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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黎传锦南下一日之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卢家堡城下忽然聚来许多人,他们都自称是那日大战中为和平军俘获的岚军,被和平军释放后回来。伍威大为惊异,以和平军对岚军的旧例,这群俘虏应被坑杀才是,为何反被放归?在一一辨识确实是岚军战俘之后,伍威专门拨了一处营地来安置这些人。虽然不知李均放他们回来用意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李均决不会做无益之事。
“他们说李均扬言要袭春芜,我军囤粮之地。”
细细询问过这些将士后,谢昆赶紧前来禀报:“大帅以为是真是假?”
伍威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岚国大军深入苏国足有两千余里,补给上有极大困难,这确实是他的要害所在。李均在失了卢家堡这一据点,要缓解战局,袭取自己粮道倒是一妙计。但李均让这些俘虏得知这消息,又将他们轻意放回,其用意不正是将自己注意力引向粮道,以减轻柳州的压力,同时能顺利退军么?
“传令春芜,严加戒备。春芜有兵三万,只要据城而守,李均奈何不了他们。”伍威想来想去,春芜城城池坚险,只需不大意,李均便是攻个三五日也难以攻破。如今关键在于攻下柳州,只需攻了柳州,得到苏国府库补给,这粮饷问题便不再是问题了。
春芜城距卢家堡约一百五十里,快使纵马而去,一日夜便赶到了。得知这消息,以谨慎小心闻名于伍威军中的守将宗预一面下令加强戒备,一面加派探马斥侯,还请那快使回去向伍威请求增军。
增援助守的将士过了两日才赶到,斥侯早将这消息传回城中,宗预不敢怠慢,亲自上城,放眼望去,这万余士兵确实是岚国衣甲旗帜,他便问道:“是哪位将军领兵?”
“快开城快开城!”援军中传来嚷嚷声,但那领军大将回首示意安静,然后仰头道:“宗将军不识我么?我是故胡将军帐下副将张元瑞。”
“故胡将军?哪位故胡将军?”宗预又问道。
“狂龙胡海龙!”张元瑞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提及这已战死的主将有些伤感。宗预也得知在鹿野一战打得极为惨烈,胡海龙等伍威的爱将都战死,心中也不免起兔死狐悲之叹。他回头问左右道:“胡海龙部下,是不是有这个张元瑞?”
“确实有个张元瑞,是胡将军部下少有沉稳之人。”旁边有人道。
“有谁认得他么?”宗预又问道。
“不识,胡将军部下自恃得大元帅宠爱,都不太瞧得起我们,如何能结识?”
宗预心中沉了一下,以他想来,伍威若是派遣援军,领兵之将应是双龙五虎之一才是,但旋即一想,若是双龙五虎之一前来,以他们地位,这春芜城中只怕轮不到自己作主了。心中虽然尚存疑虑,但总不能让这支部队驻在城外,还是得先弄明白他们究竟是真是假才是。
“有何证据可证明你等是援军?”宗预口气虽然缓和,但问得却尖锐,城下顿时骂声一遍,显然这支部队在胡海龙帐下狂傲惯了,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们。
那张元瑞制止军士的吵嚷,但手摸出一块令牌道:“此乃大元帅将令,久闻宗将军谨慎,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有宗将军在此,料那贼兵无法破城,末将前来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宗预装作不曾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从城上缒下绳索吊篮,让张元瑞将令牌放入吊篮中。张元瑞大怒道:“胡将军在日,不曾有人敢如此对我部,如今胡将军为国捐躯,你便如此侵辱我,今日我不入城了,我这便回军卢家堡,大元帅若问,我只道你宗预不肯让我等入城便是!”
宗预在城上陪笑道:“张将军息怒,张将军息怒,为保万一不得不如此,等验完令牌之后,我为张将军置酒赔罪,如今还望张将军念在事关重大上,暂请委屈一刻。”
那张元瑞与身旁诸将低声说了几句,便将令牌放入吊篮之中。宗预验了果然是伍威派发的令牌,心中疑惑倒消了大半。张元瑞又在城下冷笑道:“贼兵便是冒充,又却哪弄这万余人马的衣甲,我看宗将军你是小心得有些糊涂了。若是令牌无勿,还请宗将军开门吧。”
宗预见确实没有问题,当即下令开城,自己也下城迎侯。张元瑞进城之后,一面与宗预商谈这万余援军如何安置,一面等待大军进城。当大半援军都进城之后,张元瑞忽然变色咤道:“大元帅令我来援,宗将军却处处为难,不知宗将军是何用心?”
宗预听得一怔,分辩道:“我这也是为公不为私,小心谨慎总比粗心大意要好。”
“放屁,分明是你有意将这春芜城献与贼兵,大元帅早知你常怀贰心,特允我便宜行事,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张元瑞一声怒喝下,周围他的部下一拥而上,宗预与他在城门前议事,为替援军让开道路,周围的护从不过数十人,如何禁得起这千百人同时杀来。片刻间便尽数尸横在地,宗预也束手就擒。他口中还高呼“冤枉”,却见“张元瑞”将腰刀架在他脖子之上,狞笑道:“确实冤枉,实话告诉你,老大不是什么张元瑞,老子是和平军!”
“贼军如何有这许多我军衣裳,贼军如何能有我军令牌?”当和平军主力出现在城外,开始从南门涌入城内之时,宗预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他却不曾想到,伍威在鹿野之战中大败之后,所丢弃的衣甲旗帜与被俘的岚军身上剥下的装备,莫说万余人,便是将和平军尽数扮作岚军也已足够。他曾回书伍威请求援军,却不知伍威手中兵力颇为不足,不曾派遣援兵前来,那信使还未把伍威的命令传到春芜,便在半路上落入和平军手中。而伍威心高气傲,大败之后虽不讳言,但却不曾将详情告知各军,乱军中连他自身也险些被纪苏擒获,丢失些令牌,他如何能注意得到。更何况,他始终以为李均扬言攻打春芜为疑兵之计,中了这计也实属正常。
失去主将指挥又失去城池之险的岚军一片大乱,他们不知涌入城中的和平军有多少,也不知自己当如何守备,因此,几乎是兵不血刃,和平军便夺了春芜这重地。
当夜,伍威正在屋中休息,探子急报说西北春芜方向火光冲天。伍威的睡意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他亲自上城观望,只见那西北方向红彤彤有如夕阳返照,他顿足长叹道:“糟了,李均小奸果然奸滑,竟然真的去袭击春芜,来人,速速前往春芜救援!”
“且慢。”闻讯而来的谢昆道,“虚实不知之下,若仓促派援军前去,多派则我恐卢家堡有失,少派只怕于事无补,大元帅还请三思!”
伍威霍然惊觉,拍了拍他肩道:“多亏了你,否则我必定错上加错。看那火光,分明是李均诱我去援,若是黎传锦能顺利夺下柳州,有没有春芜的粮草也不重要了。”
他嘴中虽如此说,但心中却深知,以李均如此智谋,黎传锦能否夺下柳州实在是不可预测之事。更重要的是,那西北方的火光满城都见,将士们见粮草有失,军心士气都将受到重挫。
“哦,伍威倒不上这个当。”
李均靠在椅子里,听到蓝桥来说,他领兵假扮春芜败军在半路上准备拦击伍威派出的援军,但等了一日一夜却什么也不曾看到之事,李均很平淡地说了一句。事实上李均也认为,以伍威的能力,再上这个当的可能性极小,便是一时心急做了错误决断,也很快会更改过来。他微笑着示意蓝桥下去休息,然后转向魏展:“还是多亏了先生之策,否则我军就露宿荒野,这天寒地冻的,将士们只怕难以忍受啊。”
魏展微微笑了笑:“这计策原本是统领想出的,我不过是略加修改而已。如今伍威粮饷被夺,只需柳宁不轻易丢失,他便惟有暂退了。”
“锐气既失,不等个两三个月,伍威是无力再战了。”李均脸上浮起轻蔑的笑意:“伍威确实是强敌,但比之柳光善寻时机,他还略差半筹。”
战局果如李均所想,两军相互交错之下,黎传锦急攻柳宁不克,伍威在粮尽之后不得不另寻他途撤军。而李均也不敢追赶,从春芜退回柳宁,双方在卢家堡至柳宁一带对峙,偶尔有零星交战,但基本上都在蓄力,准备一场更大的战争。伍威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战略计划失败,战事被拖到了春天。
正当双方在这一带激战时,在苏国西北处大戈壁中,一支绵延不绝足有两三万人近十万匹马的队伍正在行进。这渺无边际的戈壁,除去水源之地尚有些草甸外,几乎都是寸草不生的荒野,千年以前戎人在这一带活跃时,称这里为“羊哭戈壁”,言下之意,在这里放牧羊群,只能落得痛哭的下场。自戈壁往北,便是四海汗发迹的天赐草原,大片大片的原野,面积与穹庐草原相当,戎人的祖先便在此繁衍生息,据说四海汗驾崩之后便葬于天赐草原的某处。而穹庐草原的戎人,是四海汗纵横天下时的留在南方的后裔。因此每个来自穹庐草原的戎人,都渴望能回到这传说中水草肥美的神圣所在。
天赐草原上的戎人地位,同穹庐草原的戎人差不多。他们虽然表面上在岚国境内,位于岚国南部,但实际上不亚于自己是独立一国。除了每年向岚王缴纳贡赋牛羊外,他们根本不遵岚国号令,偶尔还会与岚国发生冲突。但这数十年来由于人丁不旺,他们很少出去掳掠,岚国与苏国多年交战,也尽量避开这群凶悍的戎人。在草原上与马上民族作战,是任何一个将领的噩梦。
但李均却不这样认为。这近三万人是他在北进中遣鲁原前往穹庐草原调来的戎人勇士,他们每个人都携有三四匹马,草原上的战马几乎为之一空。在方凤仪与乌古拉、鲁原的率领下,他们悄悄北上五千余里,进入了这羊哭戈壁。因为他们尽是戎人,又声称是回天赐草原的一支部落战士,再加上沿途苏国境内要么已经为和平军控制,要么便陷入混乱之中,几乎无人敢来招惹这群戎人,在接到他们请求购买饮食衣药的要求时,也不敢拒绝。
因此,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这支队伍抵达羊哭戈壁,而鲁原与几个戎人使者一起,早从天赐草原戎人的大汗安塔那获得应允,安塔汗甚至派来了向导。
羊哭戈壁名不须传,若非戎人是个极能吃苦的民族,大军早已崩溃了。在戈壁之中,他们靠食马奶来补充粮食的不足,直到走出戈壁之后,在安塔汗的招待下,他们才有了充足的补给。
这便是李均策划已久的计划,将伍威引至苏国,而戎人则自天赐草原出发,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突击岚国都城金伦。在地图之上,这支部队的前进路线,有如神龙出海般腾起,因此,李均称此次远征为“龙飞”。他选用方凤仪与鲁原为此次出征的主将,同时又请得戎人中的勇将乌古拉相助,这些年前他在穹庐草原推行的“戎人常人合为一家”的政策果然见效了。虽然也岚国在苏国境内颇有细作,但戎人消失在羊鸣戈壁让他们很放心,以为这队戎人是回到天赐草原去,他们也决没有想到向来心高气傲瞧不起常人的戎人会如此为李均所用,更想不到李均会作出如此大胆的决策。
……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时间的脚步,不会为任何变化而停止。春节过了不足一个月,苏国大地上已经有贪早的花儿绽开笑靥,尽全力将自己的美丽展现在这世上。各种各样的草木都在努力的抽芽,整个大地上勃勃的生机在流淌。
伍威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