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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远方传来的打斗声倏然大了起来,拓跋锋如野狼般的长啸响彻夜空,无数临死前的呐喊响起,三保再次抽刀出鞘!
拓跋锋爆喝道:“云起——!”
云起漫无目的地乱摸,虚弱地喊道:“师哥……带我走……”
三保在一声巨响中撞飞了窗板,摔进殿内。
“师哥!带我走——!”云起绝望地大喊道。
拓跋锋全身浴血,半只手臂垂在身旁,肩骨上深深砍入了三保的弯刀,挣扎着爬进殿内,那时间殿外又有无数侍卫手持佩刀,一拥而入,见到这幅场景,俱是愣在原地。
“云起——!”拓跋锋悲愤交集,大吼道。
云起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朱棣大骂道:“把他押下去!”
拓跋锋摔在血泊中,使出最后的力量挣扎着爬上前去,不顾一切地要去抓云起的手。
彼此的手只离了两寸,堪堪要碰到的那一瞬,拓跋锋已被狠狠敲昏。
“不得于飞……使我沦亡……”云起喃喃道。
朱棣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一幕,拓跋锋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一条血印,被架出了寝殿。
朱棣不知不觉松开了云起,颤声道:“锋儿一个人……杀过来的?”
云起挣出了朱棣的压制,摸到倾翻的案角,狠狠朝着尖角一撞,额前鲜血长流,倒在地上。
绝处逢生
永乐元年,朱棣杀方孝孺,夷其十族。
九族依次:
父族四:姑之子、姊妹之子、女儿之子、同族(父母,兄弟,姊妹,儿子)。
母族三:外祖父、外祖母、娘舅。
妻族二:岳父、岳母。
妻、女、姑、姨,余人发配教坊司作妓。
第十族:门生。
方孝孺塾中学子,册上有名,曾行拜师礼者,无论官职,一概绞死,至此永乐一朝,天下读书人禁言前朝之事。
朱棣再设东缉事厂,与锦衣卫合称“厂卫”,东厂首领由宦官组成,只对皇帝负责,可随意监察,缉拿百官,军中将领。更可监视朱元璋时期设立的锦衣卫一职,无须再经过刑部。
是年深秋,朱棣迁都。
车队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帝王车驾在中,九龙华盖旁跟着四十六名锦衣卫,各个骑汗血宝马,配绣春刀,穿飞鱼服,好不气派。
紧跟龙车之后,则是一辆铁笼囚车,囚车分两格,内关着锦衣卫正使徐云起,禁卫大统领拓跋锋。
二人所处的狭小地域之间以一面钢板隔开,拓跋锋全身是血,身上多处裹着白布,如同嗜血的猛兽般睁着一双通红的眼,背倚铁栅坐着。
云起则坐在另一面,双目无神,随着囚车的颠簸而茫然地左右摇晃。
他彻底失势了,以往朱允炆在位的任何一次侮辱,都远远不比今日更直接,更残忍。
数日前锦衣华服,一呼百应的国舅爷,今天被关在囚车内游街,况且是从应天府出发,一路游到北平。
云起明白朱棣的心思,他要折辱他,让他再无任何人能倚靠,让簇拥着他的锦衣卫作鸟兽散。办了个东厂,分走他手里的权利,并警告他:你管得太多了。
“云哥儿。”孙韬紧张地问道。
云起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孙韬递来一个水袋,疑惑地端详云起,低声道:“你的眼……”
云起忙笑道:“头晕,正失神呢。”继而比了个嘘的手势。
孙韬狐疑地点了点头。
云起接过水袋,侧过身子,脸贴着那冰冷的钢板,手臂探出铁笼弯了个弧度,递进囚车后笼,低声道:“师哥,喝点水。”
孙韬紧张地小声道:“云哥儿!皇上吩咐,不许给他喝水吃东西……”
云起只不作理会,一手在拓跋锋面前来回拍:“师哥,来喝水。”
云起道:“师哥,一切都会好的……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你说的啊……”
他放下水袋,那手在铁板一侧漫无边际地乱碰,唯 的希望便是摸到拓跋锋的手,拓跋锋别过头去,闪开了云起的手指。
拓跋锋嘶哑着嗓子:“我不吃狗皇帝的东西,也不喝他赏的水。”
云起静了片刻,而后道:“师哥……我们拉手。”
拓跋锋沉默了。
黄昏时分,囚车停了下来,云起听到脚步声,紧张地坐到囚车边,低声道:“师哥,把手给我!”
“皇上有令,提人犯拓跋锋。” 一名禁卫吩咐道。
云起偏过头,辨出铁链,镣铐碰撞的声音,没有木板声,他松了口气,知道拓跋锋未被上枷,脚步声渐远,云起疲惫地倚着铁条,问道:
“孙韬,皇上传老跋做什么?你跟上去瞅瞅,快。”
孙韬的语气中透出一股悲哀:“云哥儿,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罢。”
云起这才想起自己已被除了官职,成了在押钦犯,再也指挥不动锦衣卫了。
拓跋锋拖着沉重的脚镣被押到天子座车前。
朱棣冷冷道:“锋儿。”
拓跋锋答:“嗯。”
朱棣道:“爹拣到你的时候,你不到一岁。”
拓跋锋答道:“嗯。”
千山斜阳,夕照如金,一望无际的深秋田野中,麦穗如海浪般层层翻滚。
太阳落山的最后一缕光芒从天的尽头投向大道,照于拓跋锋瘦削的侧脸上,他的面容如同一头不屈的草原狼——永远无法驯服,无法威慑的凶兽。
朱棣隔着层金龙布帘,缓缓道:“四岁爹将你送进宫里,又过了两年,你才认识的云起。”
拓跋锋沉默。
朱棣道:“你与爹亲,还是与云起亲?爹不抱你回来,你便饿死在克鲁伦河。”
拓跋锋答道:“对。”
朱棣又道:“爹不想杀你,你也是我儿子,再给你一次机会……”
拓跋锋漫不经心道:“谢了。”
紧接着拓跋锋一跃而起,挣开按着自己两臂的禁卫,冲进了车内!
登时天子座驾处侍卫的叫嚣声,慌张的大喊声响彻官道!
云起紧张地坐直身子,问道:“怎么了?!”
监押拓跋锋的禁卫万万料不到,这人饿了一天,又是滴水未进,此刻竟然尚有武力,拓跋锋全身带伤,发狂般地怒吼,冲进了马车!
朱棣吼道:“快救驾!”倏然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身边根本没有人,本该是云起守的位置空空如也。
拓跋锋一冲进马车,便死死扼住了朱棣的喉咙,提起拳头开始发狠地揍!
“锋……”朱棣艰难地发出一声喊,继而声音被扼在嗓子里。
那时间无数侍卫从四周涌上,车驾外挤满了人,然而皇帝受制,与拓跋锋滚成一团,谁也不敢拔刀去捅!
拓跋锋几近疯狂地抓着朱棣,将他朝死里打。
“救驾——!”三保策马远远冲来。
朱棣刚吃了两拳,就痛苦地蜷起身子,吐出一颗带血的牙,双臂护在头顶,挣扎着要下车。拓跋锋却不顾周遭侍卫来扑,只死死揪着朱棣臂膀,那力度大得要将朱棣手臂活生生撕下来。
“杀了他——!取火铳来!”
又有侍卫高声大喊。
“不——!”云起撕心裂肺的狂叫道。
拓跋锋一昧按着朱棣猛揍,浑然不管四周兵器招呼,直到云起的一声凄然大喊惊醒了他。
“师哥——”
拓跋锋一手箍住朱棣的脖颈,将他软绵绵的身子提着,面无表情道:“让路,否则今日就等着治国丧。”
拓跋锋提着朱棣,宛若拖了只死狗,缓慢前行,每一步俱拖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那血也分不清是朱棣还是拓跋锋的。
拓跋锋走到云起面前,提着重伤昏迷的朱棣朝禁卫们晃了晃,吩咐道:“开笼子,放他出来。”
云起尚且茫然无比,紧张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牢门打开,四周静得恐怖。
拓跋锋猛地一拳,将朱棣的头杵在铁笼上,发出一声巨响,周围兵士恐惧地大嚷。
“把他镣铐解了。”
孙韬不住发抖,哆嗦着取了钥匙,打开云起的镣铐。想了片刻,又战战兢兢地跪下,为拓跋锋打开脚镣,手铐。
铁链当啷落地。
拓跋锋喃喃道:“牵马来,云起,上马。”
云起终于猜到拓跋锋挟持了朱棣作为人质,却看不见朱棣那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只任由拓跋锋将自己扶了上马。
“姐夫?皇上?”云起颤声问了两次,不听回答,他明白到:这下事情大条了。
拓跋锋举着朱棣这块免死金牌,示威式地晃来晃去,道:“云起,走。”
云起茫然道:“去哪?师哥,你快上来。”
拓跋锋道:“你快走,师哥不走……师哥要死了。”
全身血淋淋的拓跋锋再站不住,闭上双眼,倒了下去。
刹那间天地清明,云起借着太阳下山的最后一抹光线看到了拓跋锋模糊的轮廓。
他拨转马头,竭力抓起拓跋锋,拖上马背。
“驾——!”
“快追——!”闻声终于赶来的朱高炽大吼道。
三保喝道:“不可放箭!皇上还在他们手里!”
禁卫们心头一凛,只见云起狠命纵马疾催,一面大喊道:
“谁敢追上来!我便杀了他!大家一起死!追啊你们!”
只见马背后负着半死不活的拓跋锋,拓跋锋抓着半死不活的朱棣,冲进了麦田,并亡命奔逃。
朱高炽惶急道:“怎办?”
小舅子掳了爹,这局势饶是朱高炽智计多端,也想不出办法。
三保道:“快!看去何处了!”
姚广孝慌忙道:“这样,太子殿下亲自带一队!跟着去,天快黑了!”
那处已近安徽,河南两省交界,朱高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知此处道路?莫说朱高炽,纵是担任禁军的朵颜三卫,本是宁州人士,对这地域也丝毫不熟。
天色昏暗,不多时夜幕低垂,平原全黑,乌云蔽月,群星隐曜,云起顾着纵马疾驰,慌不择路,直到甩开追兵后才回过神来。
这是哪儿?
云起扶起拓跋锋,让他趴在自己背上,探完鼻息,确保未死。
于是又拖过朱棣,掰开拓跋锋抓得紧紧地手指,把朱棣晃来晃去,一时半晌也拿不定主意。
“师哥!”云起低声道:“师哥醒醒!”
拓跋锋虚弱地呻吟一声,全身上下满是伤口,一番折腾后迸裂,令云起也浑身染血。
“怎么办?”
拓跋锋有气无力道:“快逃……”
云起道:“三个人,马儿跑不快!”
拓跋锋道:“别管……”
那个“我”字还没出口,拓跋锋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拓跋锋欲舍身成仁,云起却是理解错误,忙道:“对,不管姐夫了,反正只要追兵寻不见他,定以为是还在我们手里,不敢穷追。”
于是云起下定决心,把朱棣推了下马,一国之君脑袋朝下,咚地杵在个臭水沟里,国舅爷则带着奸夫飞也似地逃了。
——卷四 玉扳指 终——
卷五·七星沉木
武当绝顶
盛庸于靖难之役中战死,铁铉把守的山东犹如大海中孤立无援的小岛,被朱棣率军剿灭只是迟早的问题。
朱棣南下攻入应天绕过了山东,北上迁都时竟也绕过了山东,显然不把铁铉当作一回事。
当日拓跋锋挟持永乐帝为人质,恰恰发生在安徽境内,安徽巡抚早已骇破了胆,翌日清晨便派出省境内所有兵力四处搜索。所幸终于寻到了臭水沟中的朱棣,然而此刻云起与拓跋锋早已逃得没影儿了。
朱高炽与姚广孝兵分两路,地毯式搜索,并言明必须抓活的,一路南下,追缉逃亡中的二人。
云起心知朱棣定不肯善罢甘休,此时最明智的选择是逃进山东省,向铁铉寻求庇护。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但姚广孝已先一步料到云起的心思,早在通往山东省的官道上布下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