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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个端着杯子走过去敬酒,说感谢培养,这些年年轻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老茂跟我们一起碰了一杯,说你要能拿英语把这句话说一遍,我会能高兴。
我们发现自己居然不会。
现在想起来都惭愧。
人物:道长
道长是个老头,瘦的都抽抽了。面目狰狞,照片可以辟邪,可以止小孩夜啼。
不过道长有两条很华丽的寿眉,眉梢很长,长到下垂的那种。
道长是教授,我们系资格最老的教授,老到系主任和很多老师都是他的学生。退休后又被学校返聘回来,继续吓唬下一代。
第一次见道长就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小老头晃悠上阶梯教室的讲台,小眼睛凶光毕露的向台下扫视一圈,露出一口发黑的碎牙和一个蔑视的笑容。
很不幸啊,各位今年的XXX课要跟我学。
你们很不幸,这门课在咱们这个专业里属于即将被淘汰的,谁都不爱讲,所以让我来讲。
我也很不幸,土埋半截子了还要在你们身上瞎耽误功夫。提前通知大家,我很难对付。
道长果然不好对付,那教授架子端的,不是一般的大。
上课得人去请,不然就赖在系主任办公室里打死不出来。
课前必须把讲台黑板打扫的纤尘不染,还得给他老人家泡杯不浓不淡温度适宜的茶。
道长不挑茶叶,挑水温。逼的我们就差买温度计,每次都提前拿滚开的水沏,然后等着放凉,后来学聪明了,凉不下来就端厕所兑点自来水。
道长课讲的不错,相当不错。
上了讲台先滋喽一口厕所自来水勾兑的热茶,点根烟,提笔在黑板上刷刷刷的写出一堂课的要点和提纲,然后开讲,连课本都不带看的,一口气讲到下课。
我们当时用的专业课本,有半数以上是道长的著作。
讲到兴奋处道长嘴就煞不住车了,旁征博引,哪哪哪的学术杂志新登了篇论文,观点跟他的一样,哪哪哪的研讨会最近又提出什么么蛾子观点,其实就是新瓶装旧酒,谁谁谁一直坚持的论调其实就是放了个不咸不淡的P,谁谁谁在我们这个专业圈子里根本就是个任嘛不会就知道捧臭脚的学术太监。
我现在能够比较熟练的使用东北方言不带脏字的骂人,极大程度上是受了道长的影响。
道长抽烟,抽的很凶,每堂课能干掉半包,那烟不贵,2块5一盒,一股浓重的香精味。
每次他上课我们都有如临仙境的感觉,飘渺的云雾中一个如果遮住脸光露眉毛的话基本上算是仙风道骨的小老头口吐莲花滔滔不绝,滑出曲线远远喷溅的唾沫星子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的光芒。
这大学上的,值!
道长很少给我们留作业。按他的说法,讲得这么深入浅出,智商没毛病生活能自理的都能听得印象深刻融会贯通,留作业纯属是对授课教师教学水平的侮辱。
这一点上我们和道长保持高度一致,没事就BS一下那些侮辱自己的教师。
有一段时间我们听说道长当年是学校出名的名捕,每年考完试,他带的课都哀鸿遍野惨不忍睹,抓补考抓的神出鬼没有时候连课代表都不放过。
这事引起了我们的高度重视,一致认为得想办法跟道长套套近乎。
后来费尽周折才在一个中午把小老头诳进饭馆的包厢。
道长拒绝了我们递上来的少爷从家里偷出来的好烟,自己点了根他那跟催泪弹有一拼的香精树叶小白棍,提起筷子就吃,什么好吃吃什么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好歹您也是个教授啊,怎么也跟我们一样,见了红焖肘子铁板牛肉就变禽兽了呢?
那顿饭吃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一开始我们都有点蒙,被道长筷子在手天下我有横扫六国舍我其谁的气势吓住了,不敢高声语恐惊饕餮人。小心翼翼一脸谄笑的随便捡点葱花青豆什么的意思意思。
后来发现道长真没拿我们当外人,吃的酣畅淋漓头都不抬转眼间就横扫了六国桌子上一片废墟,老鼠盘算了一下兜里的钱,定了定心神,招手又叫了六个菜,大份儿的。
弟兄们上啊,欺负谁不是吃货啊?我们还真就不信这个。
吃得那叫一个天地变色风起云涌,到最后桌上盘光碗净跟狗舔过一样,我们一个个沟满槽平南煎丸子都顶到嗓子眼儿了。
谁都不敢说话,怕一张嘴顺嘴里往外掉肉。
道长嘿嘿一笑,起身出包厢去放水。
我们几个心里发毛,万一这老人家到外面蹦达两下墩磁实了,回来再喊没吃饱,我们就得留下个人给饭馆洗碗抵债了。
索性道长叼着催泪弹回来以后没再提上菜的事,挨个盘问我们。
我们老老实实告诉道长自己家是哪的多大岁数特别爱听您老人家的课,特别强调了几遍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道长笑眯眯的喝茶,说自己老了班里好多学生知道名字认得长相就是对不上号,你们几个我记住了。说完拎着包走了。我们假装要起来往外送被道长瞪着眼睛拦住了。
等大家伙觉得自己能站起来了,叫服务员过来结帐,人家告诉我们,道长已经结过了。
我们那个汗啊。
那顿饭吃完之后没几天,盒子跑到我们宿舍来了,开口就问你们是不是请道长吃饭了。
一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表情,一看就没憋好P。
然后盒子告诉我们,道长最近这些年添了个毛病,抓补考专抓自己记得住有印象的。
你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学黄花鱼有事没事都溜着边走,道长抓补考时没准能拿你当个P放了。你屁颠屁颠跑他跟前露一小脸,基本上跟引颈受戮没什么区别,抓紧准备后事吧。
我们当时死的心都有,不但结结实实一人露了一小脸,还额外一人露了一大嘴。
那段时间,我们每次去上道长的课都有点荆轲谭嗣同的意思,慷慨悲歌之余悔不当初。
早知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那顿饭直接把自己撑死算了,好歹也算死得其所。
转眼间到了期末,最后一堂课,道长在一片云雾缭绕中发表讲话,表情有点落寞。
他说那门课以后不会再开了,彻底被淘汰了。
我们当时听的胆战心惊,觉得道长要展现最后的辉煌,肯定拿我们几个的脑袋祭天。
崔健有首歌叫最后一枪,不知大家听过没有。
一颗子弹打入我胸膛刹那间我就不在这世上噢最后一枪。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唱的没完没了的。
据说有一个倒了八辈子霉的美军士兵跟一法国小MM在巴黎某公寓的凉台上抱着狂啃,被一发走火的流弹打死了。
阳台下面是热情友好的巴黎市民到处撒花到处尖叫到处拥抱到处乱跑到处乱BIU。
因为那天是OE日,二战欧洲战场结束纪念日。
我们那几天一直在哼那首歌,心情无比忧伤。
考试那天道长不监考,可还是一脸寒意的到考场里溜达了一圈,冷笑着挨个看大家的卷子,尤其是我们几个的,看完之后备着手晃悠走了。
那背影看着挺凄凉的。
后来公布成绩,我们班上至稻草下至少爷,平均80分,没有不及格的。
盒子告诉我们,因为没有完成学校和系里明文规定的必须达到的补考率(瞅瞅,瞅瞅,有这么倒霉的学校吗,抓补考还有指标),系主任找道长谈话。
道长玩命抽烟,把系主任办公室整的跟火灾现场似的。
道长说这门课都被淘汰了,学生毕业之后肯定是用不着了,P用没有还抓什么补考。
那以后我们再没见过道长,小老头彻底退休了,在家养狗遛鸟。
过了很多年我们一个同学在花鸟市场上看着道长了。
据说须发俱白很想风清扬。
尤其是那两条寿眉,很白很飘逸。
人物:炸弹
炸弹是个很沧桑的老头,讲马哲的。他的脸长的比较有个性,象是剥了皮的陈年核桃,一样的色泽一样的纹路一样的凹凸不平,基本上每个皱褶都能夹住一张纸。
炸弹一年四季都是光头,刮的不太彻底的那种,我老觉得他脑袋上面象糊着一层砂纸,一直想用手摸摸,一直都没机会。
炸弹讲课也很有特色,走上讲台头都不抬的念叨10来分钟,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这堂课就算讲完了。在剩下的大把时间里,炸弹开始不胜唏嘘的给我们回忆他年轻时代的美好岁月。
我们最爱听这个,但凡他开讲,必定递上烟奉上茶把黑板擦放在他老人家手边上预备着当惊堂木使。
炸弹给我们讲过儿时目击胡子绑票苏军大战关东军辽沈战役烽烟滚滚土改运动他们家怎么从地主变得一贫如洗。
其实这都不是他的强项。
我们最DJ他讲文化DA革命那段的烽火岁月,讲的那个传神啊,那个惊心动魄啊。
后来炸弹对这段岁月也百讲不厌,一根主线衍射出无数的分支错综复杂,听的我们心驰神往。
比较经典百讲不厌的一段,是炸弹一个人面对数百RED卫兵的重重围困和疯狂进攻,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掩护自己的大学老师全家转移到安全地带,自己再左冲右突指南打北迂回穿插顺利突围还捎带着解救了老师家的一个亲戚小女孩。
听得我们当时那个崇拜啊,您兼职就是张飞赵云诸葛亮的转世混合体啊。
有一回炸弹跟我们一起打篮球,还特意撩起背心让我们看了看他后背上一个酒杯大的伤疤,说是当年被RED卫兵的标枪扎的。
顺便说一句,炸弹的身体素质确实不是一般的好,60岁的老头,整个人还跟扎他的标枪一样笔挺。
那段时间,每到马哲课的说书时段,我们都深深沉浸在对炸弹超强战斗力的顶礼膜拜和对混乱年代烽火岁月的无限遐想中,思绪万千无法自拔。
炸弹讲课时自说自话完全无视听课的学生。
但作为一个资深的草根的民间曲艺艺人还是很有艺德的。说书时很是投入,而且要求所有听众都必须投入。
一旦发现有人对自己的峥嵘岁月不感兴趣打瞌睡聊天,必然停嘴,两手一背老脸一扭冲着讲台斜上方天花板上的一块污渍翻白眼,嘴撇的跟毕加索的油画一样跟鼻子完全不在一条垂直线上。
现在想想那眼神虽然不明媚但确实有点忧伤,基本上也是45度。
然后从撇歪了的嘴里冒出一句,有些同学上课很不专心,我不能直接盯着你批评,你会心理爆炸。
我不知道心理爆炸是什么样,反正我们的课堂或者说小型评书广场的肃穆气氛顿时就爆炸了。
除了说书艺人,炸弹还是一个资深的文学老年,那资是相当的深,好几个地下停车场外加大型防空洞那么深。
在讲课或者说书间隙,炸弹会冷不丁的给我们背一两段经典诗歌。普希金的,叶芝的,拜伦的,雪莱的,还有郭沫若郭小川的。
MS他老人家不太DJ顾城北岛舒婷那一茬,有时候我们提起,他一脸的不屑。
有一回我跟他套近乎,死皮赖脸的说想瞻仰瞻仰您老的诗作,被炸弹言辞拒绝。他说他不写诗,专攻小说。
还说他那大半辈子经历平铺直述的记成流水帐,拿出来就是本厚重的史诗巨作,连修辞都不用,直接向《静静的顿河》看齐,最不济也得跟《古拉格群岛》有一拼。
我当时贱不喽嗖的又问了一句,那您写完了吗?
炸弹闷哼了一声,说太沉重了没法动笔。
古格拉群岛那本书我当时都没看过,后来借来翻了翻,吓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炸弹没写,要真打算按这路子写,动笔前得先联系好政治避难。
炸弹那会倒是挺爱看看我写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