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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悸的表情凝固如石。方凤仪将自己那银光闪闪的头盔给他戴上,然后戴上了他遗下的头盔。他无需再多言,周围的和平军将士中,已经传出了压抑的哽咽声。战斗之中,双方都杀红了眼,已经顾不得恐惧与伤感,如今战在这死人堆中,即便是最坚强的人也难免感叹人生命的卑贱。
“好好安置我们的弟兄,我将提请统领,在这枫林渡为我们的弟兄建一座陵园。”上了一处小坡,方凤仪顶着那尚有血迹的头盔,目光炯炯,这五千余和平军将士的生命,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不仅仅敌人的伤亡数倍于己,而且在连继十日得不到来自本土内地的补给,又无法攻破枫林渡之后,苏国的十余万大军,已经开始崩溃。战争便是如此,胜利一方可以在战后痛哭,而败者连痛哭的机会都没有。
方凤仪可以想象得到乱成一团糟的苏国军营,此时定然连哭都哭不出来。归路被断,而且损失惨重,军心此时已经涣散不堪,从这几日捕获的对方逃兵数量不断增长来看,此战自己的胜局基本已定。
“这枫林渡,果真为兵家必争之地,苏国统帅大意,不以重兵扼守于此,给了我军可乘之机。”身旁的副将自语道,“只是明知我精兵扼守此处,苏国统帅尚且倾力来攻,这未免太过愚蠢了吧。”
“他不得不争。”方凤仪目光闪闪,望着被鲜血染红的滔滔河水,“这枫林渡是他们退回去的最快道路,要想另觅他途,至少需多绕十余日路程,唯有此处,便于大军渡河。”
回头看了看双目尽赤的部下,方凤仪向来极得部下爱载,便是因为每每能从细微之处发现部下的内心。他笑了笑道:“李统领令我全力来守此处,绝非冒险之举,他选了在上一战中求功心切而被责难的我,也是有深意的。”
“统领与将军,都非寻常人可比拟,倒是末将见识浅陋了。”
“统领确非寻常人可比拟,以他年纪,便如此精通用兵用人,有朝一日,他定能成就大业。象我这般的人,只有在他帐下效力,才最舒心畅快。”方凤仪盯视着部下良久,心中的话却没有说出来,他并不是个喜爱吹捧自己敬爱者的人,因此他微笑道:“连着搏杀许久,大家都累了,短时间内敌军是不会卷土重来,众将士除去警卫岗哨外,都回去好生休息。”
处于河对岸的苏国大军,原先有十数万的人马如今损失了三分之一,而且每日里都有整队整队的士兵当逃兵。将帅们也无法,原本准备的粮草都囤积在后方,如今都落入和平军之手,自己辛苦准备筹措的粮草成了资敌之物,而自己却没有了物资供应。每日里只有两碗稀粥充饥的士兵,你不能指望他们再拼命。
苏军主帅韦边乃军中宿将,资格极老,身经百战,但如今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百战之后尚留有余生,实在不是自己如何厉害,而是自己运气一直好得出奇。如今他的好运似乎用尽,无可挽回的崩溃已经在他面前。但这老人倒依旧精神,那顽固的臭脾气也较之平常更为大了。
“想要我投降,那是不可能的。”在接到方凤仪令人送来的书信之后,他一听是劝降的,看也未看便撕得粉碎,“来人,将这使者拉出去先打二十军棍再放进来说话,若不是两军交锋不斩来使,便是有一千个脑袋我也砍了。”
虽然将和平军的使者赶了回去,但他却无法止住谣言在营中的迅速传播。诸如和平军有言道只需扔下武器便可平安回家之类话语,经有心者与无心者共同努力,几在一夜之间便传遍全营。逃兵日渐增多,虽然军官斩杀了捕回来的十余个士兵,并加紧戒备,却也无法阻止。
天气日渐冷胜一日,而韦边的心也是如此。军中积粮便如吃粥,也只够三日之用,如今之际,只有取粮于民了。
“只好如此了。”既是处于战时,那么保证军队供给便是第一位的,虽然此举必然导致抢掠百姓之事,但他也无可奈何。前军要与和平军隔河对峙,因此他只令后军辗转至丹渊就食。但此刻秋粮早已收尽,田间一无所有,要想获取粮,只有自百姓家中收取了。
“开门开门!”不处于主帅视线可及之处的士兵,人性之劣处便暴露无遗,在和平军面前溃不成军,但在百姓面前却耀武扬威。如此“雄壮”的叫喊声,若是他们面对的是和平军战士,只怕就呼不出来了。
“军爷……”百姓怯怯地来开门,门闩只是刚被拉开,官兵便一脚踹开了门,伸手便是一个大耳光,将开门的老者重重击倒在地上。
“拖这么久才开门,你们是不是在私藏什么东西?”批头盖脑便是给百姓扣上顶帽子,在地上挣扎的老者惊道:“天色暗了,小老儿已经上了床,因此起晚了此,军爷请恕罪,请恕罪。”
那官兵手擎火把东张西望了会儿,这土屋分成里外两间,外间灶台边放着些野菜,就是看不到粮食。官兵揪来老人,道:“粮食呢?快将粮食交出来,大爷要保护你们不被余州流寇侵袭,你们可不能让大爷们空着肚子打仗!”
“粮食……哪还有粮食?”老人一脸欲哭无泪,“小老儿夫妻两个都力不从心,耕作之时全赖两个儿子,如今两子都被征调去做了服侍军爷的差役,田中秋收已经被耽搁,差役老爷将家中的余力早就征走,如今剩余的便只有这野草……”
“少给老子装蒜!”
官兵瞪起早如牛卵的眼,他没有耐心听老者的倾诉,在枫林渡之战中几近丧命,让他深切体会到行乐需及时的道理。“拿野草打发老子,是将老子当牛还是当马?”
老人惊慌溢于言表,能在战乱不断的苏国南部边境活到五六十岁,自然是见过不少兵荒马乱的,他深知这些军爷的厉害。他急忙给这比自己儿子尚年轻的士兵跪了下来,叩首道:“军爷,天可怜见,真的没有粮食了,不信军爷可以问村正,我们这黎家村是一粒粮食也没有了……”
“是问他吗?”
一个凶恶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卟通一声,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几滚,来到老者面前,那人头惊恐畏惧的表情,不敢相信的目光,让老者头皮一紧,大叫了声险些晕了过去。
“村正黎玉德勾通余州流寇,私藏军粮,图谋不诡,就地正法。”那个凶恶的声音冰冷地道,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人,根本不能博得他的同情。
“天……天……这是什么法……”老人伸手想去捧起村正的头,却又不敢。这两日来若非村正出面同经过此处的官兵差役打交道,黎家村早已破村了,但如今,村正也无法保护这村子,他自己也身首异处,怎不让老人怒惧加交。
“这是军法,军法,你懂吗,老贼!”那冰冷的声音一脚将老人踹开,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搜,若不能搜出粮食,你们今夜便饿肚子!”
声音冰冷的军官呼喝,让起先的官兵更为粗暴,大步就闯进里屋,里屋传出老媪惊恐的呼声。那军官在黑暗中满意地笑了笑,拾起那颗人头,他并不想杀太多的人,只要有这颗村正的人头,村子里的百姓便不敢不听命于他。
夜的宁静已经被喧哗声打破,家家都是官兵的喝斥声与百姓的哀求声,被惊起的狗的狂吠显然让官兵们想起了什么,于是,狗的吠声很快变成了呜咽。过了约半个时辰,官兵们便大包小包地出来。
见到自己手下人满载而归,那军官哈哈大笑:“我就知这村子在大道之旁,如果没有粮草这些贱民怎能睡得如此安稳。那些先前经过的都是没脑子的货色,只需杀了这村正,便是要这些贱民交出棺材本来,也不敢不答应。”
“那是那是,大人弄到这许多粮食,回去后定然高升,到那时兄弟们还需大人照顾。”部下们拍着马屁,将一些诸如金戒金链之类的小玩意儿塞进那军官手中。军官大大咧咧地收入怀里,语气却是一正:“没动人家闺女吧?”
“大人有令,兄弟们怎敢胡来,别说大闺女,小媳妇的屁股也没摸上一下。”一个官兵嗳昧地道,其余人也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一下是没摸的,十几下是摸了的,屁股是没摸的,胸脯一定是摸了的。”另一个官兵道,这更让大伙哄笑。
“别鬼叫了,回营去回营去!”那军官笑骂着,稍稍整了会队,便从这倒楣的村子里离去。
行了不过一柱香功夫,这群官兵忽然呆立住了,前方他们的营区处,红通通一片,似乎起火了。
“怎么回事?”一个多嘴的士兵拧眉道:“莫非余州流寇击破了我军在河畔的大营,杀到这来了?”
“不可能,此地距枫林渡足有一百余里,余州流寇便是插翅,也不会如此快便过来,何况若是自那来,定然要经过此地。”军官拔出腰刀,他们此次是来“征收”粮草的,因此携带的兵器都为短兵器,只有十余个士兵持长矛。“要么是军中失火,要么是陈国的柳光打过来了,只有这两种可能性!”
“我们当如何是好?”一个士兵的问话让众人都从猜测中沉默了。
“看看风头再说,大伙儿列阵,把东西全扔下,若是有敌人过来咱们逃得快些。”那军官丝毫不觉得说出这逃字羞耻,这几日的惨战,让众人觉得面对死亡能逃走,便是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杀声……是杀声……”一个士兵上下齿打起架来,这让众人本已涣散的心思更为混乱。
“怕个屁,咱们是尸体堆里滚出来的,还有啥可怕的?”那军官给了他的一掌,但火把下他的脸色也如死灰一般,如今他也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此刻便逃走,日后上头追察起来定然军法处治,若是回营,等待他的极可能是一场屠戮。
“咱们在这看看风色,如果大营撑得住咱们便回去,若是撑不住,只需一看到咱们的人退下来,咱们便撒腿快跑!”军官无计可施,只得仍旧下了在原地待机的命令。
但他这等机的命令下得太过自以为是了,驻于此处的官兵刚自桂河前线调来,人手原本不过五千余人,倒有两千余人被连夜派出收刮百姓,而来犯之敌数量几乎多出一倍,且来得极为突然。原本就是败军的苏国官兵根本无法有效抵抗,敌军前锋风卷残云般将混乱的官兵驱散,在大营中四处放起火来。原本大营中的官兵还指望出去刮粮的部队回来支援,但这些部队见了火起,无一例外采取了原地观望之策。不到一柱香功夫,营中苏国官兵便被驱杀殆尽。
“快逃!”眼见己方败兵丢盔卸甲地退了过来,那军官当机立断,召呼部下便逃开。但追来的骑兵奔行极快,他们的身影,很快便被突袭者的骑兵铁流赶上,当骑兵继续向前追击之后,地上剩余的便只有不成人形的肉糊了。
“砰砰!”
刚被苏国官兵劫掠过的村子里又响起让百姓胆战心惊的敲门之声。外面的动静他们早就听见,人喊马嘶,证明此次前来的部队比方才的那小股苏国官兵还要多上不知多少倍。
“不用怕,我们不是盗贼!”来人的话并不能让百姓安心多少,但军队要他们开门,他们如何敢不开?方才迟开些门便被痛殴,因此这次开门的速度倒是快上了不少。
^5^“军爷请进,军爷请进……”按住心底深处的愤怒与痛恨,他们开始招呼来者。火把或烛光下,来者的军服杂乱,看起来倒真的不象是苏国的官兵。
^1^“大爷,我们不进去了,打扰您只是想问还有没有草料,人可以饿上一宿,这马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