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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觉得拥有更多。
唐小舟的心绪完全不在这上面,又觉得这个女孩有趣,便回了一句:怎么参起佛来了?
女孩回复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今生的一次邂逅,定然孕育前世太多甜蜜或痛苦的回忆。
唐小舟再问,失恋了?要我给你送块手帕不?
她回复说,不是,有些感慨。
他说,人通常都是触景生情,你触到了那般景,才会生出这般情?
她说,吹着江风望着江流,有些感慨。
唐小舟觉得好笑,回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赋新词强说愁?
她回答说,可能是。
他忽然想起女儿小时候有一次很认真地对他说,爸爸,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他问,什么梦?女儿最初似乎想告诉他梦的内容,继尔又改变了主意,像个小大人般说,没什么,小孩做梦,老鼠打洞。
人在不同年龄层次,有不同的感慨不同的领悟,你不能说他们的领悟或者感慨不真实,只是在成年人看来,那确实有些小儿科。但如果换一种心境,你会觉得,假如你的心智完全成熟之后,还能有小儿科的感慨,那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所以,他回复说,你真幸福。
她说,是啊,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说,你今天肯定有点什么事。
她突然说,能陪我吹吹江风吗?
他的心中一动,真的很想去,可是,眼前有比风花雪月重要得多的事。他只好回复,手头有点事,暂时还不能定。
她问,什么时候能定?
他说,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
她说,那好,我等你。
他装着给赵德良续水,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
唐小舟向外望了一眼,都市的夜虽然嘈杂,省委大院的夜却宁静,高大的香樟树矗立在那里,像一些站了百余年岗仍然不知疲倦的哨兵。路灯张大着胸怀,倾注着光明,很忠于职守的样子。偶尔有车辆忽啸而过,声音颇有点突出,似乎是想引人注目。外面的世界正在喧哮,省委大院,却像是世外桃源,有着一种与别不同的宁静。反过来,这种宁静,又似乎成了一种反衬,甚至一种反讽,尤其这个夜晚,反讽的意味,就更加的浓郁。
赵德良显然知道进来的是他,身体动都没动,仍然是双手抱胸,一副凝重的样子。他揭开杯盖看了看,里面还是满的,这么长时间,赵德良竟然没有喝一口水。唐小舟又悄然退出来,到达自己的门前,听到楼梯口有脚步声,便停下来等了一下,果然是杨泰丰迈着军人的步子,急急地过来了。
唐小舟原想迎上去,杨泰丰已经大步跨过来,并且和他招呼。
杨泰丰握着唐小舟的手,小声地问他,老板找我有什么事。
唐小舟还没来得及开口,赵德良的声音传了过来,说,是泰丰厅长吗?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9
杨泰丰只好松了唐小舟的手,随唐小舟一起进入赵书记办公室。
赵德良已经转过身来,唐小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赵德良的脸很松驰。赵德良说,泰丰厅长,请坐。
唐小舟给杨泰丰倒上茶,正准备离去,赵德良说,小舟,你也坐。
唐小舟心里迫不及待,表面上还要装着很稳沉的样子,拿过笔记本,坐下来,准备记录。
赵德良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得离杨泰丰稍远,问,听说情况不是太好?
杨泰丰说,是的,指挥部事前提供了一份名单,要求各市州按名单抓人。从现在反应的情况来看,名单中所列的人,只抓到百分之十左右。绝大多数尤其是那些比较重要的人物,全都跑了。
赵德良问,厅里有什么想法?
杨泰丰说,我们原规定一星期一上报,看来这个规定有点问题。各市州的上报材料还没有上来,主要是我们自己摸的情况,还不十分准确。今天下午,我们才得到较准确的消息,所以,下午厅里一直在开会研究这件事。
赵德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一只手扶着座椅的扶手,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手心在桌面上轻轻地搓动着,问,有具体的措施没有?
杨泰丰说,现在看来,我们当初的估计严重不足。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仅仅只是调动一个公安局长,力量还是薄弱了一些。现在有几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我们应该考虑同意公安局长从原局调一个刑侦小组过去,增强一点力量。另一种意见认为,省厅应该建立一个追捕小组,对那些外逃的首要分子,集中追捕。此外还有一种意见,对其中一部分,进行网上追缉。
赵德良问,形成意见了吗?
杨泰丰说,还没有,讨论还在继续。我是从会场赶来的。
赵德良略想了想,说,第一条意见,我认为可以考虑。不过,有一个前提,市州认为必要的话,可以考虑。如果认为必要性不大,不宜太过兴师动众。另外两条意见,我看是不是先缓一缓。
唐小舟暗自惊了一下。这等于说,三条意见,赵德良全部否了。而且,赵德良直接否定下面意见的做法,在以前是比较少见的,尤其是这种毫不犹豫的否定。
是他已经有了好的对策,还是准备收了?可是,箭已在弦,能收吗?收的话,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同时,唐小舟心中还震动了一下,自己想了那么多,竟然全都是怎么进。实际上,除了进,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退。看来,自己应该好好地想一想退,也应该好好地学一学这个退字。退也是政治智慧的一种,而且很可能是比进更高级更玄妙更难以把握的政治智慧,只是自己还没有学好怎么充分利用。以后,一定要多花点时间和精力,好好研究一下退这个字。
杨泰丰说,好的。我通知下去,立即执行。
更让唐小舟惊讶的是,赵德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开始喝茶。
古代官场,有端茶表示送客的意思,以前唐小舟看到这类介绍,以为这是官场的一种暗号,后来他理解了,其实不是暗号,而是无话可谈不想说时的一种心态调整。上下级在一起谈话,上级觉得再说下去,全都是废话,不必要再说了,却又不方便说,我们的谈话完了,你走了,最好的过渡,便是找件事来做,让自己放松一下。最近手的一件事,就是端起茶杯。这不是信号而是一种符号,就像写文章时,一句话写完,必然要打上句号一样。
问题是,他们的谈话就这么完了?他向赵德良提起那件事时,赵德良分明高度重视,立即下命叫来杨泰丰。唐小舟以为,赵德良是想和杨泰丰充分讨论这一严峻局面,商量出一个应对之策。而现在,竟然急转直下,是赵德良并没有拿定主意,还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开始做退的准备?
杨泰丰意识到自己该走了,站起来向赵德良告辞。赵德良并没有挽留,放下茶杯后也站了起来。杨泰丰上前一步,和赵德良握手。赵德良说,小舟,你送送泰丰厅长。
杨泰丰显然也有些意外,在他看来,省委书记这么急把自己叫来,肯定有重要的事。可竟然是这么不疼不痒地聊了几句,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出门后,他便问唐小舟,老板今晚的行动好奇怪,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唐小舟绝对不敢妄测领导的意图,更不敢无事生非,只好说,或许,可能吧,我不知道。
送走杨泰丰回来,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对自己说点什么,却没有。赵德良对唐小舟说,你开了一天车,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唐小舟说,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赵德良说,不必了。他已经抬腿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转身对他说,要不,明天你还是下去转转?
唐小舟说,好。
尽管赵德良说不必送,唐小舟觉得,不送肯定不行。现在已经很晚,侧门应该关上了,赵德良无论是去侧门叫门,还是去前门叫出租车,都不妥。尽管省委书记晚上走路回家,应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此事一旦被省委办公厅知道,那就是一次政治事故了。
路上,赵德良很沉默,唐小舟也没有说话。直到分手,赵德良也没有说一句话。独自站在赵德良的门前,唐小舟想,既然要退,赵书记为什么还要他去下面转?难道说,赵德良并不打算退而且准备进?
想到这一点,唐小舟暗自一阵激动。俗话说,不进则退。退是最危险的。军队打仗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将军都宁愿进攻也不愿撤退,根本原因在于进攻的时候,面朝着敌人,对面的敌人有任何风吹草动,你都可能事前预判并且做出应对。撤退则不同,撤退时你背对着敌人,对于背后射来的冷枪,你防无可防,只能被动挨打。
唐小舟认为,赵德良眼前所面临的形势,正是如此,他如果退,背后一定会伸出数支冷枪,哪一支会击中他,击中的是他的什么部位以及伤势将会如何,无法预料。赵德良被击倒,仕途的脚步,可能由此终结,官场却仍然会给他留下一席之地。唐小舟则不同,没有了赵德良,他就什么都不是,说不定还会被打回原形。所以,他绝对不希望赵德良在这关键时刻撤退。
然而,若要前进,该怎么进?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甚至觉得,前进其实也是死路一条。前进而死,只不过死得壮烈一点汉子气一点而已。同时,他又坚定地相信赵德良,只要赵德良认为可以进,那就说明,他一定想到了进的办法。
正因为这一判断,唐小舟始终认为,赵德良如果决定退,那将是自己命运的灾难。相反,他如果决定进,就一定有办法冲出重围。
转而再想,让自己去下面转,并不等于赵德良已经决定进。就算是要退,也不能是溃退,一定要摆出决死一战的姿态,然后在对手悄然不觉的情况下,顺势并且悄然退下来。可见,仅此一事,并不能完全判断赵德良的真实想法。天威难测呀。仕途如一条山崖上的狭道,两边峭壁万刃,中间是厚厚的杂草之间突着一串高低不平或光滑如卵或棱尖如刀的石头。就算光滑如卵,就一定安全吗?不一定。
唐小舟曾随团去过缅北,当地人给他讲过这样一件事。
由于当地是原始森林,虫蛇野兽不断出没,当地人出门,常常带一把大砍刀,逢棘开道,遇险防身。某日,一对少年兄弟在山间行走,哥哥十二岁,弟弟十岁。哥在前,弟在后。这是一条常走的道,这一对兄弟,几乎每天都要走那么几次,对于道中的一切,了然于心。这条道的某个部位,有一块大石头,谁也不知道这块石头躺在那里多少年了,似乎所有的传说,都不曾涉及过这块石头。当日,兄弟俩到了石头前,哥哥的脚一点,从这块石头上跃过。可脚刚刚着地,一只大蟒蛇突然从石头缝中钻了出来,高昂着头,张着血盆大口。蟒蛇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动物,身子不特别粗,却能吞下直径大自己几倍的动物。也就是说,这对兄弟若处置失当,大蟒蛇完全有可能将十岁的弟弟一口吞下。好在这位小兄弟山居生活经验极其丰富,应变能力超强,兼且膂力过人。就在弟弟感觉情况突变尚没有看清前面是何物时,手中的砍刀已经奋力挥了出去。结果,那条大蟒蛇被他砍断了脑袋。
唐小舟想,这个故事,恰好映衬了官场。你千万别以为前面是一块自己熟悉的石头,便以为平安无事,说不准石头缝里正睡着一条大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