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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汤端上来的时候,他的笑容就有些不自然。
炖的是虫草猪心汤。颜色浑浊,味道也十分可疑,凤延棠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然而不忍让她失望,终于把心一横,端起汤大口喝完,末了,道:“味道还不错。”
花千夜瞧着他,低低地道:“这汤我尝过,其实真的很难喝。”
凤延棠半带恼怒地笑了,“好啊,明知难喝,还陷害我。”
“虽然难喝,可是很管用啊。是厨房的张妈教我的。”
安眠的效果果然不是一般的好,凤延棠几乎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呼吸如此均匀,熟睡中的他,像一个孩子。
汤的味道会那样差,并不全因为她的手艺——而是在里面加了点东西。
一点,让他睡得不省人事的东西。
#奇#作为唐门的外孙女,耳濡目染,该会的不该会的,她多多少少都会点。
#书#药粉混在汤里,味道的确不太对,如果是别人送来的,凤延棠也许会生出警惕,但是花千夜亲手做的,再难喝他也会喝下去。
#网#他是真的爱她的吧!
她这样想着,眼角忽然就有了泪意。
她轻轻解开他的中衣,露出结实的胸膛、肩、腰腹。
然后,她真的看见了——
桃花……
他的身上,开满嫣红的花朵。不是文身,不是绘画,那些花宛如长在他的血脉里,新鲜得像是刚从枝头摘下,那么妖娆。
花千夜轻轻发颤的手指,抚向那些花朵。
指尖触到的,仍然是年轻精致的肌肤,同平常没有半点异样。
但任何一个年轻人,身上都不会有这样的桃花纹身。
被上天诅咒的小皇子,出生便带着一身诡异的桃花文身。
唯有至亲至爱之人的心头血,才能洗去这身诅咒。
至亲是父母。他的母亲和妃已经去世,至亲便只剩下皇上,因为害怕孩子伤害到自己,所以皇上对他格外的冷落。
而他的至爱……他一直努力寻找他的“至爱”,渴望用另一个人的性命来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秋月的死……皇上的态度……曾经困扰着她的迷雾终于在这身桃花面前散开、远去,事实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不能见天日的纹身。
她想起完婚后进宫的路上,他说:“王妃,你可知道,见到你的画像时,我对你抱了相当大的期望呢。”然后,她想到当初的自己问:“千夜有哪里做得不好,还请王爷明示。”
他摇头,“不,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
她想起他空茫的眼神。空茫里透着一份悲怆,那样深远。
穿过时光,穿过回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命运向自己走近的步伐。
那“很大的期望”,就是期望能将她变成自己的“至爱”吧。也许刚开始他对女人的欣赏,仅止于男欢女爱,她不能跟他同房,他便以为自己不会爱上她,所以失望。可是后来在阿洛国,他慢慢地对她动了心,然后,便致力于这场“动心”,致力于“爱她”。
所以他温柔,所以他体贴,所以他说爱她。
原来,如此。
花千夜替他掩上衣襟,看着他的脸,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一滴泪,滴在他的皮肤上。
他没有半点知觉,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那么美。
凤延棠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昨天睡得可真沉。”他坐在镜前,由花千夜替他梳头,“看来你那碗汤安神的确有效。”
花千夜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他的卷发黑亮柔顺,握在手里如一束束上好的丝绸,总梳到顶心挽成髻,戴上琉金冠,绾上八宝如意簪,固定。
镜中的男子,面如冠玉,眉似刀锋,双眸有若深潭,一晕一晕地,从里头透出丝丝柔情,柔情里,又夹着点点的辛酸。
是他越来越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还是她越来越了解他?莫名的,就可以直接窥视到他的内心,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镜中映出她的脸,仿佛一朵即将消融的冰花,眸光似喜似悲。
两个人的视线在镜中相交,竟各自透出一股悲伤,两人都怔了怔。
收回目光,花千夜道:“梳好了。清和正在书房等你,快去吧。”
凤延棠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凝视她良久,目光是那样的深沉复杂,疼痛与悲哀同在。花千夜忽然不忍再看,咳嗽起来。
“受寒了?”他伸手探她的额头,又探探自己的,最后把额头抵住她的,放了心,“还好不热。”
花千夜几乎要流下泪来,低下头,道:“是暖炉的炭气重了些,你快去吧。清和还在等呢。”
凤延棠方才去了。一身朱红暗锦长袍,衬着琉金冠,好一团尊荣气象,只看背影,也让人忍不住要仰视他。
见凤延棠,清和便迎上来,问道:“怎样?”
凤延棠在书案后坐下,神情有说不出的萧索,道:“等两天再说吧。”
清和忍不住心急,道:“昨夜皇上差些儿昏死过去。王爷,我们没有时间了。”
凤延棠脸色一变,“央落雪不是说会没事吗?”
“他是说皇上熬得到开春便没事,可眼下还是腊月,生死各半,谁也说不清楚。”
凤延棠胸口烦躁,端起茶杯,一口喝干。
“皇上频繁召见二王爷,我们再不下决断,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凤延棠道,可是胸腔却堵得快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地吸口气,目中掠过一丝坚忍,咬了咬牙,“明天巳时,你在逐鹿林等我。”
清和追随凤延棠这些年,第一次见他做决定时这样痛苦。他本是纵然心底波澜万丈表面也水波不惊的人,竟然也会如此挣扎。一股悲怆从清和心底升起,他低声道:“王爷,世间万事,难以两全。要得江山,总要有牺牲。”
凤延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雪花飞扬,冰雪乾坤掩住一切污垢。可谁来清除心底的杂质呢?
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第一部 染花身 第七章染花身(3)
清和告退出去,宽阔空旷的书房里,只剩凤延棠一个人独自默坐。
韩进一直守在门口,只见王爷在里头坐了一上午还没出门,推门进去,恭声道:“王爷该用午饭了,是让厨房的人送到书房,还是回去跟王妃一起吃?”
这句话把凤延棠自沉默中唤醒,他慢慢地抬起头来,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眸,居然满是空茫。韩进大吃一惊,“王爷,您没事吧?”
“没事。”凤延棠轻轻地开口,目中的空茫冉冉退去,走路的时候却被身边的椅子绊了一下,几乎要跌倒。
韩进连忙上前扶住他,“王爷,您是不是病了?”
凤延棠摇摇头,站直身子,脸色也极平静,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可是韩进却莫名地觉得王爷挺直的背脊有说不出的僵硬,仿佛双肩上压了什么极重的东西,迫得他不得不挺起背,才能继续面前的路。
韩进跟着出了书房,穿过游廊,却见王爷并不往后院方向去,反而拐了个弯,去厨房。
大冬天,锅上的蒸气热腾腾地冒上来,整个厨房似乎都笼在烟气里。厨房里的人见王爷进来,都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一齐请安。
凤延棠问:“今天给王妃准备了什么菜式?”
厨房管事的是张妈,听说便迎上来,揭开一桌菜,道:“是清蒸双菇、水溜蛋饼、小葱儿汤花、酒糟鱼、胭脂鸭、荷叶烩鸡,还有几样小菜。刚做好,正准备送去。”
凤延棠看了看,道:“这鱼和鸭撤了。王妃喜欢清淡的东西,你再准备一个素三丝卷,炒两个简单的菜蔬。”
底下人赶紧忙开了。韩进见王爷还站着,忍不住问:“王爷还要看着他们做吗?”
凤延棠没有答话。
片时,菜好了。因为天冷,每样菜都是放在椿箱里给各房的人送去。这边菜已经装好,一个小厮正要去送,一只手却先他一步提起椿箱。
那双手修长坚定,朱红暗锦的袖子盖在腕上,竟是王爷。
厚厚的毡帘一掀,屋子里的暖气扑面而来,如环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椿箱,笑道:“今天怎么劳驾王爷亲自送来?”
“王妃呢?”
如环一指里间,“喏,在抄经呢。”
凤延棠便往里间来,只见书案上摆着长长的经卷,一手簪花小楷十分漂亮。花千夜身穿墨绿衣裙,领口露出一抹雪白滚珠的狐皮围领,尖尖的下巴围在雍容的皮毛里,仿佛被暖化。见他进来,抬起头,放下手上的笔,微笑道:“忙完了?”
凤延棠点点头,打量她。她爱穿墨绿色的衣服,一头如水长发披在肩上,黑到深处,仿佛也透出一股浓绿碧色,眸子也是乌绿的,像是水草盛放的水底极深处,云开云合,全无映照。
花千夜瞧见他眼中的点点痛楚,似乎要化成泪水流下,勉强笑道:“干什么这样看我?”
凤延棠没有说话,只是向她伸出手。
她便像从前那样,将手交到他的手里。
他牵着她出来,扶她坐下,饭菜已经摆好,香气扑鼻。他为她盛饭、夹菜、倒茶,动作细致缓慢,仿佛刻意要把时光放慢,好细细品尝。
如环也发现他的不同,悄悄在花千夜耳旁打趣道:“小姐,你看王爷,恨不得把你放在手心里捧着,还怕不小心摔了!”
花千夜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一丝笑意升腾上来,到了眼底,却如入深潭,不见踪影。她问:“皇上的病怎样了?”
“说不准。”
“你说他会立谁为太子呢?”
凤延棠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僵,随即淡然一笑,“也说不准。”
“延棠。”花千夜望着他,目中有止不住的哀伤流泻,她不想表露出来,可是,可是居然控制不住,她惟一能做的,只是控制自己的语调不至于哽咽,轻声问,“如果你当上太子,当上皇帝,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她目中的悲伤感染了他,胸膛中有什么东西硬硬地哽在那里,每一下呼吸都隐隐作痛,“你说。”
“我知道舅舅答应扶助你的时候,提过一个条件。就是在你登基之后,要帮他一个忙。”
“不错。”
“舅舅有个天大的难处,也许唯有你能帮他。延棠,到时候,如何怎样为难,你都一定要帮舅舅,好吗?”
“我已经答应了他,就绝对不会食言。”
花千夜点点头,放心地微笑。
她这样的笑容,把他的心都揪紧,他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低声问:“你还有什么想要我帮你做的吗?”
花千夜想了想,“还有如环和韩进的事。”
如环正纳闷地看着两个人——明明是柔情四溢的举动,为什么却总透出一股不祥的味道?然而诧异还没有完,就听小姐提到自己,这一提,如环的脸猛然羞红,躲开去,又忍不住不听。
只听凤延棠接口道:“我知道。等过了年,我就帮他们把事办了。”
花千夜点点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牵挂的。就是还有一个妹妹,将来万一有什么事,你多照看着点吧。”
凤延棠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些。一时外面忽然有人来禀:“刑部陈大人和礼部张大人来拜。”花千夜忙自他怀中起来,凤延棠慢慢地站起来,低头看着她,眸子似有千言万语,然而全都无从出口,只是低声道:“明天我带你去逐鹿林散散心,今晚好好歇息。”
说完,不再作片刻的停留,他转身便走。走到门口,他的步子还是忍不住顿了顿,头微微一动——那时花千夜以为他要回过头来,然而没有,他终究控制住了自己,就在那微微一顿之后,掀帘出去。
毡帘重新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