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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锋拿不定主意,云起又道:“他不敢说的,放心,否则允炆要杀我,也一定会先杀了他。”
拓跋锋想通了,又转头看了云起一眼,眼神中流露出诸多不舍。
“我这就去了。”拓跋锋道。
“去你的吧。”云起笑道。
拓跋锋走了,云起疲惫地倚在牢狱冰冷的墙上,闭上双眼,两手虚虚抱在身前,仿佛拥着那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拓跋锋,他一生的倚靠。
“徐……”
“闭嘴。”云起冷冷道:“呼延狗,你再呆一会儿,小爷刚爽完,没力气救你下来。”
呼延柯大窘,象征性地挣了挣,听到牢狱外传来朱允炆的声音。
“劳烦太傅与方学士现在就把云哥……把徐正使带出来。”
呼延柯瞬间大惊,脑袋一歪,这次是真的被吓得晕过去了。
“勇”之一字,历来解释不清,众说纷纭。
锦衣卫在云起归京之前,尚且人心惶惶,为各自的前途与身家担忧不已,然而徐云起真正事发那日,被朱允炆不由分说打进天牢,霎时间竟是所有人都不怕了。
或许是破釜沉舟,抑或是知恩图报,毕竟云起就任正使这数年来,从未摆过官架子,有何辛苦时亦是身先士卒。徐云起失势下台,给锦衣卫们的第一感觉不是要换头头了,而是:大家要一起完了。
自从蒋瓛告老,不苟言笑的拓跋锋接手那一天起,众人就默认了徐云起才是他们的首领。
他是家世最显赫的,也是最有“锦衣”气派的少年。
如今没有徐云起的锦衣卫,大家都说不清是什么。纵然二十二位之首的“锦衣”编制不受牵连,被保留下,换一名正使接任,却没有徐云起的感觉了。
出身再显赫,能大得过云起去?
荣庆却隐约猜到那内情颇为严重,先道不可急躁,一面勒令众人不得外出,自己则去求朱允炆,让部下们见云起一面。问明事发之由,方可决断。
朱允炆正病得不轻,心情难受,一概不见,荣庆碰了个钉子,不让见云起,也不让见三保。回院内一分说后,数十名年轻人俱是炸了锅。
“当初他还是皇孙的时候,七夕来咱院里说什么?”涂明愤道:“众兄弟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现在兔死狗烹,说撤就撤,说杀就杀,当了皇帝就这副德行,还是人不?!”
荣庆慌忙示意噤声,压抑着怒气道:“当皇帝的向来是一时一样,连这都不明白?当年先帝坐龙椅时,掉了多少开国功臣的脑袋,哪一个不是铁杆的交情?”
当即便有人道:“姓朱的没一个好东西。”
那院内侍卫虽平素欺行霸市,武艺荒废已久,然而再荒废,综合作战素质也是整个京城中最强的,蒋瓛在教习徒弟们时又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导致锦衣卫在暗杀,白刃战以及械斗中,战力几乎能与有“神兵”之称的神机营,朵颜三卫分庭抗礼。
锦衣卫一个个挎了弓箭上马便是神射,抽出绣春刀便是杀手,若是群情汹涌,难以平息,发生宫内暴动则是一股恐怖的力量,所幸荣庆头脑仍是清醒的,知道此刻大院内如火药桶,一点就炸,忙道:“我去问蒋师,看他如何说。”
涂明不悦道:“荣哥儿,去问师娘!蒋师靠不住,上回还打了云起一顿……”
荣庆点头叹了口气,连夜出宫便朝四胡同去了。
那时间又有好事者道:“平日不总见言官们跪廷么?我们也跪去!”
那馊主意一出,登时得到数人赞同,又有人骂道:“老子们也跪!谁怕谁!皇孙翻脸比翻书还快,要治云哥儿的罪也需有个名头,这么就收押了,也不让探监,凭什么!”
“跪廷去!”涂明吼道:“都跟我走!”
月落星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拓跋锋一袭黑衣,于夜色的掩护中站在大殿最高处,东方的鱼肚白从天边转来,洒向整个金陵,一道霞光铺满了皇城大道。
午门外跪了一地锦衣卫。
拓跋锋静静看着脚下不远处的侍卫们,每一个人他都叫得出名字,然而他们离他却是那么遥远。
拓跋锋没有出身,连父母也不知是谁,他对他们没有感情,从前锦衣卫们见了他,不过也是客客气气地唤一声“老大”,比起云起,拓跋锋得到的信赖与感情直是天壤之别。
拓跋锋忽然有点不忿,朱允炆还没杀云起,已闹成这般排场;换了诏狱中的人是自己,会有谁出头为他求情?
荣庆不会,涂明不会,孙韬更不会……甚至被放走的张勤也不会,拓跋锋本来可以杀了张勤,但看在云起的份上,放了张家独子的一条小命。
拓跋锋明白了,云起与他们同生共死。
我又和谁同生共死?拓跋锋不禁问自己,当然是云起,他得到了唯一的答案。
拓跋锋把木剑解下,拿在手中,等待朱允炆走出大殿的一刻,悲哀地心想:他从来就不适合当头儿,云起才是。
自己和他们一样,只信任云起。
在那略有点吃醋与惆怅的心绪下,拓跋锋见到一辆马车驰入午门,马车上刻着蒋府的标志。
拓跋锋见到蒋瓛掀开车帘下地,苏婉容搭着他的手臂,盈盈走下车来。
拓跋锋面无表情地归剑回背,有苏婉容在,今天是动不得朱允炆半根汗毛了。
蒋瓛有意无意地朝大殿顶端瞥了一眼。
苏婉容挽着蒋瓛,于跪在午门外的数十名锦衣卫身旁走过,对她的徒弟们视若无睹,在大殿前停下了脚步。
蒋瓛颤悠悠地跪了下去。
拓跋锋低声道:“师父,师娘,弟兄们,你们都……很偏心。”
剑客跃下琉璃瓦,飞檐走壁地沿侧殿离去,落寞身影消失于宫墙黑影下。
朝辉万道,流金遍野,又一天的旭日跃出了地平线。
北平事变
苏婉容在南京的份量极重。
十四岁艺成,六朝金粉年节选送首饰进宫时,马皇后于那一大盘金钗中,一眼便选中了苏婉容的作品。
那钗儿名唤“三千情丝卷飞凤”, 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洒出无数金丝,千缕万道,纤毫毕现,令马皇后为之惊叹。
数年后朱元璋重制传国玉玺,请人画下图样,数百工匠无一敢接。
传国玉玺工序繁复是假,朱元璋稍有不满意便要诛人九族,工匠们恐惧忤逆了真龙则是真。众人钳口结舌,朱元璋一怒之下,便要将工匠尽数问斩。
马皇后是个极善良的女子,心内终究不忍,遣散了众人,传来六朝金粉的苏婉容。朱元璋方消了怒气。
那夜殿内便只四人,蒋瓛随侍,苏婉容便安静坐在大殿中,蹙眉看了图样片刻。
“皇上要弃九叠文不用,换玉箸文?”苏婉容颇有点意外。
朱元璋眯起眼,反问道:“你会刻印?可是官宦人家之后?”
苏婉容一面取过刀,答道:“大都破后,苏家南迁,皇上入主应天府那年,先父罹患风寒不治……”
马皇后接口道:“你卖身葬父,险些进了舞烟楼那事,本宫倒是听徐将军约略提过。”
苏婉容淡淡一笑:“温姐姐为我付了银子,又让我到六朝金粉当匠娘,徐将军一家的恩德,婉容自当铭记于心。”
朱元璋点了点头,苏婉容与马皇后随口闲聊家常,对这坐于一旁的暴君竟是全然不惧。
苏婉容好整自暇道:“当年先父为元宁宗刻私印时,婉容便在一旁打下手,北元暴虐无方,欺压我汉人百姓,那印的石料,可是比传国玉玺贵重多了。”
朱元璋微一愕,继而大笑道:“如此看来,朕是个明君?!”
蒋瓛暗自捏了把汗。
苏婉容娓娓答道:“问朝臣无用,要问百姓。”
“你很好。”朱元璋极是满意。
那夜苏婉容起刀,修印,直刻到鸡鸣时分,更与马皇后叙了一夜话,苏婉容投了马皇后的缘,令皇帝,皇后心怀大畅,马皇后本想将其收为义女,苏婉容却委婉地拒绝了。
临去时,蒋瓛交班后,情不自禁地追着苏婉容直到殿外,苏婉容在午门外停下了脚步。
便是如今这对夫妻并肩跪着的地方。
蒋瓛如今已是白发苍苍,马皇后已死,朱元璋驾崩,午门前的侍卫换了一拨,又是一拨。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哪得见白头。
蒋瓛忍不住别过头看了苏婉容一眼,这些年来,老伴保养得极好,依稀还有当年风华绝代的影子,然而眼角的皱纹却不可阻挠地显示出岁月的无情。
“想什么呢?老没正经的。”苏婉容嗔道。
蒋瓛微微一笑道:“想你当年为何连公主也不当,可是怕了先帝?”
苏婉容淡淡道:“倒不是怕了先帝,而是……认了马皇后当干娘, 你道一国之君会把自己的义女嫁给一个侍卫么?”
蒋瓛呵呵笑了几声,跪在殿前,捋须道:“那是后来的事儿,怎能作数?”
苏婉容心不在焉道:“没有当时,又哪有后来呢?”
蒋瓛不禁睁大了眼,嘴巴微微张着,一副傻乐的神情道:“夫人,你当时就……”
“……”
苏婉容抿着笑:“皇上出来了,朝哪儿看呢你。”
“皇上驾到——!”
“蒋老,苏姨快快请起!”朱允炆红着眼出了殿,亲自将蒋瓛夫妻扶起。
云起临时换上了侍卫袍,安静立于一侧。
蒋瓛出了口长气,叹道:“劣徒这次又惹了什么滔天大祸?”
朱允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蒋瓛把朱允炆视作小辈,那问却是奔着黄子澄去的。
黄子澄冷冷道:“每次都有蒋老出面收拾,两位在京城也算是泰斗了。”
朱允炆忙道:“太傅言重了,蒋老是三朝老臣,如今还特地进宫来,朕于心不安,蒋老请。”
说着便将蒋瓛让进殿内。
黄子澄落在朱允炆身后,当即缓步跟上,忍不住又斜眼去乜苏婉容,心道都说蒋夫人貌美无双,秀外慧中,巧手能夺天工,怎就配了蒋瓛这糟老头子?
殊不知蒋瓛当年也是大内宫廷排得上号的美男子,苏婉容发现黄子澄那无礼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遂温柔浅笑道:
“孔孟之道,非礼勿视,太傅的书……都读到狗身上去拉?”
那话一出,黄子澄登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苏婉容声音不大,却传出午门外,众跪着的锦衣卫轰然大笑,齐声道:
“师娘威武——!”
“……”
黄子澄浑然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一群锦衣卫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欺人太甚!
朱允炆从小也是在侍卫堆里打滚大的,反而不好苛责,又想及云起本也没犯甚大错,静了片刻,颇有点内疚道:“是朕的错,都散了罢。”
一轮火红的旭日于东方升起,正投于午门前,照得金陵宫群上,琉璃瓦金碧辉煌。
云起方道:“荣庆,散了。”
于是锦衣卫作鸟兽散,朱允炆将蒋瓛夫妇让进殿内,自吩咐打点一顿早饭不提。
且话说拓跋锋离了皇宫,与城外等候良久的三保汇合。
城墙下只有三保一人,三保定定地望着城墙,手中牵着匹马。
“我让两位小王爷先走了,沿着官道,你现便去……”
拓跋锋倏然出剑!说时迟那时快,马三保瞬间拔出弯刀,诤的一声架住长剑。拓跋锋翻剑直削,三保恐惧地后退,连着数下兵刃相撞之声,拓跋锋剑身粘住弯刀,抬手横挥,登时拍在三保脸上。
那一下直抽使上了绵力,令马三保痛苦地大叫一声,弯刀脱手,摔在地上。
“五招。”拓跋锋冷冷道:“替云起教训你的。”
三保眼中露出一丝愤怒。
“走。”拓跋锋翻身上马,等待三保上来。
三保拾起弯刀,一手捂着高高肿起的侧脸,踉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