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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干娘和草草和对自己的好处。三甫更忘不了在广岛和士官学校接受军训的日子。那是一段非凡的日子,他们受到不只是军事上的训练,还有天皇的意旨——那就是征服东亚直至整个世界。天皇煽动起了一种强大的民族情绪,三甫却在这种情绪里困惑了。三甫渴望再次来到中国,却不是为了战争,而是见到干娘和草草,还有葬在中国的父亲。那些日子,他要来中国的决心,比任何人都迫切,没来中国前,他甚至吃不好,睡不香,眼睁睁地数着来中国的日子。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东北军团,他知道在中国东北地区有一个叫大金沟的地方,大金沟住着他的干娘和草草。数十辆军船是在旅顺登陆的,他们先驻扎在奉天郊外北大洼,东北军一撤入关内,日军便开始四面八方地在东北地区铺开了。他又选择了北泽豪指挥的这支部队,他很顺利地来到了大金沟,看见了他朝思暮念的草草和干娘,可他却不高兴,心里莫名地总是沉甸甸的。
干娘还是干娘,草草还是草草,还是那两间土坯房,还是那铺热炕,每次看到这些,三甫心里涌过一阵阵热热的暖流,可他每次一看到干娘和草草脸上忧郁的神情,他的心也像了蒙了层灰。
他每次走进这两间温馨的土坯房,就想起和父亲一起淘金韵日子。父亲留在了这里,他也回来了。他每次一进门,干娘便把他往炕上拽,草草过来替他脱鞋,他坐在炕上,那种温暖的热流顺着脊梁一点点地爬遍全身。他看着草草坐在灶前,扒出炭火在给他烤被雪浸湿的鞋,他的鼻子就有些酸。草草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一绺头发搭在草草的脸上,他入神地盯着草草。草草不知什么时候也在抬眼看他,他慌慌地把目光躲开,去望结在窗纸上的霜花。草草的脸更红了。草草柔声细气地问:“哥,大锅饭吃得饱么?”三甫就点点头。干娘捏一捏他的棉衣,心疼地说:“恁冷的天,穿这么少不冷?”三甫摇摇头,此时,他发现眼泪已涌出了眼帘,他怕干娘和草草看见,忙低下头用手擦了。
三甫在广岛的时候,经常梦见已经回到中国,雪厚厚地盖着大金沟的山山岭岭。外面很冷,屋里却很热,他和干娘、草草围着炭火盆说话。整个世界都是静的,三个人温暖地说着话。他们伸出手在火盆上烤着,他的手碰到了草草的手,草草的手是那么热,那么软。不知什么时候草草已经偎在了他的怀里。草草在他怀里喃喃地说:“三甫哥,你回广岛想我了么?”他每次在梦中醒来,心绪总是难平。此时此刻,一切多么像梦中的景象呀。
草草把他的,鞋烤干后,放在炕沿上,坐过来瞅着三甫说:“三甫哥,你瘦了。”“瘦了么?”他这么说完,用手掩饰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草草变戏法似的,从灶堂的火堆里扒拉出来两个烧熟的鸡蛋,在手里倒换着放在三甫的手上。鸡蛋刚出火,热热的,三甫接过鸡蛋,忙又放下,瞅着干娘说:“我不吃,给干娘吧。”干娘说:“傻孩子,你一个人出门在外的,说啥客气话。让你吃你就吃。”这时,有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喊着口号在窗前跑过,三甫很快从这种温暖的梦境中醒悟过来,他忙从炕上下来,寻到鞋子穿上,鞋子里干爽温暖,他心里也是明朗的,他说:“干娘,草草,我该走了。”
干娘在炕上说:“忙啥?”
三甫冲草草和干娘笑一笑。
他走出门的时候,草草从后面追出来,把两个鸡蛋揣在他的口袋里,鸡蛋的温暖很快透过棉衣温暖在他的身上,他回了一次头,草草立在门口,她身旁门框上挂着两串红红的辣椒,像草草的脸。
第六章
1
抗联朝鲜支队接到伏击日军慰安队的任务是那一天中午,密信是交通员从军部带来的。
战斗打响的时候是在黄昏。抗联支队的人马,埋伏在三叉河通往大金沟的山路上。昏黄的落日,一点点在西山逝去,天地间很静,风吹着浮雪在山路上蛇似地爬着。
郑清明把枪压在屁股下,他袖着手坐在一棵树后,他望着西天一点点地暗下去,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听见极远的地方,红狐叫了一声,接着又叫了一声。他一听见红狐的叫声,心里便涌动着一种渴望。此时,他和大队人马伏在树丛里,他觉得此时不是在伏击日本人,而是在狩猎红狐,激动中就多少有些紧张。
先有三两颗星星从东天里跳出来,很快夜幕便笼罩了这方世界,猛不丁的,天空中亮着的星星便数不清了,远远近近的,似燃着的一片灯海。
谢聋子裹了件大衣,偎在雪地上,他侧脸望着天,似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冲郑清明说:“星星都出来了,日本人咋还不来?不来拉倒,回去睡觉。”
这时远远地就听见了马达声,接着车灯的光芒刺破黑暗,在夜路上摇晃着。
支队长卜成浩和朱政委分头向两边伏着的队伍跑去,边跑边传达命令:“注意,鬼子来了。”其实不用他们说,人们都看见了那两辆车。车是卡车,车厢用帆布罩住,像隆起的坟丘。车吃力地吼叫着,疲惫地在雪路上挣扎着向前爬行。
郑清明看见了那束车灯。他想到红狐那双犀利的目光,那目光有几分挑战又夹着几分蔑视。他抓过屁股下的枪,手心里竟有几分汗湿。枪响了,是郑清明手里的枪,接着车灯灭了一个,又灭了一个……接着枪声就响成一片。
“冲下去——”朱政委在喊。
郑清明没有动,他望着眼前的漆黑,心里有些悲哀。那挑战又蔑视的目光不见了,他想哭。
朝鲜抗联支队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便成功地把两辆慰安车截获了。女人们哭喊着,哆嗦着身子从车上爬下来,人们这才知道,这是一些山外平原上抓来的女人,她们在三叉河镇已经慰问了一次日军,这次来大金沟,是她们的第二站。
卜成浩和朱政委商议的结果是,连夜派人把这些女人送往山外,十几名抗联队员,护送着她们,匆匆地向山外赶去。
女人们在那一瞬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她们明白过来后,一起嚎啕大哭。朱政委就说:“别哭,你们不怕招来日本人?”这一句话,果然使她们噤了声,压抑着啜泣着。朱政委就说:“救你们的是抗联朝鲜支队,你们回家,告诉你们家人,中国人要攥成拳头和日本人斗。”
女人里就有人小声说:“日本人是畜生哩。”得救的女人们,像一群飞出笼子的鸟,在夜色的掩映下,慌忙地向山外跑去。
抗联支队往山里营地赶的时候,才发现队尾多了一个人。朱政委拔出了枪,卜成浩也随着走了过去,待到近前他们才看见那是个女人。女人穿了件日本军用大衣,头发散乱着,低着头,看两个人走来,便立住脚。朱政委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你咋不回家?”
女人不说话,仍垂着头,立在雪地上。
“你没有家?”卜成浩问。
女人开始哭泣,先是小声,后来就放声。
“你咋了,你说话呀?”朱政委说。
女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很生硬地说;“救救我。”朱政委和卜成浩都觉得有些异样,抗联队员们也停下脚,围了过来。有人划燃火柴去看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才发现这女人是日本人。有人就说:“杀了这日本娘们儿。”
日本女人似乎听懂了,手扶着雪地磕头,一边磕一边说:“你们,救救我。”
朱政委说:“带回去吧,有啥事以后再说。”
众人便不再喊了。沉默着向回走了。
这个女人叫和子,她是第一批来到中国的慰安妇,已经两年了。她来中国之前,并不知道来干什么,日本人只告诉她来做工。她是在和男朋友川雄私逃的路上被抓住的。当时,川雄便被带走了。后来她听说川雄去了中国。她觉得自己应该来中国,她要一边做工,一边寻找自己的男友川雄。川雄是为了救她,杀死纱厂的老板,才和她一起逃出来的。她忘不了川雄。她曾暗自发誓,就是死在中国也要寻到川雄。当她发现到中国并不是做工,而是当妓女时,她逃过,可逃了几次又都被抓回来。日本人让她发疯似的接客,后来凭着她想象,断定川雄来中国是当兵的。她接待的就是这些当兵的,那时,她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说不定哪一天,她会在这些日本兵中发现川雄。那时,她要和川雄一起逃跑,像他们在日本私逃时一样。于是她忍辱负重地留在了兵营。她接待了一个又一个日本兵,可是仍没发现川雄,每到一处营地,她都留意着,可鬼使神差,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怀孕。当她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她觉得没脸再见到川雄。她知道自己孤身一人是逃不出日本人手掌的。她开始折磨自己,想用折磨的办法,让孩子流产。她有时几天不吃饭,疯了似的让一个又一个日本士兵在身上折腾,可是孩子没有流下来,却毁坏了自己的身体。日本人看着她日渐萎顿下来的身体,便把她从慰安队里抽出来,让她到新抓来的中国妇女中充当顾问,让她教会中国女人如何接待日本士兵。
枪响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得救了。中国妇女争抢下车时,她没有下,她躲在车厢里,直到抗联撤走时她才从车上跳下来,随在后面。
当和子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和手势向抗联的人们叙述自己身世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都一起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日本女人。当和子说完了,垂下头,闭上眼睛,等待着人们对她的处罚时,卜贞从人后走出来,来到卜成浩和朱政委面前说:“支队长,政委,留下她吧,她也是个女人。”卜贞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母亲和妹妹惨死的场面。那一天,日本人进村时,她在后山砍柴,村里起火的时候,看见自家房子已经燃着了。母亲和妹妹一丝不挂地躺在院子里,下身流着血,肚子被刺刀挑开了,肠子流了一地。
卜贞那时和村里幸存的人一道,跑进了山里,找到了卜成浩领导的游击队。
卜贞抱住和子的肩头冲众人道:“和子她没罪,她和我们没啥两样,我们不收留她,谁收留她?”
卜贞不等众人说话,便搀起地上的和子向自己的窝棚里走去。金光柱看着卜贞把和子搀进窝棚,心里一时不知是个什么味。他想冲卜贞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
2
朱长青带着队伍一下山,便住进了杨家大院柴禾房里。以前这一溜平房,装满了杨家大院准备过冬的柞木拌子。屋里没炕,也不开窗,只有门。
北泽豪的本意并不想让朱长青住在这里,而是想让朱长青住在屯子里。朱长青似乎看出了北泽豪的企图,他拒绝了北泽豪的意愿,而是命人在柴禾房里留了火炕,开了窗,不由分说便住了进去,朱长青深知,无论如何不能让手下的弟兄们分开,日本人招他来,不是看上他朱长青,而是看中了他手下一百多号的人马。北泽豪不想树立太多的敌人,北泽豪是想把他这些人牢牢地抓在手里,服务于他北泽豪。
朱长青当上了大金沟保安团的团长,自然是北泽豪封的。
朱长青下山没几天,他便找到了北泽豪,北泽豪正在和潘翻译官下棋,朱长青就冲瞅着他的北泽豪说:“长官,弟兄们的饷该发了。”
北泽豪一时似乎没听明白朱长青说话的内容,他一只眼睛看着棋盘,一只眼睛盯着朱长青。
潘翻译官也愣了一下,他用劲地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