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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退出房间重新回到甬道里,却似乎隐隐听到了规律的凿木声。
凿木声一下,一下,不急不缓,仿佛一是一种有着沉稳魅力的韵律。
那是从一扇门后传出来的,桑宁循着声音站到那扇门前,悄悄的打开了一条缝隙……
她最先从门缝里看到的是房间一角一个升降梯似的东西,心里一动,又把门缝开打了些,看到那个正在用木凿刨木头的人——
那个人侧对着她,但那身工作服,那张脸,那明明就是昨天晚上见过的景偃大师!
桑宁一下子就懵了,这是怎么回事?有两个景偃大师??
她看着那个人熟练地凿着木头,视线落到他握着木凿的手上时心里猛地颤了一颤,因为她看到了那只手上的球形关节!
——球形关节!球形关节!!啊啊那是个人形!!
——一个在动!在凿木头制作另一个人形的人形!!
这个画面太惊悚她接受不能!
桑宁一慌之下本来就沉重虚软的身体就更有点站不稳,抖抖索索的退出去蹲在门外的墙边揉着头发惊悚抓狂——
她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这里到底是什么状况??
她蹲在一个地底的鼹鼠洞里,对面的房间里是一具景偃大师的“尸体”,身后的房间里还有一个景偃大师人偶在做木工??
这样的世界好恐怖!华老师快来救命!!
“——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个偷别人躯壳的入侵者。”
桑宁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抬头就看见幽灵女孩站在她面前,她此时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只有上半身还勉强算是清晰,腰部以下隐隐绰绰,到了膝盖几乎就已经消失不见。
她的出现似乎提醒了桑宁,她有什么资格害怕别人啊?她自己不也是个附身在洋娃娃身上的魂魄吗?
桑宁脑子里这才一下子通透了——景偃大师是魂魄出窍附身在人偶身上?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回想起来昨晚见到的景偃大师和今早见到的让她感觉到微妙的不同,应该就是因为昨晚她所见到的是人形,今早所见的才是真人。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生怕幽灵的声音传进里面,只是随即意识到幽灵说话的声音是直接响起在自己脑子里的。她现在似乎已经失去了以前的力量,只能被动地跟随着桑宁或者像昨晚那样等到桑宁失去意识才能找机会活动。
尤其在昨夜想困住桑宁的意识却失败之后,她已经根本不能拿桑宁怎么样了。
这让眼前的幽灵身上的暴戾凶狠全都一扫而空,看着她桑宁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曾经她是那么害怕她,现在却感觉到了她的……弱小。
像是感应到了桑宁的想法似的,幽灵女孩阴森森地笑了笑,身上的暴戾虽然平息了,一双眼睛却依然还是血红的,“你以为我现在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吗?躯体我虽然抢不过你,但是如果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只手的话——”
幽灵抬起右手的那一刻她全身都越发透明,只有右手和小臂变得清晰起来,桑宁竟然发觉自己的右手也跟着抬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伸向一旁的房门,用力往上一撞把那条门缝给推开——
她在笑,瞪大的血红双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嘴角向上咧开——“如果你死了,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她的声音还未在脑中消失,旁边的房门已经一把被拉开,景偃大师的人偶出现在门口,低头看向蹲在墙边的桑宁——
“——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动。”
女孩的幽灵消失了,只留下桑宁抬头面对着人形的景偃大师。
她腾地站起来,身体失调性地踉跄了一下,只能扶墙站住,“——你是,景偃大师?”
桑宁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虽然没有变,手却像是想要藏起来。但那个细微的动作只是反射性的,他随即就意识到并无必要。
人已经抓来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几步远之处就是放着他真正身体的房间,桑宁既然出来了,怎么可能没看到?
桑宁干笑着,“大师你有这种爱好啊……其实这也不错,人偶的身体干活不累嘛,挺好的……那,我还是不打扰大师工作了,不如我先回去……”
景偃大师突然一把抓住她拎到眼前,眼中仿佛压抑而又闪烁着的隐隐光芒——“别装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附身在人偶身上的吗?我跟人偶打了半辈子交道,哪怕只是闻一下都能知道人偶的材质和年份——你甚至根本不是仿真人形,只是个中古的手工人偶,究竟是怎么做到跟活人一模一样的?”
☆、第九课时
这里的原称是X县会馆;于几年前转为会员制之后改名为人形会馆;他们的俱乐部也称为人形会。会员不是权贵就是富商,轻易难以入会。
在看蔡媛美那本流通极少只在特殊渠道宣传的宣传册时桑宁还曾经很奇怪;这些事业有成的大叔大婶们对人偶的爱好还真是不一般。
事到如今她终于有些明白了这个不一般的俱乐部究竟是在爱好些什么,今天早晨那道窥视探究的目光又是为什么。
她被景偃大师那只铁钳似的球形关节手抓着;挣也挣脱不开——
“我就知道华玉龙入会一定有什么特殊目的;入会至今连面也不露,就只不声不响的跟人讨论人偶对于深层的秘密连碰也不碰——原来他早就掌握了移魂附身的方法!虽然我早就听说有的秘术可以让附身之后的人偶看起来跟真人一样;但没想到居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景偃大师的目光在她身上探究打量着;比今早的窥视更犀利,简直就像一把锐利冰冷的解剖刀。
“他既然已经掌握了秘法,还派你来是想干什么?想从我这里窥探些什么??”
他把桑宁又拉得近了些,桑宁挣不开自己的手,只能想办法搪塞——“大师你想多了,我真的只是来参观的什么都不知道,华先生他只是要买几个娃娃没有其他目的——大师你为什么要执着这种东西,有自己真正的身体不是就很好了吗,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身体啊!”
——桑宁只是无奈,她自己也不想这样来来回回的更换身体,跟个试验品似的体验着不同躯壳带来的方便和不便。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肉身究竟在哪里,怎么了,才无奈的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可是景偃大师的肉身就在对面的屋子里不是吗?
然而景偃大师的神情越发激动,那只比人类身体力气更大的球形关节机括手也攥得更紧,桑宁的手腕顿时传来仿佛骨头要被捏碎似的疼痛。
“——你懂什么?你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懂得生存在上了年纪疾病缠身的身体里的痛苦和无奈吗?我是个人偶工匠,就算入了赘当了这个会馆的馆主,对会馆的价值也只有我的手艺和技术!可是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只是一个痛风,只是一个要不了命的痛风,我却每天都得生活在痛苦中根本连工具都拿不稳!这样下去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价值?
还有那些人形会的会员,你该看看他们一个个坐拥百万资产却一身老年病缠身无福消受的样子!再看看年轻的你们,活得多么自在!我们只是老了,老天就要这样不公平的对待我们吗?”
“才,才不是不公平……”
桑宁居然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忍着痛也要抗议,“你们只是上了年纪,但是你们也年轻过,我们迟早也会老!谁都一样要经历一遍的啊,生病也是没有办法,人活着谁不生病啊!凭,凭什么要为我们将来一样要经历的事情嫉妒我们现在的生活……”
景偃大师的瞳孔骤然一缩,狠狠一扯桑宁向最初她醒来时那间屋子走去,“没关系,反正现在我已经找到摆脱这个命运的方法了!这还多亏我那个周游各国的岳父大人,当我注意到他早年一直在欧洲学习制作技艺,晚年却总是在东南亚那些国家徘徊,我就开始探究他在那些没有技术的地方究竟都在研究些什么——”
他把桑宁拖进屋三两下捆起来扔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问:“你知道人偶最初的作用是什么吗?最初的人形可不是用来给小孩子过家家的,人形的诞生,本来就是在巫术中用来盛放灵魂的。东南亚这个地方对于人偶师来说,没有技术,只有巫术。”
“大师到底想干嘛?我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抓我也没用啊……”
附身的那些事她只是半懂不懂,就算多少知道一点也不能随便说出来——如果那是可以说的事,华先生自然会说,这只能由华先生来决定。
何况就算说了,但她的魂魄失去了躯体之后是因为曲小路贡献了本体的珠子才得以保存,不会变成个孤魂野鬼。把人偶幻化成她的模样的能力也是由珠子得来,不是景偃大师所想的什么秘术。
——世上难道那么容易就能找出跟曲小路本体一样的珠子吗?如果真是那么容易,小路也不用舍弃本体了啊!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是装傻。
可是景偃大师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些什么,只是露出一个沉冷的微笑,“没关系,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可以一点点的把你肢解开,研究清楚你究竟是用了什么特殊材料还是身上藏着什么阵图符咒,总会找到什么线索的。”
桑宁听到这里顿时觉得事情真的不妙了,如果他把她肢解开,就会发现那颗珠子了!这么重要的珠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别人手上啊!
——跑吧!
现在就舍弃这具躯壳逃出去,像在荒田村时那样,一具躯壳而已就留给景偃大师好了!反正每一次她的魂魄舍弃躯壳时,珠子都会跟着魂魄一起走的。
当桑宁想要魂魄出窍时,沉重无力的感觉却再次袭来,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魂魄出不去?
她抬头看向景偃大师,他正在准备着工具,要在不弄坏这具躯壳的前提下将她肢解研究,如果必要的话以后还可能需要再次组装起来,这也是个很细致的工作。
他平时或许不是个很多话的人,但此时他终于接近了自己长久以来的追求,无论表面怎样沉稳内心里却无法平静——
从最初发现岳父的奇怪行为,为了探究而追随着他生前的脚步去了东南亚,发现那些诡异的巫术,到后来终于找到了岳父生前最后那部分被藏起来的研究笔记。他像是看到了一线光明,却又半信半疑的开始继续研究,终于做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人形附身术。
可是,他却始终卡在一个瓶颈——
“——你看,无论我的人形做工多么仿真细致,却始终没有办法跟真人一模一样。而且又要受到材料的限制,没有办法用塑胶,人工皮肤那些毫无灵性的材质。只能顶着这显眼的球形关节在这里特殊的灯光下走动,连这栋小楼都不能出去。而且根本没有办法离开身体的时间太长,每隔几个小时就得回到那个让人无法忍受的身体里去——我已经研究了很久都毫无进展,本以为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那些秘术的存在只是传闻,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方法。”
说着他慢慢看向桑宁,“但你从昨天就来了,至今却根本不需要回到自己的身体,而且这么完美的以人类姿态展现,看不出一点破绽——”
原来方法真的是有的,就在他的眼前。
桑宁的出现,简直是给已经走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