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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壹心头涌过一阵激动,他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只是因为家世背景比较差,所以才久久不能升迁,心里有了怨言,和同僚——特别是那些依靠家世背景得到升迁的同僚——关系自然有些生疏,他也想与他们结交,可是又有些舍不得钱,现在孙绍希望他“折节”与人相交,正戳中了他的软肋,不由得他不把孙绍引为知音。他犹豫了片刻,躬身施了一礼:“不如这样吧,将军还在建邺一天,这些就当我为将军经营一天。将军远赴海外,我也替将军存着,将军什么时候有需要,只要一纸书到,吕壹定然奉还。”
孙绍哈哈一笑,心道这个吕壹收了钱还是不肯留把柄,就肯说是替他收着的,这样也好,以后真要缺钱,就到他这儿来取。“那好,就当我和伯道合伙做生意的投资吧,还要仰仗伯道的才智,越赚越多才好。”
吕壹见他应了,这才放了心,小心的将方子折好揣入怀中。又陪着孙绍坐了一会,孙绍说来说去,只说些海外的见闻,直到起身离开,也没有一句有要求吕壹帮忙的地方,直到孙绍带着吃饱喝足的孙鲁班等人出了门,吕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孙绍如果要他帮忙,他可能根本不会帮忙,而现在孙绍不要他帮忙,他反倒要帮忙了。不管怎么说,收人这么一笔厚礼,如果一点回报也没有,那他吕壹岂不成了彻头彻尾的小人?吕壹向来觉得自己是个耿直的君子,绝不肯做这样的事。他想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孙绍带着孙鲁班等人在市里转了一圈,买了些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又特地给她们每人买了几盒堕林粉,把她们乐得眉开眼笑。堕林粉是从益州来的上等水粉,每饼值一金,只有贵妇人才用得起,孙权正当创业阶段,生活俭朴,对子女们的开销控制得很严,孙鲁班他们当然有这样的水粉,但是只是逢年过节的才有一饼,平时也舍不得用,孙绍一下子给她们买几盒,当然是乐得连声喊“大兄好”了。孙绍又带着她们去铁匠铺,给孙鲁班挑了一口百煉长刀,然后给孙鲁元、孙鲁育一人买了一把装饰得很漂亮的书刀,这才打道回府。
“大兄,带我们去看你的催锋营吧。”孙鲁班意犹未尽,抱着孙绍的胳膊央求道。
“去看摧锋营?”孙绍犹豫了一下,将眼神转向另两个小女孩。孙鲁元和孙鲁育其实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可是她们都怕搅了孙鲁班的兴致,回去挨收拾,再说了,只是看训练而已,想必也不会太吓人的,便都点了点头。
“那好,去看摧锋营。”孙绍笑着吩咐车夫改方向。后面跟着保护的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马车转向要出城,不由得吓了一跳。这两天城外有不少军营,那些士卒中不少是强盗、乱民出身,万一哪个控制不住,出了事怎么办?领头的校尉连忙阻拦,孙绍还没说话,孙鲁班一跳三尺高,抽出刚买的刀厉声大喝:“怕出事,多找人保护着,你敢拦我的路?看我不宰了你。”
那校尉自认倒霉,灰溜溜的退了下去,一面派人回府求援,一面提足了十二分精神。
“大虎,你还真够虎的啊。”孙绍强忍着笑。
“这帮胆小鬼。”孙鲁班哼了一声,极其的不屑:“也不知道是走谁的门路混进府来的,一看那样子就知道武技很差,居然还做了校尉。这样的人将来上了战场,估计连我都打不过。”
“他不行,你阿翁怎么会派他上战场?”
“这可说不定。”孙鲁班看了一眼四周,凑到孙绍耳边说道:“大兄,你知道孙邻吗?”
孙绍想了想,“知道,是征虏将军的儿子嘛。”
“他才九岁,就做了豫章太守了。”孙鲁班打抱不平的说道:“要我说,大兄去做豫章太守才对,他九岁的娃,还不如我呢,能做豫章太守?还不是那帮人说他阿翁死得委屈,阿翁不得已,才给他这么好的位置。”
孙贲死了?孙邻做豫章太守?孙绍真是吃了一惊。孙贲的父亲孙羌是孙坚的同产兄,孙贲兄弟两人,弟弟孙辅因为不服孙权接手江东,写信给曹操商量投降的事情——孙贲的女儿是曹操之子曹彰的夫人——结果事不周密,被孙权知道了,后来被孙绍幽禁了几年,气死了。建安十三年,曹操一举夺下荆州,号称八十万大军伐吴,江东人心惶惶,孙贲又对前景信心不足,再次准备写信给曹操,后来被朱治劝住了。因为只是有个意向,并没有落实到行动上,所以孙权虽然对他不满,却没有象对待孙辅一样对待他。征虏将军照做,豫章太守照领,但是很快就派顾邵去做豫章太守,等于把孙贲的权给夺了。没想到顾邵命不长,只做了五年太守,就于建安二十一年死了,随后吕蒙推荐蔡遗任豫章太守,现在怎么又让孙邻这个九岁的孩子代领?
代领的意思,往往意思着不用管事,但是享受太守的代遇,孙贲家难道缺这点俸禄?
孙绍想来想去,想不通里面的原因。不过他倒没有孙鲁班这么义愤,他从来没有想过孙权会让他去做什么豫章太守,豫章是重地,孙权打死也不会让他去的,宁可给孙贲这样不可靠的人也不会给他。
“做太守太累了。”孙绍笑嘻嘻的说道:“我要是做了太守,哪有时间来陪你玩。”
孙鲁班乐了,搂着孙绍的脖子嘎嘎笑道:“还是大兄好。”过了一阵又凑在孙绍的耳边说道:“你真准备去找那个山海经上说的怪兽?”
孙绍一愣,他一直在奇怪这话是怎么传到孙权耳朵里去的,现在孙鲁班也说,那看来不是一个人知道了。他眼珠一转:“你怎么知道的?”
“阿登说的。”孙鲁班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阿登?”孙绍更奇怪了,孙登很少跟他接触,他怎么知道?
“你一定奇怪阿登是怎么知道的吧?”孙鲁班狡黠的笑了:“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孙绍嘿嘿一笑:“我过两天去问阿登就是了,再说了,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样,我确实想去找山海经里的怪兽。大虎,你看过麒麟吗?”
“麒麟?那可是瑞兽啊。”孙鲁班睁大了眼睛,兴奋起来。
“什么瑞兽啊。”孙绍不屑的一笑:“我听西夷人说,在很远的地方,有个什么国,到处都是麒麟。等这次打完仗,我就想去那个国家看看,到时候逮几头回来,那不显得咱江东得天下名正言顺吗?”
“真的?”孙鲁班用力的攥起小拳头在孙绍的肩膀上捶了两下,“大兄,我就知道你是个忠臣,偏偏那些小人,总是说大兄有异心。”
“姊姊!”孙鲁育叫了一声,胆怯的看了孙绍一眼,冲着孙鲁班挤了挤眼睛。孙鲁班这时才发现失言,连忙扭过头,捂着嘴不吭声了。
孙绍淡定的一笑,也不追问。马车轻快的驶向江边,来到他的楼船旁。好容易休息了一阵的孙鲁班忽然叫了一声,指着船头描的一只展翅飞舞的凤凰道:“大兄,你的船上为什么画凤凰?”
“我这艘船就叫凤仪号。”孙绍跳下车,一个个的把她们抱下来,一边牵着她们的手走上跳板,一边笑道:“大虎,你们知道为什么叫凤仪号?”
“知道。”孙鲁班不假思索,“嫂嫂是凤嘛。”
“不对。”孙鲁元怯生生的说道:“是书经里的面的‘箫韶九成,有凤来仪’吧?”
孙绍很诧异:“阿元,你都学过书经啦?”
孙鲁元腼腆的一笑:“学了一点点,阿母教的。”
孙绍释然,袁家家传经学是孟氏易,但是袁夫人的母亲是弘农杨家的,杨家家传的经学就是尚书,想必多少也是读过一点的。他摸摸孙鲁元的小脸蛋,赞了一声:“真聪明,这么小就知道读书经了,以后也是一个孙大家。”
孙鲁元害羞的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小脸红了。孙鲁班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拉着孙绍的手叫道:“那大兄说,究竟是谁说得对?”
“都对。”孙绍哈哈一笑。孙鲁班冲着孙鲁元扬起小脸,得意的撇了撇嘴。
陈海站在舷边,躬身施礼,在孙绍经过他身边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将军,那两个小子虽然面,可是……”
“可是什么?”孙绍瞥了他一眼。
“可是拗得很,看样子想把他们挤走不容易。”陈海苦着脸。
“什么意思?”孙绍一时没搞明白,陈海连忙解释了一下。今天早上寅时,摧锋营刚准备日常训练时,周循和孙桓带着手下就在江边等着了,他们手上有孙绍的手令,陈海不好推辞,只好让他们参加训练。当然了,陈海也不笨,知道这些人都是孙权派来夺权的,因此特地加大了训练量,原本每天早上都是先跑五里,再游两里,然后再依次操练登舟、登陆等相应的战术,这次一上来就是十里,准备把周循他们跑残了再说。事情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刚过五里,周循和孙桓带的八百人就剩下二百不到,十里下来,一个不剩。陈海心满意足,带着人开始下一轮训练,可是没想到他们两里游完之后,周循和孙桓带着十几个亲卫跟来了,二话不说,脱掉衣服就跳到水里。陈海虽然有些吃惊,可是还真想看看他们能不能游完这两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在他演练完登舟战术之后,他们回来了,虽然腿都在打颤,脸色煞白,却还是要求参加接下来的训练。
“这两个小子牛脾气犯了,我怕最后没赶走他们,反把他们搞残了,将军不好交差。”
孙绍摸着下巴没吭声,周循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变卦了?他没吭声,跟着陈海来到舷边,舷边挂着一条条绳索,绷得笔直,那是下面的摧锋营士卒正在练习攀爬。
周循精赤着上身坐在甲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身白皙的皮肤在黑乎乎的士卒中显得很扎眼,他的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着,两只手撑在甲板上,丝丝血迹。一看到孙绍,他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舔了舔嘴唇,躬身行礼:“将军。”
孙绍皱了皱眉,挥手让陈海等人站远一点:“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周循咬了咬牙,没吭声,只是攥起了拳头。
“攀爬时受的伤?”孙绍看着他的手,问了一句。
“没什么,磨破了而已。”周循点点头。
“你阿母知道吗?”
“知道。”周循顿了顿,又连忙说道:“将军,请你不要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我阿母。”
孙绍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既然你愿意吃这个苦,我也不拦着你。不管你最后会不会留在摧锋营,你只要能让这些悍卒认可你,你以后到哪儿都是一个好将军。”他伸出手,拍拍周循光溜溜的肩膀:“阿循,你有你父亲所有的优点,你还有你父亲没有经过的锤炼,你凭什么不能做出比他更大的成就?努力!”
周循鼻子一酸,大声应道:“喏。”
“哈!你怎么在这里?”孙鲁班忽然跳了出来,指着周循惊喜的大叫道。周循顿时窘得无地自容。摧锋营的士卒在训练时,为了节省衣服,都只穿一条牛鼻裤,相当于后世的三角裤,他虽然没到那个地步,可是下身也只有一条合裆裈,相当于有裤腿的大短裤,全是男人也就罢了,谁曾想忽然跑出来三个小姑娘,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准未婚妻,顿时把他腭得满脸通红。片刻的呆滞之后,周循二话不说,冲进了舱里,抢过一条不知谁的裤子穿了起来,又披上一件短衫,这才尴尬的走出来,给孙鲁班行礼。
他的窘态让旁边的人窃笑不已。
孙鲁班却不象孙鲁元、孙鲁育那样害羞,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