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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紧急,一下问也问不详细,尹凡就说,我们接到陈林县长指示赶去处理这个事,你们既然是乡里的干警,又从事发地点来,就不要走了,把车掉个头,我们一起去前岭。
刘所长心里实在不愿意,但尹凡是县委副书记,又说是受陈县长指示的,也就不敢抵触,只好照办。在司机倒车时,他问,尹书记,我想要县里增调警力来处理这件事,你能不能以县委名义让公安局史局长调人过来?
尹凡说,不用了,警力再多,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弄不好要火上加油。
见尹凡不同意增调警力,刘所长心里悻悻然,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当然他骂娘尹凡是不知道的。
很快,警车就掉好了头,刘所长上车时,尹凡看见警车的后座上过于拥挤,就说,你们来一个人到我车上来坐。刘所长不愿坐到尹凡车上,让一个年轻的小警察过来。那个警察一上车,小邢就把车开动了。
车子边开,尹凡边问小警察,刚才警车上那个学生打扮,却又一脸悲愤表情的人是干什么的?
小警察回答,说那是省城大学法律系的学生,这次农民闹事可能就是他背后策划的。尹凡就问有什么根据没有?并让他把事情的起因简单概括一下。那个小警察三言两语说了一些直观到的情况,还把从宝柱儿子身上搜出的学生证给尹凡看了。尹凡毕竟是机关干部下来的,对政策的把握能力更强,他一听就听出这场风波决不像是事先策划,而是因乡里采取的类似于卖粮打白条的做法引起的,心里就有了一些数了。他细细看了一下学生证上的照片,见那上面是一张乡下孩子尚带稚气的娃娃脸,未免想起自己当年上高专的情景,心想,就这样乳臭未干的人,能策划出什么事情!他掏出手机给县长陈林打个电话,把自己的判断简短向陈林做了汇报。陈林在电话里依然是一副十分担心的语气,他说,我和炳贵同志已经向会议请了假,正在赶回东阳的路上。翟书记还有一、两天就回来了。这件事我没向市委汇报,最好能尽快把事态平息下去。我相信你的判断。如果农民们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政策允许范围,都可以让步,一切临时由你全权调度!
得到陈林县长的指示和授权,尹凡心里踏实了一些,却也更沉重了一些。他清楚,发生这么大的事,陈县长之所以不在第一时间向市委汇报,是不想把事情的影响扩大。翟书记不在家,一个县长难以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如果事态能及早控制,一切就好了——这是陈林最盼望的。当然,陈林这么决定是冒了一定风险的:万一局势控制不了,县里的责任就更大了。所以,尽管他本人赶到现场也可能只要两、三个小时,但像这样的事情,是平息还是闹大往往只是瞬间的事,他不能让已经赶到现场的尹凡束手束脚,无所作为。
尹凡和陈林县长通完话,小车已经开到前岭乡的集镇外边,看得见立在镇上的水塔,水塔的外围有一道长长的如裂纹般的黑色斑痕,那是水渍所造成的印记。此时,太阳的光线已经减弱,天色有些黯淡起来。坐在警车上的前岭乡派出所刘所长突然感到心里不安,隔着车窗,他似乎听到农民们愤怒吼叫的声音,甚至还隐约嗅到一股烧焦的橡胶味道。他心里在打鼓,暗自猜想,那些闹事的农民一旦看见自己,会不会把自己生吞了?于是,他让警车超到前面,打个横停下来。小邢见警车停车了,不知何事,也将车停了下来。刘所长下车走到桑塔那旁,弯下身子对尹凡说,尹书记,我估计那些农民失去理智,会给你造成危险的。是不是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我刚才已经给万书记和王乡长都打了电话,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我们等他们到齐了再一起进去吧?
尹凡斩钉截铁地说,不能等,我们要尽快进去和农民们见面。这样的事情你应该清楚,耽误了时间会酿出大祸!
刘所长还要说什么,小邢已经在挂档踩油门了。尹凡突然问刘所长:那个学生呢?
哪个学生?刘所长一下没反应过来。
马行听出了尹凡的意思,说,就是你车上那个。
还在车上呢。刘所长不知尹凡何意。
让他下来。尹凡命令道。
刘所长朝身后招招手:把那个带头闹事的家伙带过来。
警车内的民警将宝柱的儿子推下车。宝柱的儿子下车了,他那已经变得苍白的脸,正好被车窗所反射的夕阳光映照到,又涂上了一层血红的颜色。
尹凡见他带着手铐,心里隐隐在发怒。他低声吼道,把他的手铐打开。
刘所长看看尹凡,见他神色严肃,不敢违抗,只好让警察把宝柱儿子手上的手铐打开。
尹凡让宝柱的儿子坐到自己车上来,宝柱儿子呆呆地看着尹凡,没有动身。马行说,尹书记叫你坐到他车上来!尹书记去处理下午发生的事情,你知道情况,赶快过来,别耽误时间了。
小警察往里挤了挤,宝柱儿子一言不发,默默地上了尹凡这辆车。
桑塔那重新启动,朝乡政府所在地,也就是农民们闹事的地点驶去。尹凡精神专注考虑即将会出现的情况,却没有注意到,刘所长所坐的警车没有跟上来。
刘所长刚才劝尹凡不要进乡里,正是不敢在此时和农民们见面。见尹凡不听,开车走了,他不想再前去遭遇麻烦,却又不敢临阵脱逃,只好让车横在路上。他叮嘱司机不要熄火,他和其他几个警察在车内等着,一有麻烦,赶紧掉转车头再往县城跑。他估计,像尹凡这样的年轻书生,肯定是控制不了局势的。
下午,前岭乡的农民们赶到乡派出所的时候,眼看着一辆警车急急忙忙从里面开出,朝县城方向而去,他们知道刘所长一定乘那辆车跑了。到了派出所里面,果然一个警察也没有,宝柱的儿子也不在,只有三溪村那个被铐的村民一脸惊恐、一脸泪痕地呆在院子里。愤怒的农民们将派出所一通乒里乓啷也给砸了,把那个村民扶出来,大家又一起涌到乡政府那儿。
他娘的,这些乡干部,一个个都钻到洞里去了。
还有那些警察和联防队,跑得比兔子还快。要不然,抓住非打死不可!
有人问,粮食还卖不卖?
还卖个屁!粮管所的人也早都不见了影子了。
大家七嘴八舌嚷了一通,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有一辆警车仍停在乡政府院子外,有个人朝那里一指,农民们像得到指令一样,一起涌到警车旁。一个人喊着一、二、三!这些余怒未消的农民顿时将警车掀了个底朝上。警车翻过来的时候,车顶和地面碰击,发出“嘭”的声响,车上的警灯马上碎裂成片。油箱里的汽油开始泄露,一股呛鼻的汽油味四散挥发。
老子烧掉这个乌龟壳!那个喊一、二、三的农民掏来掏去掏出一个简易打火机,把它打着后扔到地上,流淌在地上的汽油立刻燃烧起来,产生一股灼热的气浪。车旁的农民们纷纷退避。很快,火苗燃到油箱部位,火势立刻加大,接着,随着一声巨响,火头一下窜出两、三丈高。巨大的火苗将集镇上所有的农民都吸引了过来,大家看着那辆警车在火焰中渐渐委顿、变形,成为一堆废铁。火焰熄灭了,还有黑色的烟从警车的残骸中袅袅散发出来,一股焦糊的臭味弥漫在空气里。
此时,曝晒了一天的太阳已经移到了西边,它的强烈的光泽开始收敛,但却变得更加彤红彤红,像刚从炉膛里锻造出来的一个晶莹明亮的巨大火球。此刻,太阳正落在一棵高大的杨树后面,杨树交叉纷乱的枝条挡住它,使它看上去像一个被切割成许多小块的漂亮的生日蛋糕。
“闹事”的农民中,有些人开始感到疲倦,下午的高度兴奋、愤怒和发泄消耗了他们的精力。但还有些人心中的愤慨仍未消除,他们对乡里竟敢拒不执行上面规定弄出的所谓夏粮征购办法感到非常的不理解:
难道我们这里的干部就不肯讲理了吗?
一个人这样一说,其他就有人附和:
我们找县里讲理去!
乡里这样干,县里还不知道吗?这还不是县里同意了的?有人担忧地说。
县里不讲理,那我们继续往上找,找到市里,市里不行再找到省里,省里总要讲理。那个夏粮征购的政策不就是省里制定的吗?
对,对,我们要往上找,一直找到跟我们农民讲理的人为止。
还有宝柱的儿子被他们抓走了,我们要去把人要回来!
这样一说,人群的情绪又被激动起来。大家说,走!我们现在就上县里去!也有人说,现在这么晚了,天快黑了,大家紧张了一天,水也没喝,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管,菜园子里的水要浇。现在到县里去,还不要走到深更半夜?不如明天再去。
可是明天聚得拢这么多人么?
一些人已经走了几步,一些人仍在犹豫。那些路远的农民,有的悄悄在收拾自己的扁担箩筐准备回家了。
就在这时,一辆桑塔那轿车出乎农民们意外地从县城方向朝集镇开了进来。车子虽然开得缓慢,但它的目标无疑正是前岭乡政府。
农民们有些骚动起来。这辆车是什么人的车,它此时开来究竟是何意?没有谁能搞得清楚,人们睁大了眼睛看着桑塔那轿车缓缓地朝聚集了一大堆人的地方开过来。此时,车上的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在没看见农民的时候,尹凡还因肩负了县长陈林的指令而抱有临危受命,慷慨赴机的心情,可当他发现农民们那探寻中包含敌视的眼光的时候,心也一下子悬了起来。
小邢把车子的档位降到最低。他不敢将车开快,一来心里不安,不知农民们看见这辆突如其来的小车会做出何等样的反应。以前他也听说过,外地有农民闹事,由于处理不好,农民们情急之下将政府官员们的坐车烧毁的事件,而且在烧车的同时,司机包括车内的乘员也免不了要挨上一顿打,暴怒的农民在冲动的时候暂时丧失理智是很可能的;二来他从后视镜里发现前岭乡派出所刘所长乘坐的那辆警车没跟过来,心想那辆车一定是临阵脱逃了,眼前的局面对尹书记来说更加危险。假如农民们此刻要冲过来的话,只要尹书记说声“撤”,凭着自己的开车技术,用倒档高速退到开阔地面再掉头,还是来得及的。小邢的心情通过他操纵车子的动作传递了出来并感染给其他人。马行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透过眼镜片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就连宝柱的儿子也屏住了呼吸,脸上紧张得冒出了汗。尹凡发现了车内几个人的神态变化,马上意识到,在这种关头,自己作为受县委指派来处理事故的领导干部,千万不能露出一点内心的胆怯和畏惧来,不管心里多么紧张,在表面上必须做出从容镇静的样子,这样才不会扰乱车上人的情绪,不会给农民们以错误的信号,也才不会因丧失清醒而导致言辞举止失措,造成更大的乱子。他悄悄松开捏紧的拳头,将手心中的汗在长裤上面蹭了蹭,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
怎么了,小邢,你们是不是有点紧张?
马行强做镇静地说,不,没什么。
小邢倒是直言不讳,说道,你看站在前面的那两个农民,眼睛里的光那么凶,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我看我们就把车停在这儿吧,先看看他们的反应。
尹凡说,不行!我们是来处理问题的,车停哪儿都必须到农民当中去。你要是不敢接近他们,那怎么取得他们的信任?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