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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阿初问。
“阿丛惠从法国来信了。”韩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阿初微微一怔。
“新欢旧爱,看你怎么选?”跃春说。
三个人默默注视着阿初的表情。
“阿丛惠的信不是寄给我的,所以,我没必要看。”阿初说。
“阿丛惠的信虽然是寄给我的,可是,她叫我转交与你。有道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好吧,你给我。”阿初从韩禹手上接过信。“麻烦你,汤少,打火机。”
汤少递打火机的同时,说:“你可想好了,一个是瑶池仙葩,一个是红尘落英。”
“我是个庸人。”阿初打燃火机,焚毁书信,一纸香笺,霎时化为烟尘。
客厅里居然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
“果然郎意已决。”汤少说。
“应该说:原来郎心似铁。”跃春补充。
“我输了。”韩禹垂头丧气地说。
“都叫你赌注不要下得太大。”跃春说。
“掏钱,掏钱。”汤少催韩禹拿钱。
“好啊,你们什么不好赌?拿这个来赌。”恍然大悟的阿初嚷嚷起来。“怪不得,今天一个阴阳怪气、一个附会诡随、一个无中生有。”他拿纸灰泼韩禹,韩禹笑着躲。
汤少笑岔了气。
“我来说句公道话,信虽是假的,人心却是真的。看来,雅淑小姐真的是阿初的真命天女。”跃春说。“所谓:从前情事烟尘里……”
“愿君怜取眼前人。”汤少接话。
“但须珍重怀中璧……”韩禹指向阿初。
“我说过,我是庸人,我就续一句最俗的话:花好月圆满堂春。”阿初说罢,三人喝彩。
雅淑此际,百感交集,阿初这句话,在雅淑耳里,字字情长。从这一时、这一刻起,她不仅得到了阿初的爱,也得到了他的心。
爱,从今不再分流;心,是一颗完完整整的心。
从此恩爱一生,永不相负!
雅淑想着想着,出了神,慢回眸,突然发现慕次的目光,不觉满脸绯红,转身而去。
“阿初,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回家?”汤少问。
“等阿次身体好些吧,这两天他烧得厉害。”阿初说。
“荣儿呢?怎么不出来?”汤少很关心他的学生。
“我送他出国了。”阿初说。
“什么时候走的?”汤少很惊讶。
“前天。我想出国散散心,对他有好处。这孩子心机颇深,居然在什么芸香阁藏了一个女孩子。”阿初的话里透着对汤少的不满。
“关我什么事?”汤少不乐意了。
“我叫你教他些贵族风范,你倒好,尽教了些风月无边。”阿初说。
“他走了,那杨思桐呢?”汤少问。
慕次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一瞬间。
“杨思桐关我们什么事?”阿初说。
“她毕竟是慕次的妹妹。”跃春说。“你权当做善事。”
“对啊,她疯疯癫癫的,难不成真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汤少说。“你大气点,收留她,你也得个好名声。”
“谢了诸位,我不喜欢追求廉价的名声。”阿初说。
“这句话像他说的了。”汤少说。“阿初就这犟脾气讨人厌。”
“我妹妹在哪里?”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慕次身上。慕次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的身体明显还有些虚弱,他的脸色很难看。
“我妹妹在哪里?”慕次还是那句话。
客厅里鸦雀无声。
“你在跟谁讲话?”阿初威严地说。“你不要告诉我,你长这么大,杨羽桦没教过你上下尊卑。”
三个人都看着兄弟俩的表情,慕次的嘴唇干裂,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阿初有意识地坐稳身形,注视着慕次。
“我说过,我们先做朋友。”慕次说。
“朋友?哪一种朋友?背信弃义的朋友?还是可以利用的朋友?”阿初问。
“我想知道我妹妹现在哪里?有错吗?”慕次的音量大起来,着急造成他激动。
“谁是你妹妹?”阿初的声音低而沉。
“算我求你。”慕次说。
“不敢当。”阿初说。
慕次从小到大,从不肯受这等气,何况当着他最看不起的汤少。他二话不说,转身欲走,却听得阿初低沉的一声严呵。“哪里去?”
“回家。”慕次说。
慕次刚说完“回家”两个字,身背后就传来汤少的讥笑声。
“忘了告诉你,杨公馆已经被我买下来了。”阿初很平淡地说。“现在正在装修,你去了也进不了门。”
慕次止步不前。
场面彻底僵持住。汤少仗着自己和慕次从前相熟,也就过来打圆场。“兄弟如雁行,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不要针尖对麦芒的……你做弟弟的,当知长兄如父。何况你现在一贫如洗,你才死了个有钱老爸,又来了个富翁大哥,你有福气啊。难道你现成的少爷不做,去做乞丐?”真真绵里藏针。
慕次冷笑。“做乞丐也比做瘾君子强百倍。”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汤少很讨厌被人称为“瘾君子”,何况当着自己的朋友们被人奚落。
“你说什么?”汤少很是气愤地咆哮起来。“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认贼作父……”
“算了汤少。”韩禹在劝。“人家可是侦缉处的人,有特权。”
“我杨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们枭叫狼嚎!”慕次说。
“谁是枭?谁是狼?”阿初冷冷地质问。
慕次不作声。
“我问你话呢。谁是枭?谁是狼?”阿初静静地等待。“指给我看。”
慕次高烧初退,心中又急,身上又冷,被阿初不冷不淡地冷呵严追,气得耳根通红,只觉双膝酸软,止不住虚汗淋淋。
“阿初,算了。”跃春发话了。“慕次也是兄妹情深,何必逼他难过呢?”
“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跃春。”阿初说。“这房间的每一位都是我杨慕初请来得客人,包括你。阿次是我弟弟,他可以不尊重我,但是不能不尊重我的朋友。”阿初转向慕次,说:“我现在告诉你,这里在场的四个人,包括我,其中有三个替你做过手术,救过你的性命,还有一个人,收留了你口中所谓的'妹妹'杨思桐。你家倾覆之后,你妹妹所有的朋友都对她避而不见,只有汤少开车把她接到了汤家暂住,现在,她和汤少的妹妹住在一起。”
慕次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瞬间落地。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马上道歉;第二:离开我家,从此有如路人。”
慕次很尴尬。不过思桐有了下落,他也宽了心,放眼望去,座中之人与自己都颇有渊源,自己何必固执地与阿初较劲,更何况,阿初原本就是自己的兄长。于是,他回头走近汤少。
“对不起,汤少。”慕次说。
汤少“哼”了一声,算是搭腔了。
“来。”跃春主动过来拉了慕次一把,他顺手把茶几上的茶杯送到慕次手上。“到底是俩兄弟,汤少说得对,兄弟如雁行,过来,给你大哥敬杯茶,叫声大哥,有什么要紧。”
慕次几乎是被跃春推到阿初面前的,他机械地把茶杯递了过去,他没说话,阿初也没动手接,场面陡然冷下来。
慕次犹如骨鲠在喉,十分别扭地叫了一声:“大哥,喝茶。”
阿初原本不是作惯威福的人,看到慕次在自己朋友面前,对自己所持的谦恭姿态,反有些心痛。他嘴里没说,动作温和地接下慕次手中的茶杯,就势下台。
“好了,从今兄弟和睦,莫存芥蒂。”跃春说。
“明明敲的是'武场'锣鼓,被夏医生改成了'文场',害我们少看了一场好戏。”汤少说。
众人会意,皆开颜一笑。
春光破冰,万物复苏。
上海愚园路的花街上,修缮一新的杨公馆正式敞开大门,仆人们整齐地站成一排,列队迎接新主人得到来。
当洋楼里的西洋挂钟敲响九点整的时候,六辆黑色的汽车首尾相连的有序的缓缓驶入公馆大门。
此刻,天空下起绵绵细雨,雨丝风片轻拂梨花庭院,格外幽美、宁静。
仆人们纷纷上前打开车门,替主人打伞。杨慕初、杨慕次穿一身崭新的黑色西服,神情肃穆地走下车。
紧接着是韩氏父子,上海警察局副局长韩正齐和上海海关总署缉私处处长韩禹;上海沪中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处长杜旅宁、情报组组长俞晓江;春和医院院长夏跃春;法国巡捕房的大探长、江湖上“洪门”的首领黄三元及上海名门汤氏兄妹。
几把黑色的雨伞罩住上海滩黑、白两道几位风云人物,缓缓向杨家花园行进。
杨家花园满树梨花开放,雨洗草坪,空气分外清新。
梨花树下,放着两把系着黑绸的铁锹,杨慕初和杨慕次一左一右,挥动铁锹,开始松土、刨土,细雨洒落在二人头面上,铁锹泼洒的泥土挥向绿油油的青草,不到两个小时,松动的泥土中现出森森白骨……
二十年前沉冤莫白的冤魂,重见天日。
时任《上海新闻报》的记者汤少棋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相机,拍下了这一瞬间。
一九三三年,元月初九,《上海新闻报》刊登了“杨羽柏沉冤得雪”的大幅标题,配有杨氏两兄弟在慈云寺、杨家花园起坟驾灵的图片。
一九三三年,二月初六,杨公馆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杨慕初在上海国际饭店大摆婚宴,与雅淑共谐百年好合。
当月,《东方杂志》的封面上刊登了杨慕初与和雅淑的婚纱照。
人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
荣升想。
他放下手中的《东方杂志》,杂志封面上和雅淑一脸幸福甜美,阿初的气度愈来愈优雅华贵,眉宇间英气勃发,从前的和蔼谦恭一扫而尽,平添了几许世故深沉。
也许这才是阿初的本来面貌吧。
荣升过惯了书香浸润的日子,自从阿初走后,大太太把丫鬟红儿派到了荣升身边,红儿虽然尽心服侍,但毕竟难与少爷有什么语言交流,荣升的生活原是很精致的,现如今在书房里,茶不像茶,墨不是墨,没有一事是如意的,自觉欢少苦多。不过,他性格阴郁,很难有所发作,多半隐忍心中,天长日久,积了多少不快。
大太太一心要替儿子续弦,荣升原本是持反对态度的,可是近来思想上也有了转变,想着,也许自己的生活中有一个知书达理的伴侣,生活也不至于如此苦闷、单调。
于是,他在大太太送来得一叠相亲的照片中,选了一张,他曾经在书店里邂逅的一个清纯的女孩子……明轩。
在荣升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明轩身上隐约透着前妻的影子,那些渐渐淡忘的情愫,由于一丝春漪牵惹了荣升灰暗的心。
当大太太和三太太看到荣升选的照片后,都有些惊诧。
“似乎年龄偏小,身体偏弱了。”大太太说。
“是呀,这个女孩子太瘦小了……”三太太附和着说。
“我也这么说来着。”丽水说。“可是表弟说……”
“升儿怎么说?”大太太问。
“他说:简单。”丽水答。
“简单?”大太太笑了。“那就是她吧。”
“不过姑母,这个姑娘虽然出自名门,却是庶出的。听说她母亲姓陈,是卖花女出身。她配表弟会不会……”
“庶出的怎么了?庶出的怎么了?”三太太不愿意听了。“我说丽水小姐,不是我吹,那庶出的女儿聪明着呢。”
丽水脸热起来。
这时,红儿拿了个小包袱进来,说:“大太太,少爷要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是连同聘礼一起送过去。”
大太太打开来看,见一个蓝色绣花书包、一本英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