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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有耐性。
从出现到此刻,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这期间,他们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换成普通人,早就意兴阑珊了,可看那些胡人在马背上精神抖擞的模样,和刚开始的时候简直全无两样。
他们也很有技巧。
每次佯攻都很逼真,即便徐斌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假的,顶多到四百步的距离上,胡骑就会拨转马头,不会真的冲过来。
可是,当他直面数百马蹄擂动大地,发出雷鸣般的响声,马上的胡骑挥刀狂呼,状若疯狂的冲锋时,他依然感到阵阵战栗。
徐斌可不是胆小鬼,在马蹄梁之战中,他也曾冲在第一线,手中长戈也是刺杀过不止一名敌人的。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王督尉和文则将军他们总是说,马蹄梁的胡骑没在最佳状态,如果双方都以最佳状态对战,别说全歼,就是胜负也不是十拿九稳的。
也只有在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老爹徐和述说当年往事时的心境。纯步兵部队面对来去如风的轻骑,真的是毫无办法啊!都不用打,单是这种持续不断的压力,就能把人压垮。
现在自己面对的只是素质远逊的乌桓骑兵,当年老爹面对的可是疾风骑兵的前身——天下无双的白马义从!
再想起赵云出塞之后的战绩,徐斌都有些同情当时面对疾风骑兵的鲜卑人了。轻骑战法发挥到极致,简直就是无敌的,更何况还是在子龙将军的率领下?听说子龙将军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和直觉,不管什么阵势,只要打眼一扫,就能发现阵势中的破绽。
胡骑没有子龙将军那样的天赋异禀,但他们的耐心弥补了这一点,在两三个时辰当中,他们几乎毫不间断的发动着一次次的佯攻,不知多少次,徐斌都被他们骗过了,几乎以为他们下一刻就会直冲阵前。
这么多次佯攻之中,只要夹杂了一次真正的进攻,搞不好就会给大军造成相当的损失,根本无从防备。
如果准备得早了,都用不着摆出大橹矛戈,密集列阵,只要将士们停下前进的脚步,胡骑就会心满意足的勒马转向,认为自己取得了成功。
至于准备得晚了……毫无遮掩的被高速冲来的骑兵撞进行军队列中,将是怎样的一种灾难,徐斌早就有了足够的了解了。
所以他不理解王泽现在的布置,却他能理解同学的那声惊呼。很显然,胡骑对现在的状况不满意,要拿出更强硬的手段了。
三百步,是强弩有效杀伤的最大射程,也是强弓抛射所能达到的最大极限。闯进这样的距离,就代表着胡骑有足够的决心,准备硬冲了!
“这边也有……更近……二,二百五十步!”惊呼声此起彼伏,从胡骑坚决的突进中,学子们都感受到了那股子不惜代价,也要完成任务的决心。
继第一队越过三百步警戒线的百人胡骑之后,几队由三、四十到六、七十人之间的胡骑也先后闯过了这条红线,并且不断向下一条警戒线逼近着。
而大军却依然在默默前行,仿佛胡骑完全不存在一般。
“王大哥?”徐斌转向王泽,眼角的余光恰巧在陆逊脸上扫过,先前侃侃而谈,镇定自若的少年此刻的脸色也是苍白,看来也紧张得够呛。徐斌能理解,理论和实际的差距,总是很大的,没有真正面对过骑兵扰袭的人,确实没办法理解,父亲和他的同道们,当年曾面对过怎样严酷的现实。
“无妨。”王泽摆摆手,神态依旧温和如前,言辞恳切的说道:“这都是很宝贵的经验,你们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负了主公的良苦用心。”
“可是……”徐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问题是,他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再怎么精锐的步兵,对抗骑兵总也要一定时间的准备工作吧?胡骑现在已经无限逼近了二百步,如果再近……
所谓临阵不过三矢,就是说,从敌人进入弓箭射程开始,弓箭手通常只能开弓三次,然后敌人就到了近前。而步兵强弓的有效杀伤距离,通常是在一百五十步之内,骑兵冲锋的速度比步兵快得多,一两百步的距离,可谓转瞬及至。
羽林军对抗骑兵靠的是纪律和装备,从大军止步到结成阵势,至少也要一炷香的时间,可一旦被胡骑越过二百步的距离,真的发动了进攻,哪还有那么多时间来准备?
“放心吧。”王泽报之以宽慰的笑容,只有眼神变得越来越犀利。看到这样,徐斌才稍稍放心,看来王督尉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只是有着充分的准备罢了。
然而,等到他循着王泽的视线,转头观敌的时候,刚放下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一直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二百步的警戒线,胡骑终于还是撑不住了,他们稍稍放缓了速度,彼此间的距离也不复先前那么紧密,等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他们干脆调转了方向,和大军平行着奔跑起来。
只是这样,当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并非所有的胡骑都是这么做的,最开始发动冲锋的那个百人队,借着同伴的掩护,不但没减速,反而加速冲了过来。等到徐斌在烟尘中分辨出这队胡骑的动向时,他们已经冲到了百步之内!
“干得好,那不里,冲进去,冲进去!”乌延纵声狂笑,两个多时辰的隐忍,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长生天的子孙,尽情展现你们的勇武吧!”
这队骑兵不过百人,虽然打了汉军个出其不意,但也不可能指望他们真的创造多逆天的战果。乌延事先就布置好了,这队人就是敢死队,只要冲进去尽可能的杀伤汉军就可以了。
哪怕是一个换一个,他都不觉得吃亏。何况,行进中的步卒,毫无准备的被骑兵撞进队列,岂有一换一的道理?单用战马撞,都能撞倒两三百汉军了,马上的骑兵也不是木偶,难道一个人都砍不到?
当然,仓促应战的汉军动作还是挺迅速的,看起来,在接战之前还会损失些人。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肯定能给汉军一次重大教训就是了。
齐周可没乌延这么乐观,尽管看到乌桓骑兵冲过百步距离,汉军才止步应战的那一刻,他心里也是止不住的一阵激荡。但很快,他就被汉军的敏捷给吓到了。
“止……”王泽中气十足的号令声,穿透了马蹄激起了雷鸣。
督尉比校尉略低一级,后者是营官,王泽就是营副,在一营部队分两侧行进的时候,他负责统带另一侧的半营兵马,这队胡骑冲击的位置,恰巧在他的防线之上。
“轰!”数千人同一时间抬脚放下,发出的就是这样的轰鸣声,大军自然是共进共退的,若是一营兵马原地应战,其他人继续各走各的,那军阵恐怕早就支离破碎了。
“转……”号令声接连发出。
王泽这半营人齐齐转身,前排的士兵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们将手中的矛戈向后一递,后排的士兵迅速接过,然后投桃报李一般的,递过了一件造型古怪的物事来……
造型古怪,是对乌桓人而言的,在看到此物的那一瞬间,齐周的瞳孔骤然缩紧,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汉军中最常见,也最罕见的弩——大黄弓!
“望……”号令声像是遵循着某种奇异的节奏,引领着舞蹈的节拍,第一排的汉军齐齐蹲下,端起了手中的弩,斜斜向上,指向前方来敌,动作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而第二排士兵手中的矛戈同样不知去向,代之的是同样制式的大黄弓。弩机平举在脸的前方,森寒的锋矢散发着摄魂夺魄的寒光。
齐周张口欲呼,却发现自己的心神完全被这奇异的节拍给压制住了,如何努力也发不出声音来。
冲阵的胡骑已经意识到了不妙,越发疯狂起来,将战马的速度催到了极致,五十步的距离瞬间越过,剩下的三四十步距离似乎已是近在咫尺,仿佛伸伸手,就能摸到对面汉军的盔缨似的。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一声冰冷的号令声,断送了所有希望。
“风!”苍劲有力的号令,带起了一阵狂风。
“崩!崩!崩!”四百多张大黄弓同时发射,一阵钢铁风暴肆虐在汉军身前的百步之内,所过之处,唯有魂飞魄散!
第794章 泰山崩,色不变
马蹄声,人嚎声,弩弦由紧而松的齐鸣声,败马扬蹄而起向天悲鸣的惨嘶声……动静的转换是如此之快,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却极其详尽的表达出了战争的残酷和激烈。
失败者恰如其分的表现出了震惊和骇异,他们对这群冲阵的勇士的结局,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没人能想到,这些勇士居然被消灭在了冲锋的路上,以全军覆灭的方式!
震骇之后,就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寒意,冰寒彻骨,挥散不去。
这样有利的条件下,骑兵都冲不到近前,那道强弩化成的钢铁丛林,到底要用多少人命去填,才能填得满啊?
最让人震惊的,其实不是强弩齐射的威力,而是青州军将士在最后关头展现出来的素质和精神面貌。
从停步开始,千百人的动作便如一人,整齐划一,井然有序。
军官一共发出了四次号令,每次号令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简单的呼喝声,因为响应者的表现,竟是给人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些人不是军队,而是一群艺者,正在表演一曲极富韵律感的舞蹈。
这舞蹈是如此的优美雅致,以至于让表演者全神贯注,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在战场之上,正在面对狂奔冲来的上百骑兵。所以,他们丝毫未显慌乱,从容不迫的将敌人尽歼于途。
乌延也好,齐周也罢,这一瞬间在心头涌起的不是愤怒,想到的也不是报仇,除了那股因震骇而来的冰寒之外,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青州军阵中,激昂的号角炸响,几队步卒相向退开,露出了几条丈多宽的通道,乌延、齐周才猛然惊醒,失声大叫:“不好!汉军的骑兵要杀出来,撤,快撤!”
喊罢,两人调转马头,一马当先的落荒而逃,他们两个的喊叫很及时,提醒了其他人:趁你病,要你命,汉军这是要反击了。
群胡魂飞魄散,再不复之前挑衅的嚣张,当场便做了鸟兽散。
“跳梁小丑,偏不自量。”王泽冷笑一声,挥挥手示意道:“好了,不用理会他们,继续赶路。”
“喔!”羽林将士齐声应道,语气中全无欣喜自得之意。
大军骤然加速,滚滚向东而前。
“君侯亲笔写在军院的训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在下一直以为,只是励志自省之用,今日一见方知,原来人力无有穷尽,血肉之躯当真能化成百炼精钢啊。”
不光敌人被吓得没魂儿,军中的学子们也很是震惊。
老实说,这次不算什么大场面,围在大军四周的胡骑一共也不到千人,就算真是毫无准备的被所有胡骑一股脑撞进来,大军也不至于真的被打败。
比起他们亲眼见证并参与的马蹄梁之战,这一次只能算是小儿科,那时,战场上可是一点折扣不打的万马奔腾,万箭齐发,场面恢宏之极。
看到成百上前的胡骑被箭阵覆盖,被投枪成片杀伤,被强弩割麦子般砍倒,最后在盾墙和矛戈之林前灰飞烟灭,学子们激动不已,热血沸腾,自忖一生都忘不了这一幕。
按说经历了那样的大场面,见识过羽林军的强悍军阵之后,无论再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应该太过震惊了才对。
然而,这一次他们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