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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脸上也放出光来。他说,也不是说唐省长提出的建议就一点不能改变。其实提出这样的建议我看唐省长也不很情愿,不过依他的身份不得已罢了。但要推翻这个建议,再找领导恐怕未必行得通:你能找到国务院领导出面说话吗?你能找到政治局去吗?一下要多出几十个亿呀,不是小数目!可是,从政治上考虑,多几十个亿有时候也得花,这样的事不是没见过。见王副厅长这样说,尹凡和卞虎不知什么意思,也许根本没戏?也许王厅长不好提什么建议?两人一时不好说什么,只好等王厅长继续说下去。
这时,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节目已经播完,正在播广告。王副厅长拿起遥控器换了几个台寻找合适的节目,尹凡坐在那儿,一下子感到心情很郁闷,觉得登门找领导真是件屈辱人格的事,他表面上对你再热情,说出的话再好听,也是装出来的。骨子里他还是瞧不起那些职位和身份低于自己的人。正这么想着,王副厅长大概是没找到可看的节目,放下遥控器说话了。他慢悠悠地开口道:小卞啊,别看你也在交通部门干了这么些年,但你一直是搞行政的,对业务这一块恐怕不很熟。卞虎连忙点头:厅长批评得对,厅长批评得对!王副厅长继续说,都说中国搞经济也像搞政治,向来遵循的是下级服从上级的原则,但现在毕竟进步了,有时候,专家的意见的确可以左右大局,尤其是在那些大的建设项目方面。比如说三峡工程,不就是在广泛征求专家的意见后再上马的吗?还有秦山核电站之类的建设,不取得专家们的赞同,谁敢决策,谁敢拍板!当然,修公路不比建核电站,它的科技含量没那么高,要求也没那么严格,而且修路对政府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讲到这里,王副厅长停下,又喝了一口水,卞虎赶紧起身跑到厨房拎出个热水瓶来,替王副厅长加上水——但是,毕竟这不是一笔几百上千万的投资,而是需要投资上百个亿。即使领导发表了意见,假如有哪位专家——这当然不是指一般的专家,非得是得到公认的国内一流的专家——发表不同意见,提出反对看法,我看领导的意见可能就得改变了。
听王副厅长说到这里,两个人这才明白,要想改变这条路的线路规划,只有通过专家才是唯一的可能。卞虎虽然对具体业务不是很熟悉,但听王副厅长这样点拨一下就知道下文了。他说,对呀!怪不得说生姜还是老的辣,一条路即使做了规划还得进行设计和勘探,假如过不了这一关,那规划就得重来。王副厅长接着说,在厅里的会议上我可以建议,这条路的设计勘探不能请省里的人搞,要搞就得请北京的专家来做。这是省里面一条十分重要的路,开不得半点玩笑!
王厅长话音刚落,尹凡和卞虎都兴奋起来,说,那就全靠王厅长支持了。
王副厅长手一摇:不,不能全靠我。北京方面的工作,还得靠你们去做。这要看你们县里的决心怎样,要做就要尽全力。能争取到这条路从县境通过,那比什么都更有意义。
临走的时候,卞虎又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句:王厅长真是一肚子的金点子呀!说得王副厅长哈哈大笑:小卞呀,有你这样的机灵,很快就会弄个副局长干干的。
还要王厅长多多栽培才是!王厅长下次再去河阳,还真的要请你和我们局长说一说,推荐推荐。
从王副厅长家里出来,两个人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尹凡破天荒地开口说,小邢,卞虎,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上环翠咖啡厅喝咖啡去!尹凡喝咖啡当然不止第一次,可是上咖啡馆去喝咖啡,他真的还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这是一种高档消费,一般的工薪阶层,特别是河阳这种收入比较低的地方的工薪阶层是不会去那种地方喝咖啡的,但今天这项任务完成得比较顺利,他心里高兴,尤其卞虎为办这件事出了这么大的力,不犒劳犒劳他说不过去,所以他才主动提出这个建议。说实在的,下午上“戴梦得”去买礼物,看见柜台上的那个标价,尹凡差点打了退堂鼓。他对卞虎说,这两件首饰,要在乡下,顶得几户农民辛辛苦苦种一年的田,一个村的农民一年上交的农业税都没有这么多。咱们找王厅长办的这个事,八字还没有一撇,要是这个钱白花了,你说我怎么向县里面交待?怎么对得起东阳的百姓?卞虎见他那副心疼的样子,便有些嘲笑地说,看你还当着县委副书记呢,一点习气都没有。要知道这又不是花你的钱,而且也不是你擅做主张,你不是讲,陈县长说过了的,为了办这件事,一切开销不必考虑,全部实报实销吗?尹凡说,可这样花钱未免也太大方了吧?如果把事情办成了倒没啥说的,万一要是办不成,那这钱不就打了水漂了吗?卞虎见他婆婆妈妈的,心里不耐烦,说,万一要是打了水漂,也不是我们故意的,你说是不是?替公家办事,该花的钱要是不敢花,那事情办不成,责任不是更大?再说了,就是私人办事,也得先下鱼饵才行,现在社会上,谁要是想调动个工作,换个岗位什么的,你不事先去给掌权的人送礼,这些事往往就办不成。河阳市这类的事情听得多了,你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相信你也没少听见这样的事情。他见尹凡在点头,又继续说,就连老百姓都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是事先不搞点感情投资,那就叫“空手套白狼”,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卞虎一席话,连抢白带开导,说得尹凡哑口无言,只好将牡丹卡掏出来递给卞虎。卞虎说,挑好了东西,你去刷卡不就得了?尹凡却说,还是你去吧。我去刷那个卡,真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下不了那个手啊。卞虎一笑,接过卡说,那我就只好替你犯一次“罪”了,可心里还在埋怨尹凡过于抠门。现在,他见尹凡主动提出喝咖啡的事,就说,怎么,终于想通了?看起来“实践出真知”这个道理真不错啊,不经过今天晚上这场体验,恐怕你永远过不了这一关的。下回办事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了吧?替公家办事首先要学回替公家花钱——过了这一关才能够一路上过关斩将!
尹凡说,难说。我和你不一样,是农村长大的,从小养成的脾气,改也难。下次要是再碰到这样的事,恐怕花钱的手还是会有些颤抖。
卞虎就说,不是我批评你,尹凡。就我所接触过的县一级领导中,还真没有像你这样替公家死守着钱口袋的。有些县级干部,花公家的钱那就跟撒传单一样,唯恐有哪块地方没撒到,从不会考虑应不应该撒的。你呀,这方面真得好好锻炼锻炼才是!
小邢开着车,一边听他们说话。虽然已是晚上十多点了,可省城主干道上的车流依然不少。那各式各样的轿车,车尾部极具装饰性的红灯一闪一闪,就像田野间无数求偶的萤火虫在飞舞,在炫耀,马路两旁的景观灯比起河阳市来,又不知高出了多少个档次,让人的心情很容易迷失在其间。卞虎说到这儿的时候,正好马路对面的红灯亮了,小邢将车停住,等着绿灯亮起,他见尹凡没有回答卞虎的话,就说,卞主任,你说的虽然都是真实情况,可说实在的,群众还是觉得尹书记这样的人,才真正像个替百姓着想的干部。
尹凡说,唉,这样的事情,好像讲道理都讲不清楚了。卞虎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考核一个干部能力强不强,办得成办不成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中国这个讲礼仪的国家,礼仪的礼现在都变成了礼品的礼了。
对,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哦,对了,卞虎又说,等会喝完咖啡,还得洗个头才是,要不然紧张了一天,这脑袋都要炸了。
尹凡知道卞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顺着他说,随你洗什么,反正是陈县长买单。
这才对嘛。能干事,还要会花钱,这才像个当官的。
去你的,哪有这种说法?尹凡捶他一拳,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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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由于心情高兴,尹凡决定在省城多呆一、两天。这期间他去省城大学看望了范哲老师。
范老师去年刚办了退休手续。以前带的研究生,多数毕了业,少数尚未毕业的,则转到系里其他老师那儿继续完成学业。像范老师这种做了一辈子学问的人,尽管不比官场上的人退休后有那么多的失落感,他还可以继续看书研究问题,但再也没有学生到他这儿上门讨教,也没有学术会议或机构请他去发表意见和作报告,耳边那些“权威”和“泰斗”的称呼几乎不再听到,加上一双儿女都在国外读书或工作,家中只有夫妻二人,因此,孤寂和冷清的感觉还是存在了相当一段时间。在这种时刻,尹凡开着轿车来到他的家门前,让他感到了一种高兴和荣耀。他想起就在前年邀尹凡来参加社会学年会的时候,自己还惋惜尹凡步入官场,不能继续从事所学的专业研究,而今看起来尹凡在仕途上走得倒满顺利,自己却已成为明日黄花,不免有些唏嘘感叹。只有尹凡心里清楚,范老师的建议未必错了,而自己走上政坛也是迫不得已。经过这么多年的政治震荡,现在社会的价值观和范老师几十年前形成的价值观早已大为改变。一个人所做出的生活道路的选择,多半不再是依据自己的兴趣和爱好,而必须从生活实际出发,从社会价值或社会标准出发。因为人不可能生存在某个虚构的真空里面。自己要是像范老师那样坚持对学术的坚守的话,那么妻子娄虹恐怕到现在也没办法调进河阳,更不用说安排在城关小学这个重点学校教书。至于自己去年还曾想过要调到省城教书或者办刊物,也并不是出于学术和事业的考虑,而是出于对工作前景的担心和无奈。但这些情况他知道和范老师讲不清楚,就干脆不讲。只是安慰性地问了问老师的生活起居,让他多注意身体保健,并说了一堆恭维话,说范老师你这一辈子已是功成名就的人了,古人最看重的立功立德立言这三立,你最少已经达到了两立:立德和立言。还有什么比这两立重要的?那些官员们别说两立,要我看不少连一立甚至半立都立不起来!范老师过去是听惯了类似的话的,可现在差不多有上年时间没人当他面说这样的话了,所以他听着格外舒服,不断地连连点头说,尹凡啊,别看我老了,已经退休了,我看我的眼光没有错。我这些弟子当中,将来还是你最有出息。论搞学术你本来是块好料,从政看起来也不赖。他转过脸对老伴说,你看尹凡这些话说得多透彻。老伴对他们的话半懂不懂,她也不接老头子的话,对尹凡说,你来省城,能够看看你老师也就够了,你看他他心里多高兴啊。可你还带这么些茶叶呀腌肉呀什么的,还买这么大一块蛋糕,这可太破费了不是?她不知道,尹凡送来的东西是从东阳带来省城办事剩下的,只有那块蛋糕是特意买的,而且还不用自己花钱,回去可以从有关经费中一并报销。但这些内情,尹凡是绝对不会对师母说的。师母又说,上回你来想留你吃饭没留成,今天无论如何要在老师家里吃顿饭。尹凡说,师母,那怎么行?今天我已经安排好了,请老师和师母一起到外面吃饭。师母说,上哪个外面吃饭?你嫌师母做的饭不好吃呀?尹凡说,就是附近的海鲜楼。师母一听,禁不住道,那地方听说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