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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汶长长地“哦”了一声,但他其实还是没想起来前天接待他的人长什么样子,他当时是既兴奋不已,又晕头转向,光顾着不停地和洪钧感慨万千了,都是洪钧帮他办的那些琐碎的手续。
邓汶便笑着说:“你好,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宾馆附近有什么地方卖咖啡壶?”
“咖啡壶?哦,咱们宾馆出去向北不远,就是购物中心,很大的,肯定有。要不这样,您交给我吧,我去替您看看,有没有、是什么样式的,回来告诉您。”
邓汶喜出望外,心中甚至生起一股暖流,忙连声道谢,女孩说了“不客气”,又仔细问了邓汶对咖啡壶的规格要求,邓汶见她不仅热情而且周到,非常满意,放心地说了声“再见”便站起身,向电梯间走去,嘴里不禁轻松地哼起歌来,可刚走了没几步,后面的女孩就叫了他一声:“邓先生。”
邓汶立刻站住,回头一看,原来是女孩拿着他忘在椅子上的纸袋,快步追了上来。邓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笑着说:“看我这记性。”他又连声道谢,弄得女孩都有些不好意思,欠身致意便走回去了。
邓汶进了电梯,还兀自咧嘴笑着,他之前在办公室遭遇的不快已经被一扫而光了。
星期二早上,邓汶吃完自助早餐回到房间,推开门发现脚下躺着一个信封,看来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张便笺,上面写着已经在购物中心找到合适的咖啡壶了,单价249元,询问邓汶是否决定购买,只要在便笺上注明,交给值班经理即可。
邓汶笑了,觉得圆脸女孩的这张便笺能给他带来一天的好心情。他把便笺放在桌子上,仔细看了看,便笺底部有两个圆圈,一个里面是“Yes”,一个里面是“No”,他觉得这道选择题很有创意,便掏出笔在“Yes”上认真地打了一个叉。他刚要放进信封里就觉得不妥,美国人习惯用打叉来表示选中,而中国人习惯用打勾来表示选中,打叉反而是表示不选,他又把便笺摊在桌上,连“Yes”带上面的叉子一并涂黑,在黑疙瘩般的圆圈下面画了个对勾,结果弄得面目全非了。邓汶耸了下肩膀,干脆把“No”那个圆圈也涂黑,另找便笺的空白处工整地写下:“我愿意购买,请代为采购,货款稍后即付。”
邓汶兴冲冲地来到大堂,却看见值班经理的桌子后面坐着的是另一个女孩,也冲他礼貌地笑着,他不由得有些失望,只好走过去,把信封放到桌子上,对女孩说:“请转交给昨天下午值班的那位小姐。”等他确信女孩已经仔细地把信封收好,便走出宾馆大门,叫了辆出租车。
星期三的早晨,邓汶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打领带,他刚在早餐时喝了两大杯咖啡,觉得神清气爽、意气风发,忽然听到门铃响了一声,正奇怪怎么服务员这么早就来收拾房间,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那个圆脸的女孩,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站在门口。
邓汶立刻满面笑容地说句“请进”,女孩进来把纸箱放在桌子上,说:“咖啡壶买好了,我完成任务了。”
她说着就要把纸箱打开,邓汶连忙摆着手说:“不用打开,我就这样直接带到办公室去,谢谢你啊。”
邓汶把纸箱拿起来,看着四面包装上的图片和说明文字,正是他想要的那种,刚满意地要再次致谢,女孩从兜里拿出一张发票,笑着递给他。邓汶接过发票,看一眼金额,笑了:“两百四十九,我差一点就是二百五了。”
他发现盖了章的发票上只有金额和日期,公司抬头和货品名称栏里都空着,便问:“这些怎么都空着?”
女孩抬眼看了下邓汶,有些不解地说:“我也不知道您是愿意写‘个人’还是单位,我也不知道您公司的名字呀,也不知道您公司有什么规矩,如果写咖啡壶让不让报销啊,所以就都空着,您可以自己填的。”
邓汶不禁惊讶这个女孩的细致周到,甚至有些佩服了,他忙从钱夹里抽出三张壹佰圆的钞票,递给她,女孩看了眼,并没有伸手接,而是问:“您没有零钱吗?我手头没带钱,没办法找给您。”
邓汶立刻说:“哎呀,不用找了,你跑了两趟,那么辛苦,我要好好谢你呀。”
女孩的手放在背后,坚决地说:“那可不行,我是代您买的,不能多要您的钱,您现在不用给我,等您路上打车记着把钱破开,然后把正好的钱给我就行。”
邓汶也坚持着:“那你先把钱收下,等你有了零钱,再找给我五十或五十一块都行啊。”
女孩摇着头,连整个身体都跟着左右摇着,说:“不行,到时候我还您钱,您要是客气不肯收,我就没办法了,所以您还是给我数目正好的钱吧。”
邓汶一看拗不过她,只好把钱收好,穿上西装,一手拎起电脑包,里面是头一天终于等来的笔记本电脑,一手去抱桌上的纸箱,女孩一见,忙抢上前抱起咖啡壶,说:“我和您一起下去吧。”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定在了桌上,一张十块钱的钞票,被电视遥控器压住一角,放在桌面上。她冲钞票努了一下嘴,问:“这是您特意留的吗?”
邓汶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留少了,硬着头皮说:“是啊,服务员收拾房间很辛苦,意思意思吧。”
女孩笑了,说:“其实您不必的,咱们这儿小费不是必须的,尤其您又是长包房,要是天天给小费,时间长了,就和从来都不给小费一样了。”
邓汶如释重负,开心地说:“哦,这样啊,太好了,我还发愁真要是得天天给,一年也要给出去三千多块钱呢。”
女孩看着邓汶一脸实在的样子,也笑了,她把那张钞票从桌上拿起来,仔细地叠了一下,替邓汶放进他西装的外侧口袋里。邓汶跟着圆脸女孩走出房门,他不仅觉得温暖,还有了一种新的感觉——踏实。
* * *
北京的春天变得越来越短,刚进入6月就已经让人感觉到暑热来临。洪钧抽空跑了趟正在装修中的公司新址,巡视一番之后觉得进展还不错,几种关键材料都是按照设计中的规格要求选用的,他对现场的工程负责人表示比较满意。结果,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劳拉传真过来的向装修公司支付第二笔款项的付款申请,这次是合同金额的20%。
洪钧不由得暗笑,看来劳拉与装修公司的合作还是很默契的,真会抓住时机趁热打铁,他想了想,就痛快地在付款申请上签了字,估计范宇宙和他的那位亲戚应该很快就又会收到二十四万块钱了。
到了6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这一年的高温期来得出奇的早,维西尔北京老办公室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不知是由于这家写字楼的物业公司立志要当节约能源的模范,还是他们的中央空调质量不过关,洪钧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已经热得再也系不住领带,而外面的公共办公区更是人满为患,真的是“热火朝天”了,洪钧算是头一次领教到老办公室难熬的夏季,数着日子盼望早一天搬到新址办公。
又过了两周,经常去装修现场协调联络的海伦终于带回来了好消息:装修按期完工。洪钧立刻叫上海伦又去新办公室看了一遍,他特意强调,只是来看看,不是验收。洪钧很仔细地四处检查,连一些最细微的角落都不放过,但他什么话都没说,也不说满意,也不指出问题,弄得现场的施工负责人、请来的监理和海伦都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洪钧回到公司,立刻把心里暗自记下的东西全都敲进电脑存了起来,接着,劳拉的传真也到了,这次是申请向装修公司支付第三笔款项,就是合同款的最后20%,洪钧觉得真应该给劳拉挂一块“重合同守信誉”的金匾了,只是她的“重合同”是为了换得范宇宙的那位亲戚的“守信誉”,洪钧这次没马上签字,而是把它搁置一边。
第二天劳拉打来电话催促,洪钧推托正在忙,稍后会处理;劳拉说如果发现装修有什么问题可以马上向装修公司反映,让他们返工,洪钧说肯定不会十全十美的吧,但现在顾不上,等他忙完再说;劳拉提醒说合同规定完工验收后一周内要付完尾款,不然要有罚息的,洪钧一笑,说,合同上你不是每页都小签了嘛,怎么不记得合同上并没规定我们必须在他们完工后几日之内去验收?既然我们还没验收呢,他们凭什么催款,更谈不上罚息;劳拉又说还是尽早验收吧,何必拖着呢,洪钧又一笑,说,这几天实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去,要不你亲自来北京一趟专程验收;这下劳拉不再说话了。
让劳拉碰了个软钉子,洪钧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有一个字:等,他要等一个人主动来见他,他也知道这个人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果然,刚过了一天,到了快下班的时候,玛丽走进洪钧的办公室,轻声说:“Jim,那个姓范的先生又来了。”
洪钧笑了,他想,人与人之间彼此的好恶真像照镜子一样,是会原封不动地反射回来的,范宇宙对玛丽的不屑直接换来了玛丽对他的反感,若不是因为他是洪钧的客人,玛丽都会把“先生”二字去掉。洪钧冲玛丽眨了下眼镜,说:“你让他自己进来吧,哦,对了,这次不用给他上茶。”玛丽立刻会心地笑了。
很快,范宇宙匆匆走了进来,他穿着件衬衫,西装脱下来搭在小臂上,把一个棕色的手包遮挡得若隐若现,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先转身要把门关上,洪钧忙笑着说:“别关了吧,不然里面就真成蒸笼了。”
范宇宙抓着门把手,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说:“其实都一样,外面好像比里面更热呢,”然后,又一语双关地补了一句,“外面人太多。”
洪钧便没再坚持,因为如果等一会儿在谈话中间再关门反而更不好,他和范宇宙握了手,各自坐下,等着范宇宙开口。
范宇宙热得用手包当扇子扇了几下,马上发现没什么效果,反而显得很不得体,忙停下来,说:“老洪,这个地方实在太不像样子,新房子已经全都装修完了,赶紧搬过去吧。”
“刚完工,总得先放放味道,现在不能搬进去的。这个地方的租约到7月底才到期,新办公室还有半个月的免租期,不着急的。”
范宇宙可有些急了,说:“我看够呛,这里的空调太差了,天气还要越来越热呢,怎么熬得下去呀?新办公室那边已经全都到位了,你赶紧验收一下,再挑个吉日搞个乔迁庆典,我也去凑凑热闹,然后你们就赶紧搬吧。”他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这么大的跨国公司,财大气粗的,还在乎那几个小钱?”
洪钧轻松地说:“顾不上啊,这几天太忙了,本来我正打算出去见几个人的,要不是你刚才来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我就会劝你过些天再来,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再找时间去新办公室看看。”
范宇宙听洪钧这么讲,只好拉下脸皮恳求道:“老洪,实话实说吧,我是为了那笔尾款来的。如果那20%都是我的利润,到我腰包里我也没急用,我绝对不会跑来烦你的,什么时候付都行。关键是我指望着那笔款子往外付账呐,好多当初赊的材料,厂家都来堵着门催了,工人的工钱也得给人家开支呀,他们都拖家带口的。我们已经按合同规定把发票开好寄到上海了,就劳你高抬贵手,最好也按合同在这个星期之内就付给我们吧。”
洪钧见他一副可怜相,心里觉得好笑,却板着面孔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