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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哈巴随队南下的那一天,正好是北海城落成整八年的纪年日,以这座新城为中心,定北军的攻势如火如荼,他们的对手换了一茬又一茬,鲜卑、丁零、坚昆,但没人能挡住他们的脚步。
一个个部落被消灭,一座座城池建起,根本就停不下来,没人知道定北军最后会止步在何处。
可疆域再大,武功再盛,也无法改变天下中心的所在,中原的一切……衣食住行,财富梦想,都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望及项背的。
随着越来越靠近长安城,不久前还在热烈议论着神京的牧人们却越来越安静。
他们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鼻孔也不断翕动,像是要把沿途所见的一切,在所有的感官上统统打上烙印一样。
唯一的例外就是老哈巴,虽然此刻所见,和他多年前的记忆中已经大不一样,但这山、这水,这繁花似锦,却多少次的萦绕在梦中,让人难以忘怀。
不过说心里话,他曾经来过的长安,远不及现在这么繁荣。那时候西凉的叛军一波接一波的,朝廷几次三番的提出要弃守三辅,除了城池和城内的宫室之外,长安不见得比现在的北海城强多少。
可现在真是大不一样了,十六开的大道上车如水,马如龙,要不是秩序足够好,整个道路怕不会被挤成一团。
每走上八九里路程,就能找到一处市镇,兼有集市和中转地的功能,镇上几乎所有居民,都以商业为生。有人开设各种店铺,有人专事物资流转,也有人专门提供各种相关服务。
比如现在队伍中,就有一个身穿青衫,头戴方巾的人和带队的胡老大走在一起,一边踱着方步信步前行,一边向周围指点着,做出各种说明。
这是个以向导为职业的人,面对的就是他们这种从外地来朝圣或是行商的人。
这种人从前也有,但绝对不会以此为生,但同样的,哈巴所见过的那些向导,没有一个比这个人专业。
“那是轨道马车,就是马车在轨道上跑,有什么用?哈哈,好处可大了,那些铁轨很光滑,即便装载了很重的东西,拉动起来也很轻松……你看,那边又来一辆,车上是满满的煤,这是跑长途,要去西域的……要不是靠着轨道车,哪那么容易往西域输送物资呢?”
“辽东那边也要建了,你们应该知道才对啊?嗯,听说是会在辽西动工,那边不是有海港么……”
“其实啊,长安算不上是最繁华的,咱们大汉有三座都城,中都洛阳,东都渤海,西京才是长安。怎么会有三座?呵呵,当然是有这个必要了,简单来说,洛阳是文化学术中心,聚集了帝国一大半的学者,原来的北宫整个建成了图书馆,你说那书有多少?帝国最出名的几座大学都设在那里,有句话说的好,学问再高,去过洛阳再来自夸……”
“长安呢,其实是军事中心,大汉的骠骑六军,有四支常驻于此,说繁荣么其实也就是说得过去,全靠物资输送带来的便利,别说跟东西二京相比,就是中原的其他一些大城,也是逊色不少的。长安的名声主要还是对外的,因为骠骑军每次出征,都是以此为起点。大汉骠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自然名声在外。”
“真正要说繁华,还是得数渤海!”
向导挑起了大拇指,眼中难得的流露出了憧憬神色,“东都的位置,就在原来渤海国南部……说这个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么说好了,当年大将军扫平袁绍,雄踞青、冀时,曾将治所设在高唐,现在的渤海,就是从高唐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比起原来的高唐,现在的渤海南面靠着大河,东面就是海,是帝国的政治经济中心。要说繁华,那里才是呢,长安呐,恐怕连十分之一,嗯,说是百分之一也不为过呢。那才是真的人间胜景,天下奇观呢!”
向导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听众们的神情,突然问道:“看样子,几位都不太相信?”
“不敢,不敢,只是觉得没法想……”胡老大把头摇得和拨楞鼓似的,慌不迭解释道:“俺就是觉得,这长安城已经像是仙境似的了,那渤海要怎么才能超出百倍啊?”
十里一镇,三五里一村,在长安的外围便已如此,这样的人口密集度,哪里是久在塞外蛮荒之地的人能够想象的?可这偏偏还是相对不那么繁荣的,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这算什么?别看市镇多,那都是围着向外输送物资打转的,大将军说得好,长安的支柱产业先天不足,强行发展,只会白白浪费资源,反而会破坏坏境。再看渤海,那里靠着海啊,咱们大汉国如今最兴盛的不就是海贸吗?”
“总之,你们有机会去渤海走走就知道了,没机会去渤海的话,去徐州或是江南走走也一样,因为海贸的兴盛,连东治那种偏僻地方现在都很有人气呢……东治是什么地方?怎么说呢?就是帝国东南角落上的一个临海的小城,这个真是不好解释呢。”
听到这里,哈巴心中突然泛起一个疑问:那位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在哪个都城常驻呢?天子呢?胡老大说,这次世子要来长安拜谒天子和大将军,难道他们一直都在长安?可若是向导所言无差,那他不是将经济命脉放开了么?这样,他就不怕危险吗?
虽然被这一连串的疑问搞得心神不宁,但老头却也不敢贸然发问,正是靠着这份隐忍,他才活到了今天,在他最后的心愿得到满足之前,他不会随便冒险的。
好在商队中也有见识广,好奇心也胜的人,很快提出了相似的问题。
“大将军他老人家一般都在渤海,陛下则是在洛阳的行宫。要不是大将军亲自指导,海贸哪会在短短三十几年时间中,就发展成今天这般景象?至于陛下,大学中,有杰出成就的学士、院士们毕业,可都是要天子亲手发放荣誉勋章的,陛下当然是留在洛阳方便些。”
“长安这边呢,平时主要是几位将军在操持,反正这些年也没打过什么打仗,出动一位将军已经是了不得的了。基本上来说呢,长安这里是上柱国大将军在主事,你们总不会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胡老大这次没被问住,他竖起大拇指,一脸与荣有焉的神情:“常山赵子龙,还在咱家老侯爷的麾下效过力呢!如今在草原上,就这一个名头,就能吓倒一片了!上柱国赵将军,左右二位张将军,风形火势,谁不闻风丧胆?”
听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哈巴的思绪也开始飘忽起来。
说起来,他还和右将军张颌共事过一主呢。四十多年仿佛瞬息而过,双方的差距可真是云泥之别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来着?哈巴努力睁着浑浊的眼睛,试图从久远的记忆深处找出些什么来。
是了,自己曾经是这些人的敌人,致力于颠覆骠骑军在争鼎天下中的优势,然而,一次次的失败,却将自己推进了深渊……
“长安,是长安啊!”一声带着哭腔的欢呼将他从记忆中惊醒过来,猛抬头时,在正午时分强烈的阳光下,一座雄伟的城池闪闪发光,在金色的光晕中,古城焕发着梦幻一般的光彩,单凭辉煌之类的词语,根本无法准确形容。
“长安!”
“神京!”
欢呼声此起彼伏着,如同一层层波浪。慕名已久的人们找不到别的办法,只能用最大的力量喊出这两个字,才能稍微宣泄出心中的激荡。
这就是大汉帝国的西京应有的魅力!
……
这种情况向导和长安人都见得多了,并不以为怪,只是静静的等着这些土包子恢复平静。鄙视是没必要的,自信的帝国人不需要用这种办法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
等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商队才重新上路,有人开始得陇望蜀,带点侥幸的问道:“也不知世子到了没有……说起来,胡老大,既然要拜见天子和大将军,咱们是不是也要洛阳和渤海走一遭啊?”
“世子只说让咱们来长安。”胡老大摇摇头,并未多做解释。
那向导却突然插了一嘴:“陛下和大将军近期都会赶来长安,为什么?因为帝国在近期会发动一场大规模战役,有多大?嗯,据说是会出动五万骠骑军!”
“五万?!”
胡老大吓得一激灵,倒抽着冷气说道:“当年西海侯叛乱,帝国动用的平叛兵力也没这么多吧?这次居然要动用五万骠骑?到底是要对付谁啊?这天下间还有敌手值得帝国这么做吗?”
西海侯是当初袁谭的封号,后来袁谭告老,将位置让给了幼弟袁尚。后者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受人教唆,竟是起了反叛之心!
他派出使者,分别和周边的几家诸侯取得了联系,其中包括:燕然侯——高干之子高俊,大宛侯马岱等西北的十余路大小诸侯,希望联合出兵。即便不能,也希望对方保持中立。
除了马岱断然拒绝,表露出敌意之外,其他几家都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局势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这是二十年前,也就是开元二十九年发生的变故,是王羽定国以来,面对过的最大危机。
当时风火骑兵应平西侯马超之请,在赵云、张辽的率领下赴西域与月氏作战。泰山军则参与了交州以南的平定战。
长安虽有于禁和羽林军守卫,但羽林军以步卒为主,机动力太差,偏偏实力足以镇压西海的公孙瓒解甲,公孙续还在交接权力,马超则是和赵云并力攻打月氏国。
单凭羽林军,很难防住袁尚,长安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一旦让袁尚突入中原,很可能会造成极为严重的连锁反应。西北的几路诸侯就是因为这样才心存观望,想着万一袁尚成功,自己是不是也能借机分上一杯羹。
然而,危急关头,自有英才脱颖而出!
当时军事学院正有一批学员在边关实习,留守长安的于禁派人通知他们,本意是让他们尽早撤回安全地带。结果,学员中最富声望,时年二十四岁的邓艾,以及成绩最好,时年十八的姜维提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见。
二人一致认为,自袁谭之后,西海领已经有五年以上未对外用兵了,声势虽大,实则不足为惧。让他就这么折腾下去,反而容易扰乱人心,横生不测。
以二人为首,二百三十四名学员,加上沿途先后加入的四千余武装商队和城傍骑兵,进行了一场三千里奔袭战。
袁尚只顾着防备马岱,根本没想到会有一支骑兵从凉州杀出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居延海,五千汉军大破十万西海军,姜维阵斩袁尚,威震天下。
高俊闻讯后,自缚出降,西北各路诸侯纷纷亲身往长安请罪。袁尚的野心,最终成就了帝国双壁之名。
从此天下便有谚语流传说:汉军不过万,过万不可敌!
突然听说汉军有大动作,准备出动五万骠骑,这简直有些骇人听闻了啊。
“好像是罗马或波斯吧?”向导不是很确定的答道。他消息再灵通,也只能打探到非机密性的消息,这种国战级的军情虽然未必是多高级的机密,但也不是他这种身份所能打听得到的。
“反正过几天陛下和大将军会在直城门外的凌烟阁举行誓师阅兵大会,到时候去听一下就知道了。说起来,几位的运气可真是好呢,帝国都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盛事了?这天下间根本也没什么对手值得骠骑军全力一战啊。”
……
王羽沿着凌烟阁的台阶缓步而上,虽然不至于是太大的负担,但想和从前一样,登高如履平地肯定是不行的了。
距离天下一统的开元四年已经过了四十五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