,本来就要老郝和丧门星扶着走了,现在我像虾子一样缩着,是老郝和丧门星抬着我走了。
郝老头一语中的。“好罢。家父回应我的遗书道,‘吾儿既有此志,全家死作一起,吾心甚慰。’老人家臭而又硬,多年只坐在家中诅咒与外界相关的一切,远行的知识接近为零。‘行装甚多,一番苦旅,终抵铜钹。幸未南辕北辙,叹只差之毫厘。见字即来接罢。’家父在西岸的铜钹镇轻描淡写道,他写这信的时候我还在缅甸。禅达和铜钹间的天堑还是通途。
现在,我好像拿着来自阴间的家信。
我拿着我的家信,萎靡不振地坐在床上。我很沮丧,并且因为公诸于众,这种沮丧再也掩饰不下去。
死啦死啦在屋里踱来踱去,与我不一样,他还在玩着汤姆逊,他亢奋得要死,“放狗屁!阴间啊?天打雷劈,干了这个不孝子吧。他判他爹妈死刑。”
我:“清楚点说话。我是要去他们死在一起。放你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在沦陷区芶活。”
死啦死啦:“你都逃兵了。死活关我屁事?风雷电火,太上老君疾疾令,再落个炮弹也行啊,干这个王八蛋。”
我警惕地看着他在那块玩着枪,拿着枝汤姆逊冲着对岸,口头上哒哒哒。他要真扫几匣子弹过去我也不奇怪。
我:“别跟我说什么大义,别说有朝一日咱们把他们从日寇铁蹄下解救出来。很多事我都忍了,连你我都忍了,这种事忍不了的。还有你不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臭硬脾气,他在日占区一星期也活不下来。”
死啦死啦:“我没说呀,我有说吗?还有看着你老弟我还不知道你爹是个什么脾气?可是关我屁事。”
我想着怎么回嘴,可是门口暗了一下,丧门星晃了进来。
丧门星:“都叫齐啦。”
死啦死啦:“走走。”
他掉头就往外走。我楞了一下,窝窝囊囊就往起里爬,我跟着他。
我在战壕里追着他们。那家伙头也不回。丧门星也头也不回。
我:“要干什么?什么齐啦?”
死啦死啦:“不干什么,什么也不干。别跟着,我没说三米以内。”
我就跟着:“谁听你的三米以内!要干什么?”
死啦死啦:“国难当头。忠字已经很掺水了,孝字上不好再打马虎眼了吧?”
我:“少装。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在发痒,浑身上下的痒。这痒跟孝字可没相干。”
死啦死啦:“嗯嗯嗯。礼义廉耻,痒死我啦。”
我:“痒死你个犊子!是人家挑剩下那点美国货让你发痒!”
死啦死啦:“哦嗬。”
我:“你不要挑事啦。我说真的!”
死啦死啦:“管你的真假,国土沦丧,痒得很哪。帮我挠挠。”
他把背伸给丧门星,丧门星就帮他挠,气得我直叫。“你是不是想过江?是不是?”
死啦死啦:“舒服死啦。好啦,走走。”
我:“又是擅自行动!虞啸卿会弄死你的!”
“哦嗬。”
“我不会跟你去的。”
“好极啦。”
“没人要送死的,也没人要跟你去的。”
“哦嗬。”
他站住了。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