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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合上书,看了黄子澄一眼,道:“太傅到书房那会,谁正与皇孙相见?”
黄子澄浑未料到云起不打自招,怒道:“自然是你徐云起!还会有谁?!”
云起双手捧着书交还,道:“那便是臣犯的错,再无他人,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朱元璋哈哈大笑,将书摔在金案上,眯起眼,打量云起片刻,点了点头。继而冷冷道:“四十廷杖。”
朱元璋道:“允炆,将你的书拿回去。”
黄子澄蹙眉,道:“陛下!”
朱元璋道;“退下罢。”
拓跋锋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取来廷杖,云起倒也光棍,朝朱允炆略一颔首,示意无妨,便即跪下,面向朱元璋。
云起目光直视金案下的那双龙靴,靴头金龙张牙舞爪。
拓跋锋双足一前一后站定,拈了拈三十斤重的纯钢廷杖,沉劲于肘,反手一抡。
廷杖一端于空中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线。
朱允炆肩头一抽,闭上了双眼。
是夜,月越宫墙,锦衣卫院中,副使房。
云起赤身趴在榻上,背脊,臀部,大腿,股间伤痕累累。
拓跋锋一手端着药碟,以手指调开,刺鼻的黑乎乎的药膏在指间摩挲,继而摸上云起的背。
云起抽了口气,呻吟道:“老跋……你手指头糙得很!换……荣庆!”
拓跋锋放下药碟,转身离去,少顷不见唤荣庆来,却又一阵风般地进了云起房间。
拓跋锋右手往左手上戴着一只丝绸手套,道:“下好离手,你知道皇上想立朱允炆为储?猜的?今日四十杖,来日便是万户侯的情分……”
云起怒道:“没这念头!”
拓跋锋看了云起一会,点了点头,坐到床边,继续为云起涂药。
拓跋锋摸上云起背脊那瞬间,云起纵声痛喊,难受至极。
拓跋锋道:“这是西域来的蚕丝手套,还痛么?”
云起怒不可遏,许久后道:“你竟是真打!”
拓跋锋嘲道:“我以为你让我真打。”
云起既悲又怒:“今天的事我记下了!”
拓跋锋手上不停,低声说了句话,吐字模糊不清。
云起痛得神智迷糊,断断续续道:“说什么……突厥话?”
拓跋锋不答,专心致志地摸着云起,那药膏显是灵方,骤涂上时如针刺般难耐,然而过得片刻,却是清凉止痛,治外伤十分有效。
云起眼皮渐重,昏昏欲睡,拓跋锋涂完药,那宽大手掌摸到云起肩后,顺着颈侧享受地来回抚摸。
蚕丝手套光滑无比,云起依稀能感觉到那层丝绸与皮肤相触的质感,甚至能感觉到拓跋锋隔着薄薄一层手套,掌纹间传来的温度。
拓跋锋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在云起脖颈处反复摩挲。拇指更不断揉搓他的耳垂。
云起被摸得面红耳赤,下身硬了起来,抵在草席上,道:“你做什么。”
拓跋锋摸了摸云起的脸,饶有趣味道:“侧过身,让我看看。”
云起道:“滚!”
拓跋锋道:“你今天被架着一路拖回院里,膝盖磨破了皮,还须上药。”
云起满脸通红,此刻无论如何不能侧身,旋道:“不用了。”
拓跋锋上前要助云起翻身,手腕伸进云起颈下,却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云起怒道:“老跋!”
拓跋锋扯了薄被,轻轻盖在云起身上,转身出门。
云起意识恍惚,临睡前听见房外传来淙淙水声,他知道那是拓跋锋在洗他们的衣服。
院内万籁俱寂,一轮皎月照于只着单衣的拓跋锋身上,更显洁白如雪。
拓跋锋洗干净侍卫服晾好,摘了手套,搬来一张矮凳,狼狗般坐于云起床前,手按着地面,前后摇晃半晌,想了又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袋中装着几两碎银。
拓跋锋把小袋塞进云起枕下,仔细掖好。
云起依旧趴着不动,清秀的脸侧贴在软枕上,面朝拓跋锋,呼吸均匀,睡熟了。
拓跋锋面无表情,伸手去摸云起的嘴唇,过得半晌,索性解开单衣,赤着上身,爬上床去,学着云起那么趴下,转过头,脸挨得极近,呼吸交错之间,面对面地便睡了。
少年鞍马
骄阳如火,不久前浇过一次水的青石砖地被烤得滚烫。
大院西北角落,一颗高大的梧桐树屹立,蝉鸣声阵阵。
屋檐的阴凉下,云起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屈起脚,坐于竹椅上,手里捧着个青瓷碗,喝着冰镇酸梅汤。
穿堂风吹来,梧桐叶习习飒飒,蝉噪俱停。
两个孩子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扒在树枝上,朝树下不屑地撇嘴;另一个则仰头,怒气冲冲地大叫——十年前,七岁的云起与十岁的拓跋锋。
小云起扮了个鬼脸道:“有种你上来啊——!”
小拓跋锋叫唤道:“别闹了!下来!”
小云起无赖道:“不下。”
小拓跋锋道:“我给师父求情过了!他不打你!”
小云起一脚不住晃悠晃悠,道:“不信——师父要轮毛竹板子揍死我的!”
小拓跋锋扯了上衣,煞有介事地光着膀子,露出后颈正中出纹着的一只野狼,仰头“呜——”地嚎了一会。
小拓跋锋一振肩膀,拉好上衣,道:“下来!师兄作保,他不揍你!”
小云起想了想,道:“为嘛?你跟师父怎生说的?”
小拓跋锋不答,片刻后踢了大梧桐树一脚,大树被踢得微微摇晃,小云起扒着枝杈,一个抓不稳摔了下来。
小拓跋锋转身将小云起接住,抓着他的手,把他拖走了。
“师哥替你挨板子……不许再乱跑了……”
“哎呀呀……”
俩小孩声音渐远,云起忍不住笑了起来,将瓷碗放在一旁,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哎哟喂——!娘啊!”
云起背后伤口杵正了竹椅靠背,登时痛得寻死觅活的
拓跋锋一阵风似地从院外进来,道:“怎?”
云起泪汪汪道:“没事。”
拓跋锋疑惑地看了片刻,行到云起面前,道:“酸梅汤哪来的?”
说毕躬身,端起云起手旁那碗冰镇酸梅汤,数口猛灌,显是渴得很了。
云起打量拓跋锋,只见拓跋锋一身汗湿淋淋,背上渍了一滩白印。两鬓发丝贴于脸侧。云起随口答道:“我姐夫着人送来的,弟兄们分了点吃,仓库里还存着一块,去给你取了来?”
拓跋锋喝完冰汤,舔了舔嘴唇,道:“免了。”低下身,在云起脖颈旁蹭了蹭。
云起道:“莫成日尽占老子便宜!”
说着忙不迭地避让,拓跋锋的嘴唇印在耳畔,颇有点奇异的冰凉触感,拓跋锋一触即离,转身去打了井水,舀出喝了几大口,云起道:“做什么去了?”
拓跋锋以湿袖抹了把汗,两手扶着井栏,躬身望着烈日地下,出了会神方道:“你背上伤好了?”
云起得意洋洋道:“让你打这般狠,现该用上我的时候,伤还没好,你待怎的?”
拓跋锋难得地笑了起来,答道:“还痛不?师兄给你陪不是了。”
拓跋锋转头道:“去换飞鱼服,陪我查个事儿。”
云起转身入房,随口道:“什么大事得劳动指挥正使去查?不穿黑服,待会那话痨太傅见了又得嚼舌根……”
拓跋锋漫不经心道:“有我对付着,换就是,绣春刀不用带。皇上吩咐,查城外一处村镇,夜半有人走失之事。”
云起道:“皇上还管抓人贩子?”
拓跋锋道:“那处小镇,正在通向皇陵的路上。”
云起道:“太子灵枢还未出去?”
拓跋锋缓慢地摇了摇头,宫门处早已备下马车,拓跋锋顾及云起伤势,不敢骑马,二人乘车出了南京城,少顷到得一处田野上,拓跋锋将云起小心扶了下来。
过午后,绿油油的庄稼被晒得无精打采,耷拉在田埂外,远处依稀有几间农家,鸡犬相鸣,拓跋锋道:“方才我已来过一次,问了几家人,没个头绪……”
云起跟在拓跋锋身后,问道:“这处唤何村?”继而反手抽出他腰间绣春刀,沿路劈砍,放倒高麦。
拓跋锋拨开麦子,在前头开路:“李家村,半月前一夜,乌云蔽月,村中有人听到声响,便起身查看。”
拓跋锋又制止道:“别砍庄稼,乡下人种点口粮不容易。”
云起嘲道:“人命关天,还在乎几株麦子?”
拓跋锋道:“当心划了手!先出门来看那人,不到一会便没了,又有人陆陆续续,举着火把来寻,寻了半夜,不见踪影、”
走了片刻,云起把绣春刀交予拓跋锋,二人立于田野正中。
拓跋锋道:“翌日村民见此处……”
他连刀带鞘一指,云起见到麦田分开一条被压得歪歪斜斜的路,通向西北面。
“把人拖走了?”云起狐疑道。
拓跋锋点了点头,又道:“方才我到那山坡上查了许久,未见异状。”
云起站着想了一会,道:“去村里打桶水来。”
拓跋锋依言照做,提着水桶,避开云起来接那手,道:“你说就是。”
云起随手指了一处道:“泼半桶。”
一桶水泼在那处,浸了一汪。
云起又指二人脚下,道:“剩的泼这处。”
倾于彼此中间的另外半桶水浸入了地面,被吸得干干净净。
拓跋锋抛了水桶,转身奔去取来锄头,回来后埋头开挖。
云起笑着退了几步,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念了这许多兵书,怎不学以致用?”
拓跋锋嘴角露出一抹服气的微笑,片刻后挖出一具男子的尸体,遂蹲下检查。
“无刀伤剑伤。”拓跋锋道。
云起道:“翻过来看看后脑勺。”
“钝器。”拓跋锋下了结论道:“一锤击毙,脑浆流出。”
云起道:“凿碑用的锤,不应出现在村子里,让亲属来领尸体……”
拓跋锋抛开锄头,以衣袖帮云起擦了脸上汗水,二人在炙阳下站了半晌,云起脸上被晒出一道红痕,沿着鼻梁横过眼下。
拓跋锋问道:“搜村?”
云起道:“只有我们俩,怎么搜?”
拓跋锋打算回去传官差,却被云起拉住,云起笑道:“不忙,先四处问问,谁与这人有仇?”
拓跋锋唤来村长,云起自于空荡荡的晒谷场上坐着。那死去男子妻儿跪在尸旁,哭得呼天抢地,村民们见尸首寻得,于场外围了一圈,指指点点。
拓跋锋询问村长,村长道:“官爷,这人唤李喜儿,是本村人士,前几日与村中王虎起了争执,原是因争几分田地,未想竟是干下这人命勾当!”
听到此处,云起便遥遥喊道:“去他家后院看看。”
拓跋锋喊道:“王虎几天前逃了!”
云起道:“去就是,看何处有苍蝇。”
拓跋锋去了片刻,手中提着一把石锤过来,锤头处仍沾了不少血迹,道:“就是它了。”
云起道:“凿子呢?”
拓跋锋愣住了,蹙眉摇头道:“未曾见到。”
凶杀一案至此,似乎便真相大白,村长前去报官,少顷城内官差来了,接手案件,并发出缉捕令,见云起与拓跋锋在,俱是大惊上前。
锦衣卫地位超然,凌驾全国捕快之上,那数名官差不识天子座前红人,见云起一身锦服悠闲纳凉,拓跋锋则身穿黑服,汗流浃背站在一侧,便不住上前拍云起马屁,“官爷”“官爷”地叫得殷勤。
云起莞尔道:“案子破了,这便走罢。”
拓跋锋仍一手提着石锤,护着云起上车去,回返京城,云起哭笑不得道:“呆了么?还带着这物做甚?”
云起接过,要扔下车去,拓跋锋却道:“等等。”
拓跋锋忽道:“此案未结。”
云起蹙眉道:“结了。”
拓跋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