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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可以远走高飞,丛惠在法国等着自己。
四太太呢?她的复仇计划将毁于一旦。
“恩情”和“爱情”这两种情感在阿初的脑海里、内心深处进行了一场厮杀、一场殊死搏斗。
他要肃清体内潜在的血腥欲望,从“爱”的精神出发,考虑到人性的尊严。不可以去“杀人”,杀人的行径无疑是卑鄙和无耻的,无论出于何种借口。
四太太用自己忧伤的一生、凄艳的一生来酝酿对“仇恨”的反击。她用亲情和眼泪要求自己回馈,回馈的代价是牺牲自己的宁静祥和的一生,去选择“死亡”和“动乱”,自己一旦背负起“报仇雪恨”、“光复家业”的重任,自己的人生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一场混乱的“裂变”,一步一步走向泥沼,不能自拔。
少爷说得对,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顾忌,不要犹豫,不要回头。
自己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情势危急,势如山倒。
在阿初回国以前,阿初对四太太来讲是杨氏家族新生的希望,是复仇的火种。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失败了。逐渐浓烈的仇恨情绪,愈益增强了她对阿初的失望和怨气,命运对自己太过苛酷无情。她快要崩溃了。
四太太两眼无助地看着案上的琵琶,猛地将乐器扫荡至尘埃。
“小姐。”嬷嬷惊呼。
“我失败了。”四太太喃喃自语。“他急于想摆脱我,是吧?他太有头脑,这一点他像极了我们的父亲。他又太过阴柔有度,这一点,像极了他的母亲。也许是我们,我们编造的故事粗糙了一点,破绽太多,使他无法相信。”
“不,小姐。据老奴看来,他对您深信不疑。”嬷嬷说。
“我想用二十年的'恩情'来束缚住他的灵魂,利用他的智慧,去掐断那恶魔的咽喉。我刻意对前尘往事滥加篡改,希望他能亲手杀死那个贱人,以消我心头之恨!可是,可是我盲目的封闭了他仇恨的心窗,没有在他心灵深处种下邪恶的种子。这是我失败的关键原因。”
“小姐,那是因为您太善良了。”
“我没有想到培植'恩情'是如此的有害!”
“小姐,大少爷要是真的不肯做,我们去找二少爷。”
“一个自己亲手扶持了二十年的人,都不肯为我所用。我还能指望另一个在仇人家里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吗?”
“母亲。”内室的门被推开了,荣初走了进来。他虽然对生母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感,但是,他知道,这个历尽沧桑的女人,受尽了人世的折磨。他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不肯让自己来完成家族复仇的大业呢?
“母亲,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做?而偏要假手于人呢?”
“我要肯自己做,二十年前就做了。”
“为什么?”
“杨家的事情,一定要杨家的血脉来完成。他不能拒绝我,他没有资格拒绝我。如果我不能驾驭他,不能用亲情来羁绊他,那我就用自己的血去挽留他……”
阿初夜来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他梦见自己跌入了一个喷毒噬血的蜘蛛巢穴。蜘蛛的脸不断变换着方向和诡异的笑容,那张脸的模样:有来诊室看过病的“杨羽柏”;有站在佛堂里的黑衣女人;有抱着琵琶的四太太;甚至还有自己。脸模不断的伸缩,仿佛黏性十足的泥浆,白白的、浓浓的,流化开去,又变成血。
死亡的阴影在心头纠缠,始终萦绕不去。
不,不行。
阿初决定迅速离开这里,不能在此泥足深陷。
他很快联络到了夏跃春,并决定出国前,先搬到夏家去住一段时间。他几近匆忙得到政府的外务部办理出国手续,同时,又给阿丛惠寄去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阿初已经想好了,无论阿丛惠对自己的态度如何,自己也要当面去给她解释清楚。
荣升知道阿初决定出国,他没有询问确实的原因,他只是给予阿初支持和鼓励,他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规律,依然是闲散、悠然,朝看落花,晚对流星。
事情办的异常顺利,四太太自始至终没再找过阿初谈话,意外的宁静,让阿初深深地感到不安。
大约过了两个多星期,夏日的清风开始偷袭晚春的燥热,阿初的出国签证已经下发了,他住在夏家也有将近半个月。半个月来,阿初很嗜睡,很少讲话,很忧郁。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他在夏家与仇人的女儿、自己的堂妹杨思桐不期而遇了。
杨思桐和夏跃春是通过汤家兄妹认识的。
汤家和夏家是世交,汤少礼和夏跃春是少年同窗,两家关系密切,常有往来。夏跃春年轻有为,有形有款,又是一个留过洋、镀过金的钻石王老五,回国后,很受贵族小姐们的青睐。
杨思桐是在汤家举办的舞会上认识夏跃春的,夏跃春对她颇有好感,大家言语投机,一来二去,杨思桐也成了夏家的常客。
当阿初在夏家花园里与他们邂逅时,彼此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惊讶。
“看啊,这是谁?”汤少笑着说:“我们英勇无敌的现代骑士!啊!无可挑剔的英俊剑客!刷!刷!”汤少模仿着古代骑士舞剑的姿势。“你心爱的女人呢?哦,小可怜,你是不是被荣家的小妞给甩了?”
“您还活着?您还没有在女人们的唾骂声中淹死吗?真是奇迹。”阿初彬彬有礼地回应。
“初先生,您说错了。不是女人们的唾骂,而是女人们的唾液。”汤少油滑的言语中透着春色。
“我为爱过你的女人们感到悲哀。”阿初说。“您家里一定积攒了很多'爱'的墓碑。”
“恰恰相反。我家里积攒了无数'爱'的回忆。”
“残缺的?”
“对!美妙的。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
“你不怕作孽太多,有一天因为您的'滥爱'要了自己的性命?”
“你这句话说的实在。性命,性命,有性才有命呢。”汤少放肆地大笑起来。
“您这样点化评析中国文字,我真是无话可说。”
“我就喜欢你这种人。你知道吗?你尺竞寸进般的垂死挣扎,令我十分开心。”汤少笑嘻嘻地说。“听说,荣家大少爷把和家小妖精当成一双破袜子给扔了?真是解恨啊。改天我和他见了面,一准谢谢他。”
“您真是无耻到了极点,别人的痛苦也可以当作自己开心的作料。”
毫无预见的相会,使大家都有了即兴突发的攻击性语言和充满杀伤力的反攻击。夏跃春对此十分意外。“原来你们认识?”
“这一位应该是熟人了。”杨思桐语气骄横地说:“我们上次见过面,在我的家里。”
不知为什么,阿初感到杨思桐的话特别刺耳,他故意重复了一句:“对,在家里!您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他曾经去我的诊室看过病,但是,他并没有依约复诊。”
“是吗?”杨思桐认为阿初在跟自己套近乎。“我可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您。我父亲有私人医生,是德国大夫。”杨思桐骄傲地微笑。她对阿初视而不见,反而充满了热情对夏跃春说:“你不知道,我的父亲因袭了太多的传统观念,他生怕一不留神就丢掉了传统,总是活在死气沉沉的空间里,封闭自己的思想,完全不理解我们年轻人的世界,他认为我们太过肤浅和张狂。”
“那是因为令尊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一个思想意识曾经洋化过的人,要想化装成一个学识渊博又古板的商人,的确很难。他生怕被人一眼识破,他是一个黄皮白心的'冒牌货'。”阿初冷冰冰地插言。
“你这个人真无耻,你怎么可以出言侮辱一个高尚的人,而且,还是当着他女儿的面。我真的不知道你的企图何在?”杨思桐的脸色由于过度气愤,而显得血液喷张。
“您说企图,当然是想剥去这世界上一切伪善的包装,以正义的名义,施行暴力的反抗。”
汤少哈哈大笑起来。
“精辟,精辟。”汤少礼说。“初先生完全是一个另类,因为他敢于公开向道德和法律挑战。”
杨思桐在汤少的狂笑声中,冷却了激动的情绪,她轻蔑地说:“原来初先生根本不懂法律,我跟一个还没有开化过的野蛮人较什么真?”
“法律意味着维持公平和秩序,不过,公平、秩序有时候显得苍白无力,特别是面对强权的时候。杨小姐,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你自己所享受的、所积累的巨大财富,是否来自你自己的合法劳动呢?”阿初说。
“这个论调很危险,初先生,您像一个共产主义者。”夏跃春微笑着说。
汤少棋似乎抓住了阿初的一个把柄,开始帮杨思桐进行反攻。“现在有些人把共产主义挂在嘴边上,以为很时髦。但是,实际行动起来,又很盲目,总是自以为是。胸中也没有什么改善社会的宏图,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法国巴黎的大革命也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吗?苏联的革命难道不值得借鉴吗?”
“如果路易十六不迷恋他的宫廷舞蹈,法国大革命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如何避免?您幼稚的言谈,使我们的谈话无法继续。”
“您指责我一无可取?”汤少棋怪叫起来。
“我不否认。”
“您真虚伪!听说你离开荣家了,初先生。您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一个欲求苟活的人。”阿初替她补充了一句。
汤少大惊小怪地惊呼:“了不得!初先生和舍妹的论战表情,简直就是一幅绝妙的油画啊,题目就叫:妥协?还是对抗?”
夏跃春笑着说:“你就不要再煽阴风,点鬼火了。再争执下去,不是相映成趣,倒成了两败俱伤。”
阿初和汤少他们在夏跃春善意的调解下,暂息硝烟。但是,杨思桐对阿初的反感却深植于心。
晚上,汤少他们留在夏家吃晚饭,阿初借口要回荣家去辞行,有礼貌地离开了夏家。
阿初在回荣家的路上,心里一直在盘算,如何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和四太太再谈一次话,他希望能够找到一条“光明”的途径来伸张正义,而不是利用“阴谋”来制造另一个“悲剧”。不过,阿初知道,愿望始终是愿望,现在他和四太太所面对的是“分离”。离别是最令人伤心和忧郁的,他无法用语言和行动去抹平四太太心灵上的创伤,他只有祈求她的原谅。
荣府“梨云阁”的小客厅里,笑语喧哗。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和荣升正在“砌长城”,丽水和蝉儿陪着大太太看牌,红儿打起帘子,让阿初进来得瞬间,本来热气腾腾的牌局,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初先生回来了?”三太太挖苦地笑着说。“听说初先生要出国了?翅膀硬了,可以远走高飞了。”
阿初并不在意三太太的话,他只是关切地看着四太太,四太太的脸明显衰老了。大太太不说话,一门心思地和丽水研究牌局。
“打算到哪里去呢?”四太太问。
“去巴黎。”阿初小心翼翼地回着话。
“以后还回来吗?”
“当然。”阿初回答地很勉强,连自己也觉得对不起四太太,又补了一句。“我会回来看您的。”
“不用了。”四太太阴阴地笑笑。“我是一个失魂落魄的病人,你却不是一个有割股之心的医生。你既然看不好我的病,就不用再回头了。”四太太优雅地抬起头,对三太太说:“看起来,养儿养女是不如积攒真金白银的,将来,我也只能靠漫长的回忆来排遣忧虑和释放我一生的悲哀了。”
三太太得意忘形地笑。
阿初低着头,
特殊环境下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