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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彪……杨太尉?”杨平手中一颤,方印差点没掉在地上。
“是我。”杨彪回答。
车上这位老人,居然是杨彪!那位尽节卫驾、名满天下的重臣杨彪!
杨彪是汉室在风雨飘摇中的一面旗帜。从雒阳到长安,从长安再到许都,当今天子数年颠沛流离,他始终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以太尉之职统领百官,随侍左右,堪称汉室的中流砥柱。天下士人,无不称道。
四年前天子移跸许都,曹操处心积虑想要扳倒这位杨太尉,想置其于死地。可杨彪的声望实在太高,即使是曹操也对他无可奈何,只能逼迫他弃了太尉之职,变成一个赋闲许都的平民。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位忠臣的政治生命已经完结了。
这位失势的前太尉,如今居然轻车简从,出现在如此荒凉之地,委实让杨平惊诧不已。
“不知老夫的名字,是否可以取信于公子?”杨彪略抬起下巴,显出一丝矜持。多年的官宦生涯让他带着一股天然的傲气。
“自然,自然……”杨平感觉额头有些汗水沁出,“杨太尉高名,晚辈怎敢质疑。”
老人微微一笑,掀开半个布帘。杨平手忙脚乱地爬上车,一回头,发现父亲杨俊还站在外面没动。这时候杨彪淡淡道:“季才,我们走了,你好自为之。”杨俊一拱手,神色变得坚毅起来。
“父亲不跟我们走么?”杨平狐疑道。
杨彪道:“他还有他的事情。”
话音刚落,那位身躯庞大的车夫提着钢刀走上前去,寒光一闪,杨俊的右臂便被斩落在地上。睹此奇变,杨平“啊”的一声从车上站了起来,双拳紧握,想要扑过去帮忙。杨俊按住血流如注的伤口,用眼神制止了儿子的冲动。杨彪轻轻把手按在杨平肩上,示意他少安毋躁。
车夫把刀收起来,从杨俊衣襟下摆撕下一片布,洒上一些药粉,给他裹住伤口,然后转身回到自己车上。杨俊踉跄着走到路边,背靠着一块岩石坐下来,脸色惨白,却始终没吭一声。
“走吧。”杨彪面不改色,对这血腥的一幕视若无睹。马车里的杨平,已是面无血色,心绪乱得如同一团麻绳。
布幔慢慢被放下来,外面的景色与光线被完全隔绝开来,马车轻轻一震,随即开始加速。杨平不知道失去一只手臂的父亲为何要与两具尸体留在原地,直觉告诉他这一切不合理的古怪事情之间,隐藏着什么筹谋。可是从昨天回城开始,一个又一个冲击让他无暇思考。
他现在亟需一个解释,否则可能真的会疯掉。杨平把疑惑的眼神投向杨彪,他发现后者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像……真的是太像了……”老人眯起眼睛,慢慢地拍着膝盖,表情里有欣慰,也有感慨,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杨太尉,我……”杨平一开口,就被杨彪的手势制止了。
“别着急,我会告诉你一切。”杨彪缓缓开口,然后掀开布幔的一条小缝望了眼天空,又迅速阖上,“在抵达许都之前,有些事情,你是必须要知道的。”
“我们终究还是要去许都啊……”杨平心想。
“从何说起呢……嗯,就从你父亲杨俊开始吧。”杨彪语速很慢,仿佛每一句话都要含在嘴里深思熟虑一番。杨平坐在老人家对面,双腿并拢,把双手搁在了膝盖上,聚精会神。
“那还是在光和年间,当时我是灵帝陛下朝中的卫尉,你父亲季才是我手下的一名左都侯。我觉得这年轻人颇有才干,很是欣赏。他是河内获嘉人,我虽出身弘农华阴,不过也姓杨,就认他做了族侄。季才是个干才,腹中有鳞甲,说一藏十,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说到这里,杨彪佝偻的身体略微挺直了一些。
“光和四年,在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灵帝陛下的一位妃子王美人诞下了一位皇子,起名为协。当时何皇后已经生了太子刘辩,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便毒杀了王美人。董太后怕协皇子也遭到毒手,便把他接入宫中,亲自抚养。后来少帝为董卓所废,协皇子践祚为帝,就是当今天子。”
杨平歪了歪头,心里很奇怪,这些事情都是天下皆知的,何必再说一遍。这时候,杨彪眉毛陡然一扬,用严重的语气道:“可是天下人不知道的是,当时王美人是双生,一共产下了两位皇子!”
杨平悚然一惊,一个模糊的念头飞快地掠过脑海。
“宫中的卜者说双生大不吉。王美人便找到了当时担任宫省宿卫的我,央求我将其中一个孩子带出宫去,否则两个婴儿都活不了。我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也想为灵帝陛下多留一位苗裔。当时我想,反正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少帝刘辩当初就是养在宫外,然后才接入宫中……”
杨彪的声音随即重新低沉下去。
“……于是我就找到了杨俊,请求他把其中一个婴儿带出去。以我和他的职权,这件事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几天以后,王美人突然意外死亡,我深深感到雒阳实在太过危险,就连留在太后身边的协皇子都时时面临威胁,何况这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小孩子。如果他的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我便找了个机会,让杨俊带着那个孩子辞官回老家,对外宣称是自己儿子。他这么多年以来,牺牲很大,做得很好,真是辛苦他了。”
杨平已经猜到接下来杨彪要说什么了,他盯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说,我不姓杨,我姓刘,我是当今天子的双生兄弟?”
杨彪双手环起,遥空一抱,郑重其事道:“所以你的字不是义和,而是仲和,因为天子的字是伯和。你流的是汉室皇族的鲜血。”
杨平舔了舔嘴唇,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这事可真荒谬,前一刻他还是河内郡的一个普通良家子,后一刻就摇身一变成了皇族,而且是当朝天子的亲生兄弟,正统到不能再正统的汉室宗亲!
这解释了为何父亲从小把他放在司马家;也解释了为何父亲这么多年对他只有隔阂的恭谨——但是解释不了从昨天晚上开始的一连串事件。
杨平,现在叫做刘平,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杨彪的话听完。他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世之谜,不过是一个开始。
“我最初的本意,只是想为王美人多留一点骨血。她这一辈子只求过我这么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辜负她。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你会作为杨俊的儿子安稳地过完这一生……”杨彪突然突兀地转换了话题:“可是现在事情起了变化,陛下需要你。”
“需要我?”刘平几乎失笑,一位九五之尊的君主,需要他这个既无政治根基也无文才武略的一介乡野草民做什么呢?
杨彪慢慢用指头敲击着膝盖,双眼望着厚厚的布幔,似乎想努力看穿它。
“如今的情势你也是知道的。汉室衰微,朝政完全被曹氏捏在手里,像我这样的公卿辅臣,一个接一个地被清洗掉,跟随陛下从雒阳出来的大臣们已是七零八落。长此以往,曹氏将会是第二个王莽——想要重振朝纲,只靠我们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刘平自嘲地笑了笑:“您都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又能帮上什么忙?”
杨彪竖起一根指头:“陛下光是承受着曹氏的压力,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我们需要一位影子,能够在暗处活动,为陛下笼络更多忠心汉室的人,积蓄反击的力量。你是一位皇族,你的身份可以做许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汉室宗亲多了,何必找我这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人,谁会相信。”
“但陛下的亲兄弟只有你一个,你们的相貌一模一样,没有人能代替你!”
车厢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寒风顽强地从布幔缝隙中透进来,让这一老一少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毕竟天气已是十二月,而许都还在遥远的前方。
刘平道:“杨太尉当初布这一枚闲子下去,是否已经早有成算?”
杨彪呵呵笑了一声,味道苦涩:“你太高看老夫了。若非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将你拖进来……可汉室已经到了悬崖边缘,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锱铢必争,挖掘每一份可以利用的力量,不放过每一个可能。”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胡须一颤一颤。忽然间,杨彪像一头老狮子挺直了身体,猛地扳住杨平的双肩:“四百年刘氏基业,不可以毁于我等之手。大汉历代皇帝,可都在看着我们呐!”
刘平被老人突然的爆发震慑住了,他还从来没看到过一个人执著到了这种程度。他不太敢正视老人灼热的目光,眼神有些躲闪。杨彪看到他的样子,哑然失笑,慢慢松开刘平,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平冠,恢复沉稳的神态。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一切也许很难在仓促之间接受,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杨彪说,“每一天,汉室都在不断衰弱,不断死亡。”
刘平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这一次根本不是曹操征辟我父亲,而是你们要找我?”
杨彪道:“不完全是,曹操对你父亲的才干欣赏已久,这一次的征辟确实是出自司空府的命令,我们不过是在悄悄地推动,试图创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被征辟的朝廷官员在半路遭遇盗匪袭击,力战不敌,车夫与亲生儿子遇难,自己被斩断了一臂。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这种事情很常见的。”杨彪说得轻描淡写,刘平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可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吧……”他嗫嚅着,想起那两具尸体和父亲惨白的脸孔。仅仅只是为了制造这一个假象,就付出两条人命和一条手臂。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杨平’的痕迹,不让人产生怀疑。要知道,曹操的势力,远比你想象中要可怕。我们不能有一点疏失,否则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你父亲早已经有了这个觉悟,他随时可以为汉室付出自己的生命。”杨彪别有深意地说,同时看向刘平。刘平闭上了嘴,什么也没有表示。杨彪也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下去。
车子继续向前滚动着,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杨彪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有意无意地扯一些闲话,从经学、玄学谈到国政历史、名物掌故。刘平从小就被司马防请来名师悉心指点,腹中博学,跟杨彪这等大儒谈起话来,倒也头头是道。
过了正午,官路已经越走越平稳,路面随着络绎不绝的车马日渐平整。荒废的驿站也陆陆续续重新设立起来,越接近许都,大路两旁就越热闹,随处可见农夫在广袤的荒地上埋头苦干。有几棵稀疏的新栽小树,像戍田的卫士一样在田埂上一动不动。
分辨军田和民田很容易,有老有少甚至有女人扶犁而行的,就是百姓的田地;而军人负责的田地则全部由精壮的男性壮丁开垦,效率要高得多。远远望去,整片田野被开成一块块方正的黑黄色土地,如同一个参差不齐的巨大棋盘。
到了傍晚的时候,远远的已经能够望见许都高大的城垣。刘平以为他们会直接进城,不料马车在这里忽然做了一个急速的转弯,掠过许都城边,朝着右侧继续疾驰而去。当天色即将彻底黑透之前,马车来到一处小山山麓,在一处独栋小屋前停住了。
这小屋方方正正,门口陈有两尊石驼,四周种植的都是松柏。夜风一吹,有阵阵低沉的沙沙声。
“下车吧。”杨彪对刘平说。
刘平有些惊异:“我们……不是去许都么?”
“是的,不过我只能把你带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