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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副局长看了照片一眼,转向安毅:“这是我丈夫李明扬,清政府最后一批公派留学生,学机械的。他的家乡在浙江绍兴,和那个女英雄秋瑾家很近,也是孙先生同盟会的早期成员,回国后致力于革命事业,在浙江发展了很多革命者,孙先生很器重他,多次调他到身边他总是说自己还需要多实践。十年前,就在我们结婚后的第二个月,他被北洋政府杀害了……”
安毅大惊:“对不起!对不起龚副局长,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没事。”
龚副局长装作开抽屉偷偷擦去溢出的泪花,好一会儿才拿出一支崭新的德国产黑色钢笔,站起来时已经笑颜如初:“来,小毅,你的字写得那么好,大姐没什么给你就送你支笔吧,这是上次德国使馆送给我们党部的,质量很好,听说鼻尖是真金做的还镶了颗细细的钻石,非常耐磨,我已经有一支了,这支你拿去吧。”
“不不!我不能要,能得到身份证我已经不知如何感谢你了……”
“听话!过来!”
龚副局长上前一步将钢笔插进安毅的上衣兜:“这样好看多了,青年装得配上支钢笔才齐全,显得儒雅一些。”
安毅只能感激地接受,灵机一动就想到报答的方式:“龚副局长可能不知道,我原来有支钢笔一支插在上衣兜上,有一天店里的大姐说我像大学生,我激动之下就把会计九叔的钢笔借来插上去,特意走出商行看看路人有何反应?结果路过的一位省立师范的女生看到我插两支笔满眼崇敬,问我是哪个学校的教授,可把我高兴坏了!我立马跑回后院向欧总管借来他的钢笔插上,心想三支钢笔啊,这回别人见了还不得称呼我为大文豪?于是插上三支钢笔又出去站在大马路上,马上引来路过的一群年轻学生围上来,当时场面非常隆重的,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龚副局长觉得非常有意思,眼里笑意盈盈闪闪发亮。
安毅颇为夸张地叹了口气:“男男女女热情地围上来,纷纷拿出自己的笔向我递来,看到这样的感人情景我自豪啊!觉得大家把我看成什么大名人了,都想要我签字留念,我立刻大声吩咐:一个一个来不着急。结果大家把真心话话说出来之后我惊呆了,他们说:师傅,我的钢笔坏了给我修修吧!你看,大家把我当成修钢笔的了。”
龚局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越想就越觉得好笑,最后笑得捂住肚子弯下腰差点儿倒下,勉强扶住桌子边笑得眼泪都流下了,安毅真怕她岔气吓得紧紧站到她身边以防万一。
好一会儿,笑得花枝招展云鬓摇曳的龚美人艰难地喘着气,一面咳嗽一面直起腰来,白皙的左手紧紧捂住笑疼的平坦腹部,右手情不自禁握起粉拳砸向安毅:“你这小坏蛋……你要笑死大姐啊……呵呵……笑死我了……你这坏家伙,没想到你外表老老实实的,肚子里藏着这么多鬼怪……看我不收拾你……”
安毅乐呵呵地受了几拳:“我悔过、我悔过!”
“噗……你悔什么啊?油嘴滑舌的……”
龚副局长终于平静下来,秀眼清亮,妩媚含笑地望着安毅:“这么多年来,大姐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小毅,谢谢你了。”
“不不……那个……时间不早了,龚副局长公务繁忙,我就先告辞了。谢谢你,谢谢!”安毅礼貌地鞠了个躬。
龚副局长急忙叫住他,从桌面的小木盒里拿出张名片递给他:“小毅,你孤零零一个人远在异乡无亲无故的不容易,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大姐的,尽管来找大姐。还有,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别那么生分,以后啊,你就叫我大姐吧。”
“这怎么可以?不行,我一个商行小伙计……不合适,哈哈!非常感谢你龚副局长,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帮助。你忙吧,我看门口有人站着,估计等你的,我……告辞了!”安毅说完再次鞠躬,转过身大步离去,不敢再看一眼龚美人眼里的难过和期待。
年近五十的钟阿姨拿着一叠文件进来,看到龚美人失落的眼神,微微一笑:“闺女,我从未听你笑得这么畅快这么爽朗,有什么趣事说给我听听。”
龚美人接过文件回到座位上,请钟阿姨坐下无奈地说道:“刚才离开的那个小伙子,就是上次我对你说的安毅,这家伙不简单啊,拥有一身的机械知识,还有熟练的驾驶技术,却从不炫耀,我们的老朋友欧耀庭先生很器重他,每个月都给他丰厚的收入,这家伙却穿着朴素毫不张扬,刚开始我以为他穷怕了不肯花钱,谁知他却毫不犹豫地拿出半个月工钱,招待他那帮在黄埔读书的苦兄弟。刚才我给他办个身份证明,他感激得不行就给我说个钢笔的笑话,把我乐得无法自制,但是我让他叫声大姐他都不愿意,虽然他脸上笑容谦逊,可我从眼睛里似乎看到一种深深的戒备,唉!估计是他已经知道我这党部二局是干什么的了,心里有顾忌不愿接近。”
钟阿姨扶了扶老花镜:“这么聪明?才多大啊?记得你说他刚满十八进十九,哪儿来的这副心机?我看你是多虑了,也许人家年轻面子薄吧?”
“不,钟阿姨,我预感到这小子绝不简单,十八岁的人没几个有他如此从容老成,也没有他那敏捷的思维和临机反应,我不知道他肚子里装着多少的东西,但我可以肯定他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如果不是正规的教育就是跟随过名师,否则哪有这样的教养和智力?我一定得好好挖掘,如果能把他招进我们机要局的话,只需几年锻炼定能独当一面,人才难得啊……”
正文 第十四章 恐慌笼罩广州城
一九二五年二月一日,民国十四年,农历乙丑年正月初九
潮兴街芩家大院西厢房里,安毅往火盆中添上几节木炭,放下火钳拿起新买的驼色毛毯盖在老道的腹部和膝盖之上:“别老惦记着你那小摊子了,整个广州城有钱人都逃了个七七八八,靠几个兜里穷得叮当响的贫苦市民找你算命能赚几个毫子?安心躺着吧,下班我给你带点鸡汤回来。”
冬子穿上安毅送的深灰色夹棉外套,嘴里咬着半个酥饼:“叔,听我大哥的准没错,如今大街上到处是军队,大多是些惶惶不安准备打仗的杨希闵滇军亡命徒,都是军纪涣散只知道收取苛捐杂税的兵痞子,这些人连我们政府都管不了,要是有个误会,那些不讲理的粗人还不把你的摊子给掀了?别出去,可别让我和大哥担心,傍晚一下班我就回来给你熬药。”
“唉……我何尝不知道呢?可我还是不踏实啊!算了,歇几天吧。”
老道用干面巾擦擦眼,叫过安毅细声叮嘱:“小毅,冬子在政府上班,有扛枪的守着我放心,但你得当心啊,这两天可别开车出城送货,说到这里我就来气,你说你做个大师傅悠闲自在坐在店里不行啊?为何去开那破车逞能?我早就对你说过,那个满脸媚像、两面三刀的陈姓掌柜心术不正,你小子又只会干活受老板赏识,很可能犯了他的忌讳,防范都来不及你为何还答应他做车夫?别以为开着那美国货四处跑就威风,小心把自己小命给搭上。”
安毅挥挥手让冬子先走,自己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说道:“老道,小子我是有虚荣心,特别是店里那个大奶子丫头喜欢坐我的车,几次她拿奶子挤我胳膊让我这心里痒痒啊!你说怎么办?哈哈……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别生气啊!好好!这几天我不出车总行了吧?放心吧你。暖瓶我灌满水了,肉粥在桌上盖着,要是动不了你就喊对面帮人洗衣服的二婶帮帮你,我下班就回来,走啦!”
“站住!”
老道咳嗽几声招招手:“小子,我得告诉你,别看革命军把个东征弄得声势浩大似乎无往不胜,实际上外强中干后继无力,这一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其中,作为东征主力的杨希闵滇军和刘震寰桂军绝对靠不住,这几年滇桂两军霸占广州城垣和各个富裕的商路码头,横征暴敛贪得无厌,早已不把捉襟见肘的孙大炮的国民政府放在眼里了。黄埔军烟火不继食不果腹,到处求这两个军阀施舍的事情你也知道,加上滇桂军队人数众多枪弹充裕,又和英法等国不良商行暗地里狼狈为奸,倒卖军火鸦片,与革命军早已同床异梦貌合神离,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小子也心知肚明,尽管你从来不说大大咧咧的,但你每天睡前所做的破事逃不了老道法眼,所以我很担心你年轻气盛到处逞能,万一惹下灾祸你让我向谁哭去?”
安毅心中感动:“老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傻,政治上的事情我一概不沾,我只知道闷头发财。这个时候人心惶惶各个要逃,房产贱到了青菜价钱,这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咱们爷三个早该换一所宽裕点的宅子了,好歹我如今也是个广州人,没个安身之地娶个屁媳妇啊?还有我兄弟冬子,罗家独苗能不早点娶妻生子繁殖后代吗?你就安心躺着吧,顺利的话,三天之内咱们就能搬到属于自己的家里,我还留心了,知道你一天不出去摆摊忽悠人就全身不自在,所以尽量在附近买个院子,你就等着享福吧!”
老道大骇:“你小子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说来惭愧,欧先生临去香港前发给我个年终红包,当时我没在意收下了,谁知回来看是一张汇丰银行的两百元现金支票,眼下足够买下一个两层楼带东西走廊有个小花园的房产了,所以啊,我不努力工作报答欧先生行吗?哪怕那个陈掌柜如何刁难我都会让着他,因为欧家八大商行不是他陈四眼的,而是对我关爱有加的欧先生的。好了,我走了,等着我的好消息。”安毅说完,吹着口哨轻快离开。
老道躺在床上有一声没一声地感叹。闭上眼掐掐算算。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安毅刚走出街口。就看到阿彪风风火火迎面而来:“阿彪。你不领着人护卫仓库到这儿干嘛?”
“就找你。快点!陈掌柜等不及了。有批货要马上送到东郊鱼珠码头。听说是欧先生从香港发来地紧急电报。死命令!快跟我走。”
阿彪拉着安毅地手一阵小跑。十分钟不到跑进了商行。陈掌柜和欧总管早已等在门口。
陈掌柜似乎非常着急。看到安毅。一把将他拉近店里:“给我听着。你马上把车开到十三行我们地‘太昌’门口。货物已经准备好了。拉上之后不许停顿。立刻给我赶到鱼珠码头。那里有人接货。到那儿你看到插着一面青天白日旗地地方就停。”
“记住了。我这就去。”安毅点点头转身就走。
欧总管叫住安毅:“等等,小毅……掌柜的,如今路上很危险,能不能多派几个人随小毅一起去?”
陈掌柜一瞪眼:“哪儿来的闲人?八大商行的各个仓库不用守了?就连我都亲自站岗,何况他这么大一个人?怕什么?一路都是革命军有什么危险?别说了!安毅,还不走要我弯腰送你啊?”
安毅对欧总管感激一笑,转身离去,进入院子打开车门发动货车,轻踩几脚油门给机头预热,阿彪突然跳上右侧踏板,给安毅递来一把店里卖的一尺长英国刮刀:“拿着防身,老子要是有枪一定借给你。”
安毅看着刀口上的黄油笑道:“不用了,拿回去吧,要是让陈掌柜知道不骂你个狗血淋头才怪,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离开之后这里还得靠你,要是那些散兵再来,你可得好好跟他们说,别激怒他们。”
“明白了,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