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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极啦。”
“没人要送死的,也没人要跟你去的。”
“哦嗬。”
他站住了。丧门星也站住了,因为他们已经到他们要到的交通壕了。我也站住了,要再往前也过不去了——丧门星叫的人全拥在这儿啦,荷枪实弹破衣烂衫的,有些霸道的拿着刚抢到手的美械,不霸道的就拿着原来的破枪。
丧门星:“打过仗的,还能打的,全在这啦。”
我看了他们一眼,我不再说话了。
他们都在发痒,那帮家伙,贪生怕死的人渣,兵痞中的破落户,大字不识的造粪机。我的汗毛直竖,我也有点发痒,这与美械无关,就像我看着我们的坦克鬼叫,可我知道那不可能到我们手里,在这样的隔江对峙中也用不上。
跟这些都不相干。
这里燃了堆火,在禅达湿重的空气里冒着青烟。死啦死啦拿他的德盔做着垫子,在阿译提示下写着名字,然后团成纸条扔进另一个盔里。
我在人群里乱钻钻蹿着,光明正大地动摇着军心。
我:“让我瞧瞧你的肉。不辣,我瞧瞧你胳臂上的肉。”
不辣:“发神经哪?”
我:“绷紧了我看。”
不辣就莫名其妙地绷紧了,绷出一团并不发达的肌肉,我就给他往死里掐,掐得他一通怪叫。
我:“不怎么着啊。那你们抽什么疯?我知道你们活腻了,都腻到想死了吗?是长了点肉啦,可几枝四五手提机关枪能扫光西岸的鬼子吗?”
不辣就哈哈地笑,“不能啊。你疯啦?”
迷龙:“那哪能啊?你得瑟呀?”
我:“是你们在得瑟呀!他妈的全世界都抽疯啦。”
死啦死啦:“传令官。三米以内!”
我:“你离狗肉远点。别把狗肉也传染疯啦。”
死啦死啦:“滚过来。老子要个托架!”
我就愤愤的过去。那家伙把两个盔一合,然后玩命地摇,人渣们呵呵地看着,那家伙简直快把自己都摇散架了,然后往我手上一坐:“托着!”
我就托着。
人渣们呵呵地乐。
那家伙从盔里抄了张纸条,他站了个臭不要脸的位置,只有我看得到纸条上的名字——林译。
我愣了一下,阿译站在几米开外,眼里放着光,头发很飘逸。他从里到外都写着贱兮兮的几个字:让我去——为了让人看清这个,他很外道地拿着一枝长枪。
死啦死啦打了个干哈哈。“老天爷定的啊,叫到没叫都不要放屁。”
我忽然没来由地担心,他会不会借机除掉师部安插的眼线?阿译踏上这样的送死之旅就绝无生机,会死得配合之极。
死啦死啦:“便宜你啦。迷龙。”
迷龙欢快地骂着:“完啦!真要整死我呀!”
死啦死啦抄了第二个名字,是个我也不认识的名字,但那家伙在众人的期盼和信任下作弊着,并且做出一脸疑惑的表情:“郝西川是谁呀?”
郝兽医吓得颤巍巍站了起来,“我呀。那啥,不是怕呀。我去有用吗?”
死啦死啦一脸诚恳地点着头,“有用!当然有用!”
郝老头便用力地向其他人点着头,嗯嗯地哼哼着,那意思是瞧,我有用。
不辣:“卵,老头子要归位啦。”
郝老头便猛力地一拳砸了下去,咣地一声大响,不辣戴着新到手的美盔。但那并不是防拳头的,还不如不戴,他被震得头晕眼花,扑在地上。
老头甩了甩手,倨傲地坐下。
死啦死啦:“那谁呀。被老头子砸趴下那条大壮汉,下个是你。”
不辣头晕眼花地:“……哦了啊。”
郝兽医:“老子还没五十七呢。”
迷龙:“这不成,不成不成不成。”
死啦死啦:“结巴子嗑什么?”
迷龙:“有了我,副射手就得带上。”
豆饼:“嗯!嗯嗯嗯嗯!”
死啦死啦手里拿着另一个名字:“不成。天公地道,那不公道。”
迷龙:“机枪弹药枪管子枪架子都我一人背啊?累死个屁的。”
死啦死啦:“你不整好得瑟吗?——丧门星!”
丧门星摸了摸刀把子,往前站了站。什么也没说。
死啦死啦:“马大志是哪个狗娘养的?”
蛇屁股便挥了挥他的菜刀,“丢你老母啦。”
死啦死啦:“菜刀不准带。”
蛇屁股:“……我丢。”
死啦死啦:“眼花瞧错啦。这上边写的是崔勇。”
我们的重机枪手便欢呼雀跃地往上挤:“来啦来啦!”
蛇屁股:“有那么花的吗?两个字瞧成三个字?”
但是死啦死啦已经把纸条往火里一扔来个毁尸灭迹,蛇屁股立马跪了下来。
蛇屁股:“阿公嗳。他要能端着马克泌打冲锋你就让他去啦。”
死啦死啦:“哦,没看错,是马大志个狗娘养的。”
蛇屁股只好哼哼:“阿公,我好中意你啊。”
死啦死啦就小人得志地并不理他,“……谷啥什么……小麦?”
正在沮丧的豆饼便一头冲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绊了他一下,让他一头摔在地上,然后被人踢着屁股灰头土脸地回去。
死啦死啦:“时小毛!”
克虏伯从晕睡中睡开了眼睛:“吃饭啦?”
我们把能抓到手的乱七八糟的全冲他扔了过去。
我捧着盔,我呆呆看着他们的笑闹,死啦死啦叫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叫到的便吐一口唾沫,骂一声入你娘。我看着。我瞪着。
他说他只要十二个人,十二个人不可能攻陷西岸。但打得,躲得,跑得,用他的话说,刚好挠痒。十二个人,可等在战壕里从手上痒到心里的足有一百二十个人。
被叫到名字的家伙去翻拣着就放在旁边的弹药箱,武器、弹药、衣服、装具,这很快就成为哄抢。他们拳打脚踢。我看着。我瞪着。
天公地道,他没一次照纸条念的。为挠这痒几乎出清了我团存货,去的人发一枝汤姆逊,八个弹夹,六个手榴弹。于是他们争抢着自己那一份和别人的份,诅咒一起赴死者的大爷。我看着他们雄壮地拍着胸膛和并不雄壮地被踢着屁股,我忽然觉得我们这个民族也许真的是很伟大的,我现在看见那些征战大地更征战自己的先人们在借尸还魂。
死啦死啦念完了十一个,他自己无疑是要去地,便把所有的纸条往火里一倾。让火光熊熊,丫把头盔往自己脑袋上一扣——他掉头走开,他当然还没沦落到要和人去抢八个弹夹六个手榴弹。
我因那火光的蹿起而看着从火光边走开的家伙,我忽然想起件要命的事情,我追着他,“喂,别走!”
死啦死啦:“哦嗬。”
他只是冲狗肉弹了弹指头,让狗肉跟着。
我:“你他妈的!”
死啦死啦:“哦嗬。”
我追着他,为了料理我这个瘸子,他存心走得很快。我曾经追着那个屁股后边永远有条狗的家伙跑到交通壕。现在我追着他从交通壕回防炮洞,“你给我站住啦!”
死啦死啦:“腿是自己的,我干嘛要‘给你’站住?”
我:“我呢?”
死啦死啦:“你有腿啊。不过瘸的罢啦。”
我:“谁跟你说腿呀?他妈的我呢?怎么没我名啊?”
死啦死啦挠了挠头:“……你去干嘛?”
我:“见你的鬼啊!我去干嘛?”
死啦死啦:“干嘛?我们去打生打死,也许万一说不定能把你老子你娘老子带回来,你在这里等着就好啦。”
我:“掐死你啊!那是我爹妈呀!”
死啦死啦:“你给我也不要啊。我们把人带回来就是你的啦。”
我:“我不告诉你的头啊!”
死啦死啦:“当我白痴吗?看信的时候老子早把地址背烂熟啦——跪着干什么?”
我换招了。我跪着涎笑:“蛇屁股给你跪了。我也跪好啦。”
死啦死啦:“哦,有礼啦。请起。”然后他掉头就走。
我:“让我去呀!”
死啦死啦:“……原来你也要去啊?”
我:“……姥姥。”
死啦死啦:“我是你团长。”
我:“……孙子。”
死啦死啦:“狗肉,咱不跟他玩了好吗?一泡尿都能憋死的主。”
我:“谢谢啦。”
死啦死啦:“起来。”
我:“答应啦?”
死啦死啦:“跪着我想踢你屁股,踢你屁股我就没法认真。我现在认真地跟你说。”
但是他没说,因为我还涎着脸跪着,我知趣地站起来。
死啦死啦:“我要带过去的都是找着了魂的人。我才能把他们再带回来。你那魂丢了还没找着呢。”
我:“豆饼能去。兽医都能去,我就还不如他们?”
死啦死啦:“不如得很哪。没豆饼,迷龙的机枪就去了半枝。兽医去了,我就算归位,总还有个会说人话,你们也会听的。你有什么好带过去的,亮亮。”
我:“我是你的副官、传令官,还有参谋。”
死啦死啦:“这会又是啦?逃兵的时候怎就不想老子没了副官、传令官,还有参谋?”
我:“你如果要我说对不起的话,我可以一直说到明天早上。只当大减价。”
死啦死啦:“便宜东西卖给迷龙好啦——这么着,把你自己给我说清楚了,带你一个。我从没听你说过你自己。”
我浮现出一种大事不好的表情:“我?说什么?”
死啦死啦:“皮里阳秋,半死不拉活,不用戳就喷毒水,跟个脓泡似的。做瘸子也就罢啦,还要做个恶毒的瘸子。诸如此类的。随便说。”
我:“……谁谁谁他妈能说清自己?你干嘛不问我二百五乘二百五得多少呢?我两秒钟告诉你。”
死啦死啦:“我懒得算。我累了。睡啦睡啦。咱们还是钻一个洞,没把你清出去之前,想说都可以。不过我们明早上五点出发。”
我瞪着他走开:“……我杀了你!”
死啦死啦:“哦嗬。”
今天晚上有很多的星星。我们阵地前的地表有一个洞,洞里有一点微光,微光晃着我的脸。
我从地里,我从洞里看着外面的世界。
天上有很多星星,但我只能看见我视野里的那颗星,因为我是透过防炮洞上被炮弹砸出来的那个洞在往外看。
我坐着,因为小板凳太矮而更像蹲着,有时我看看脚下的坑,我很奇怪死啦死啦为什么不填掉它,有时候我瞪睡在床上的死啦死啦,那家伙为了更暖和点和狗肉挤在一起,他睡觉时像个孩子,这么说是指他的躁动而非能让人放心,一会趴着,一会正着,一会侧着,无论哪种姿势,总是有手和脚什么的从床上耷拉下来触着地面。那张床本来就小,在他这样的折磨下,加上了狗肉,就越发地小——狗肉也只好不堪其扰地偶尔呼噜两声。
我又看着天窗,睐着我的眼睛。
死啦死啦:“挤啊挤,使劲挤,挤出眼泪我信你。”
我气得要死。因为一直以为他睡着了,“没睡着你打什么鬼鼾?”
死啦死啦:“三点多啦,该睁眼啦。一帮从不愿为整件事操心的主。我不想,没人帮我想。”
我又一次看见他的疲劳,他难得被人看到疲劳,但像现在这样,在刚睡醒的时候就总会显得疲劳。他现在摊手摊脚地躺在床上,躺在一堆零碎中间,看上去有些失神,他瞪着穹顶上潮湿的土层。表情和我看星星时并没什么区别。
他手脚并用地伸着懒腰,发着牢骚。“真不想起来。起来就又要看混蛋人,混帐事。想睡一百年。”
我:“睡吧睡吧。你睡着了大家都消停。”
他用一个很猛烈地动作把自己挺了起来,以至受惊的狗肉猛腾身下的。
死啦死啦:“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