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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场合象征性地应酬,我节制。王兰田政委来了我放一次量,窦副参谋长来了我放一次量。还有,清明节我醉一次。”
窦玉泉动情地说:“一言为定,老梁,这三次要醉我们大家一起醉。”
霎时,气氛又有点异常前兆,梁必达一看这态势,怕重新引起大家伤感,便对窦玉泉说:“老窦,听你的,散了吧,中午大家都休息一下。”七
崔二月的问题最终解决了。
这件事情由梁必达亲自过问,陈墨涵具体同地方政府交涉,崔二月被追认为革命烈士,一次性补给抚恤金五千元,其独生儿子由当地民政部门负责安排治疗。梁必达还派出安雪梅和俞真等人赶到凹凸山崔家集,代表部队首长和当年在凹凸山战斗过的老同志,向崔二月的遗属和过去的老房东们进行“梳篦式”的走访慰问,此举在凹凸老百姓的心目中引起极大震动,就差没有山呼万岁梁青天了。
恢复工作的第三年,梁必达升任D军区副司令员,姜家湖接任了K军军长,原政委章光辉调走,曲向乾接任了K军政治委员一职。
朱预道从军区的“说清楚学习班”毕业之后,一纸命令下来,病休。
宣布命令的当天,朱预道跑到陈墨涵的家里,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有什么病啊?我他妈的除了心病,连感冒都是临时性的。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离六十岁还差好几年呢,就不让我工作了,不让我工作,我除了等死,别的还能干什么呢?我只有等死了。太无情了啊。”
陈墨涵安慰说:“老朱你要想得开,当年我们这些人被斗的被斗,被流放的流放,工作的权力不也是被剥夺了吗?我们不也是等死等了好几年了吗?但我们不是消极地等死,我们在等死的过程中乐观地活着。你看梁必达同志,现在都是书法协会的理事了,就是在等死那几年里练出来的。”
朱预道恨恨地对陈墨涵说:“我这一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不该翻梁大牙的眼皮子。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啊?这些年来,我算看明白了,谁都不是他的对手。李文彬不是,江古碑不是,张普景和窦玉泉不是,连你老兄也不是。你听说了没有,凹凸山的老同志中间有个说法,说窦玉泉一时手软,终生为副,张普景一招失手,到死都没有当过党委书记。”
陈墨涵说:“老朱你这样讲不合适,大家都是同志,什么对手不对手的,你确实是有点狭隘了。”
朱预道说:“我反正是靠边了,但是我给你提个醒,梁大牙这个人,了不起啊,有本事。你别看他五大三粗的,他肚里有牙。你不是他的障碍便罢,只要你对他构成威胁,他就能把你搞掉,而且手段绝对高超,一点痕迹都不露。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要当心。”
陈墨涵笑道:“老朱,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你是多虑了。我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我吃多了撑得难受要去给他当障碍啊?”
朱预道说:“我是不服这口气。梁大牙对我是不公正的。我是犯了错误,可我也不是一件好事没做过,那时候风声那么紧,我还安排让张普景作了一次报告……你总得给我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吧?就这么一棍子敲死?窦玉泉来了,连饭都不让我吃,我寒心啊,我看他还能蹦跶几年?”
陈墨涵见朱预道牢骚满腹,劝慰说:“老朱,这话我劝你不要瞎说了。既然离休了,未必是坏事。无官一身轻,颐养天年,何乐不为啊。”
朱预道直愣愣地看着陈墨涵,嘴巴张了几张,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顾自己唉声叹气。八
这一年,D军区司令员到了离休年龄,七个副司令员当中,最具有竞争实力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常务副司令员窦玉泉,一个是分管训练的副司令员梁必达,还有一个是少壮派参谋长林长征。林长征是红军后代,是年五十五岁,从年龄上讲,既占优势也是劣势。而梁必达六十有二,窦玉泉六十有四。后二者年龄均不占优势,全看工作需要了。
从现有位置上讲,窦玉泉似乎更具有竞争实力。虽然自从抗战后期以来窦玉泉的位置一直屈居梁必达之下,但是进入高层,窦玉泉的理论修养就日显优势,而且在动乱时期受到的冲击不大,始终都在领导岗位上,不仅没有随风倒犯错误,还力所能及地做了一些保护同志的好事。同时,对于和平时期的军队建设和部队情况熟悉,在总部很受重视,在军区机关也是根深蒂固,加之为人随和,上上下下的关系都理得比较顺畅,有相当的实力基础,出任新司令员的呼声很高。
梁必达在七二八农场当了几年改造对象,书倒是读了几本,毛笔字倒是练得有些功夫了,张牙舞爪但是别具一格气势恢宏,大言不惭地自诩为“梁体”——想当初,在农场时没有几个人说他的字写得好,“梁体”之所以成为“梁体”,已经是他当上军区副司令员以后的事了。一旦地位上来了,不是“体”也水到渠成地自成一体。但是,字写得好不等于水平高,隔离几年之后,对于部队情况相对就掌握得少一点,更不用说看文件吃透上级精神了。恢复工作之后,尤其是到了军区领导岗位上,仓促之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近年建树甚少。然而,行将离休的军区老政委、顾问组组长王兰田则大力举荐梁必达,认为梁必达实际工作经验丰富,思维敏捷,而且思路开阔,不因循守旧,接受新事物快,符合军队现代化建设的需要。
在D军区,王兰田自然是德高望重,不说一言九鼎,但在总部和军区机关说话都是相当有分量的。角逐到最后,由于参谋长林长征拟任军区副司令员兼军区空军司令员,军区新任司令员的人选实际上就将要从窦玉泉和梁必达两个人中间产生了。
就在D军区司令员人选欲定未定悬而未决之际,有人从暗处打了一个横炮,在上级决策人的手里,出现了一份来路不明的材料。材料说,在抗战时期,凹凸山根据地某县县委书记李文彬之所以被俘,事出有因,是当时的分区司令员梁必达为了排除异己、打击内部与其意见相左的同志而一手制造的阴谋,李文彬在身陷图固之前,对此似有察觉。日伪将李文彬的行踪掌握得天衣无缝,疑点甚多,系内部人员故意透露。李变节后,凹凸山分区和国民党军刘汉英部联合锄奸,分区政委张普景要求活捉,弄清李被俘原委,但某某某禀承梁必达的意图,没有执行张普景的指示,要求执行者高秋江将李文彬击毙,造成死无对证的局面。
李文彬在预感死期将至之际,曾试图致函组织,揭露梁必达的阴谋,就在被杀之前,还误将一份揭露材料交给了高秋江。但高秋江因欲报私仇同上司刘汉英反目,遭到刘汉英派遣的特工人员追杀,同时,在追杀高秋江的几路人马中,也有凹凸山分区派遣的锄奸人员,分析认为是梁必达杀人灭口之举……材料最后说,张普景曾写过《关于李文彬被俘的几个疑点》一文,对此有翔实的剖析,可惜“文革”期间张普景受到迫害,文件资料也尽数佚散。
这份匿名材料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
陈墨涵在获悉这个情况之后,情不自禁就想起了当初他和梁必达在七二八农场“改造”的时候,围绕一个“我”字展开的那场讨论——那简直就是一段谶语——看来梁必达现在是要“升”了,而且是最后的冲刺,但是,右边的“那条腿”也果然出现了,出其不意地来了个“扫堂腿”,打了梁必达一个冷不防。
那么,梁必达的右边是谁呢?
陈墨涵不是唯心主义者,但他还是注意了一下,这一注意,就又生出许多疑惑。
这件事情显然不是小事,挑起事端的人可以说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孤注一掷,背水一战。无论是出于对史实的严肃性考虑,还是出于对个人名誉的负责态度,这件事情都是非查不可了。一查,就查了个水落石出。
“文革”期间,造反派抄了张普景的家,但资料并没有毁掉,那篇文章几经辗转,现在在军部保密室收藏。但张普景的文章自陈证据不足,只是怀疑,无法定性,而怀疑的重点并不是梁必达,反而是窦玉泉。虽然那时候中央已经明确规定不再纠缠历史问题,但这件事还是给窦玉泉竞争司令员一职带来了很大的阴影,姑且不论张文对他不利,单就匿名信的锋芒直接冲着梁必达这一点,也似乎有理由怀疑是窦玉泉所为——这么大的首长
了,还用这种鸡鸣狗盗的手段对付同志,的确有失君子风度。如此一来,窦玉泉的分数就大大地打了折扣,用旁观者的话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第二十六章
一
八十年代中期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人民解放军D军区教育训练大会隆重召开。
新任司令员梁必达和政治委员马峻岭在主席台前排中央位置就座。在梁必达的右边,依次是常务副司令员窦玉泉、副司令员林长征、赵文斌、姜家湖,参谋长谭智慧,后勤部长张秀海。马政委的左边,依次是副政治委员章光辉、曲向乾、吴瑞典,政治部主任宋上大。
军区副参谋长陈墨涵坐在第二排,同陶三河、马西平等几个军里的首长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当年在凹凸山抗战的老一辈子人里,除了死去的,活着的人里面,只有江古碑和朱预道消失了,连按姓氏笔画为序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梁必达戴着无边老花眼镜,面色平静,正襟危坐,居高临下地俯瞰会场。
台下,有两千多颗中高级头颅纹丝不动,尽管是副政委章光辉在作动员报告,但是,将近五千束雪亮的目光还是照耀在几分钟前才宣布就职的新司令员梁必达的身上。
偌大的礼堂被思想的潮水涨满了。这些动荡不定的、上了年纪的或尚且年轻的、突如其来又迅速消失的思想的潮水在身体与身体之间,在桌子上面,在椅子下面,在所有的空隙里流动。军官们注视着他们的新司令员,像是读一本厚厚的著作。这个从一个偏乡僻壤里走出来的汉子,这个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斗士,这个无师自通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成长起来的高级将领,已经走向了他人生最为辉煌的峰巅。他那双睿智的目光平静中暗藏着自信,柔和中蕴含着威严。
陈墨涵也在注视着梁必达,他在判断这位新任司令员——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章光辉的动员报告结束了,主持会议的常务副司令员窦玉泉宣布——“请梁必达司令员作重要指示”,然后,礼堂里静默了两秒钟左右,再然后,一阵旋风般的声音腾空而起,有将近五千只手在同时做着同一件事情——鼓掌。
梁必达就在这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这些掌声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在表达同一种感情吗?这些掌声所表达的感情是同一个分量吗?不,肯定不是。
没有任何两对掌声是相同的,绝对没有。如果这两千多个人同时咳嗽,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那倒有可能是表达相同的意思。
梁必达的思维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段空白——啊,安静极了。这跳动着两干多颗心脏的礼堂此刻真是安静极了,这轰轰烈烈的掌声真是安静极了。他感觉到他正在一个无人的旷野里独自行走。他在这个无人的旷野里独自行走了将近十秒钟,这才微微一笑,将无边眼镜取下来,换上一副有边眼镜,从容地摊开面前的讲话稿,开始了就任D军区司令员之后在重大场合里的第一次讲话。
二
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