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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慈却说:“夫人,月华姐她……您能不能劝劝都统大人,别让永宁见他母亲?”
曼儿心中疑惑,问道:“这又是怎麽回事?月华姐姐是永宁的亲娘,哪有不让儿子见母亲的道理?”
慧慈说:“不是不让,是不能啊!”
“这……”曼儿心中一惊,问道:“这是否跟月华姐姐假死有关?”
慧慈慢慢点了头,沈痛片刻,才又低声说道:“您或许也知道,月华姐跟都统大人的过去。”
曼儿点了头。
慧慈说:“月华姐姐命苦,被天风强掳为妾,我比她早到穆家,却不是她的经历。我本是个烟花之人,脱离苦海嫁人为妾是唯一出路,即使是穆天风,我并没有多余的选择,只想安稳度日过上寻常人的生活。
“二十年前月华被他带回穆家,天风虽然喜欢她,月华姐却是心有所属,又是家恨。月华姐一心不从,穆家时常出乱,他对月华姐也是因爱生恨,轻则辱骂,重则毒打,常常将月华姐折磨得半死不活,囚禁起来不准人照看。
“我那时候背著他去探望,见一个好端端的人儿被他折磨得不成样,心中实在不忍。月华姐寻过好多次短见,命中却不得死。穆天风为人荒唐,可是对家里人也还有几分眷顾,唯独对月华姐姐百般恶待,也是冤孽。後来他恋上个歌妓,这矛盾才慢慢缓解。
“穆家後眷众多,失宠也是常事。我们彼此照料,几年的时光,倒也得了些许安闲。月华姐姐本是个柔弱之人,才华横溢,时常一个人题诗作画,我念过一点书,与她相处也觉得亲近。”
慧慈一声长叹,说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书房挂了她的诗画,引得天风又去寻她。穆天风无嗣,月华姐怀了他的孩子,穆家大喜,月华姐却是痛苦欲绝。”
“啊!”曼儿一声惊呼,大概也猜出了慧慈的意思。
慧慈又叹了口气,念了一声佛,这才说道:“永宁……月华姐姐怀了他的时候就不想要他。几次三番想要堕胎,穆天风看得紧,次次不成。也是心急想要孩子,竟把月华姐绑在床上待产。生永宁的时候月华姐实在虚弱,穆天风悔下心愿建了那座天王庙,也不知是否老天可怜她们母子,总算活了下来。
“穆家得了子,天风自然欢欣异常,对月华姐也是一改常态百般照料。可是月华姐姐……实在不能原谅他。我那时候也常宽慰月华姐,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何况永宁那麽可爱,合府上下都对他爱不释手。月华姐姐只是看著这孩子失神。”
慧慈沈吟道:“永宁,是月华姐姐取的名字。本来不是这个‘宁’字,是水边的‘凌’字,月华姐姐的家姓。永心向著凌家,不忘凌家的耻恨。月华姐姐当初就没有把他当作穆家的人。我为这孩子改成了‘宁’字,只期盼过往宁息,家道安宁。
“从那时候开始,月华姐就时常有些异常。天风越对她好,越是对永宁好,她就越是有些古怪。她成天不说话,一个人关在屋里,作画、写字,反反复复只有满树桃花,几句伤词。”
曼儿听了惊道:“你说她写的可是‘看花泪满眼,不共楚王言’?”
慧慈听了这话,默默垂首。
“後来永宁慢慢长大,眉眼间越来越像天风,月华姐却越来越衰弱,几乎都不肯见自己的孩子。”
慧慈沈默了片刻,说道:“永宁三岁生日的那一天,月华姐姐忽然说想要单独为永宁过个生日,天风也是顾念她们母子,晚宴之前让她们独处。可是月华姐姐……在房内烧了自己的画稿词稿,大火之中拿刀割了自己的腕脉,把血一滴一滴溅到永宁脸上。”
曼儿身子一震,满心惊厥。
慧慈说:“我当时就觉得她要求跟永宁独处有些奇怪,担心之下前去探望,不巧看见这一幕,连忙跑进去抱了永宁出来。下人们要去拉月华姐,她怎麽都不肯出来,後来天风冲进去打昏了她,这才救了下来。
“永宁受了惊吓一直哭不出来,我们好哄歹哄,骗他说是娘亲在给他放烟花,又买了好多烟花放给他看,後来才慢慢好了起来。可是月华姐姐完全失了心,伤愈之後冷漠少语,只要一见到永宁立刻变得暴躁不安,几次要伤这孩子。天风怒不可恕,可月华姐毕竟为他生了儿子,也是悔恨,这才把她送到天王庙幽禁起来。那个坟,是为了让永宁忘记他母亲故意造的。过去每年我带永宁去上坟,明明知道他亲娘未死,明明知道月华就在咫尺,可是不能让永宁看见她,更不能让月华看见永宁。”
“夫人,”慧慈说,“月华姐姐这十几年来请了无数大夫,可是这个心结只怕一世也解不开。您要是为了永宁好,记得我说的,别让她娘看见他,更别让他们单独在一起。”
曼儿现在哪儿还有这些顾念,月华就在後院,永宁一个人留在灭念房里。此时此刻,月华和永宁,若要见面简直轻而易举!
错爱──44
曼儿转身疾步走向主居,敲了门,无人回应,一时著急推门进去,屋内竟是空空。带著女侍奔到月华的住处,门开著,里面也是无人。一眼之下曼儿几乎都快瘫倒在地。照顾月华的婢女正在後屋打扫,出来见了她们也不知发生了什麽情况,只是茫然呆立。
曼儿急得大声问道:“凌夫人呢?”
那婢女吓了一跳,颤声回道:“夫人说去院里走走,吩咐不要跟。”
“去了多久?!”
婢女说:“去了有一阵子了。”
曼儿心中默算,从灭念出门到现在,足也有大半个时辰,早上家里人都顾著前厅,灭念又不喜欢居室附近有人,这边更缺了看守,这一下,谁又料到月华会做什麽事?
当下心慌意乱,只怨自己粗心。
“快!”她抓住跟在身边的侍女用力一推,“快去叫海山!叫家里所有的人去找!务必把他们两个找到!”
婢子疾步去了,曼儿呆在门口,片刻之间竟然全没了主意。
永宁的亲娘居然恨著自己的儿子,居然几次三番要置亲子於死地。这样的母亲,永宁一心依赖的母亲,永宁若是知道了,被伤到了,那孩子该多麽绝望!
她曾答应了灭念要好好照顾永宁,她曾与永宁立誓同甘共苦永不相弃,若是永宁有个万一,她又怎麽跟他们交代,怎麽跟自己交代?
强打精神支起身来,撑住门栏定了定神。
都统府左右不过这样一块地,前院那边人多眼杂,月华带著永宁必然出不了大门,她对都统府的地形不熟,也不能藏得深。後院几处空屋,永宁住的北院也在里面,每所相隔也有距离,只不知她去了那一处。
曼儿忽然一愣。慧慈说月华放火烧了房子,她们诓哄永宁说是燃烟花。昨天灭念不知为何买了好多烟花回来,下人们搬也搬了半晌,一箱箱抬了存在院角小楼,就是先前尹之住的地方。这又是什麽机缘巧合?
要去那栋小楼必然经过月华门前,或许月华看见了,问起了,知道了……难道会是在那儿?
一时也顾不得叫人,提起衣摆就往那边跑。
曼儿猜的没错。她刚刚送了灭念出院门,月华已经来到了灭念屋前。
推开门,门栏上落著永宁的衣带。没有收拾过的房间此刻满眼凌乱,地上散落了昨日的衣服。拉散的桌布,打碎的杯碟,床上睡著她的孩子。
月华走过去,满眼却是泪光。
手抚上永宁的额头,永宁醒了过来。
“娘?”永宁本能的要起,被子滑下去,满身都是爱欲痕迹,连忙遮住。
“孩子啊……”月华忽然抱著他落下泪来。“咱们母子为何这般命苦……”
永宁一时有些怔忡。母亲的身体在颤抖,瘦弱的,可怜的,温暖的身体。陌生而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是他所怀念的,“母亲”的味道。
“娘,您怎麽了?”反手抱住月华,永宁的声音竟也有些发颤。“娘,您别哭。您这是怎麽了?”
月华抚著他的後背流泪道:“宁儿,你该受了多少苦啊!”
永宁听了心中一怔。从前的伤痛点滴漫过,那些被欺凌的日子,好不容易淡忘了的伤口,此刻仿佛也在体内深处慢慢悸动。这一份苦,若说没有只是自欺欺人。
然而,都过去了。
灭念已经不是从前的灭念,他也不是从前的他。现在他想要的幸福只是跟这个人在一起。
“娘,”永宁说:“我没有受苦。不会是那样。我现在很好,也见到了您。我们会好好的。”
月华松开他慢慢拾起了地上的衣服。
永宁接了衣服,难免尴尬,蒙在被里三两下穿上,这才起身下了床。
月华也是无言,握住了永宁的手,带了他走出门去。
清晨後院几乎无人,两人无声,慢慢走进了院角的小楼。
月华推开门,屋子里堆满了大木箱子。永宁看了一眼,记得是昨日灭念叫人搬回来的东西,只不知道里面装著什麽。
月华在那排木箱前站定,还拉著永宁的手,只是沈默。
永宁低声问道:“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麽?”
月华轻声说:“宁儿,我们回家去吧。”
回家?永宁愣住了。母亲说的家是哪里?穆家已经被抄,家产屋舍全部变卖充公。天王庙虽是穆家捐的,却是比丘尼的修所,母亲居住无妨,他去了却不合理。难道是灭念的本家凌家?可是凌家二十年前就已遭不幸,哪里又有可回的地方?
正在失神,鼻腔里忽然嗅到一股浓烈的药味。一条手巾忽然捂住了他的口鼻,当下只觉脑中一懵,要挣扎,手脚全然使不出力来。
耳中传来月华悲戚的声音,低低泣诉道:“宁儿,我们回家吧。那些禽兽……杀了我们的家人,毁了我们的家园不算,为什麽要折磨我……为什麽还要折磨我的孩子?宁儿,我们不要再留在这种地方,不要再受人屈辱。我们……我们回家去。念川他会明白的。他会理解我,也会原谅你……我们回家去。”
永宁恍惚中只是震惊,紧紧握住双手,指甲掐入了手心。原本的伤口开始流血,钻心的痛楚,一点一滴抗拒著迷药的效力。
“娘……”永宁被月华放倒在地上,手巾落了下去,可是身体无法动弹。“娘……”永宁挣扎著说道:“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没有折磨我。他是爱我的,娘……”
“怎麽会是爱?”月华瞪大了双眼,那双眼睛仿佛是夜空中的寒星,字字严厉道:“这怎麽是爱?把一族的人都杀光了,强取豪夺的怎麽是爱?满手都是家人的鲜血,满身都是亡灵的咒恨,这是什麽爱?怎麽可能爱?他爱的是什麽?你的身体?掠夺的满足?他只是看著你,一心毁了你,巴不得把你养作脚边的一条狗!”
“宁儿,”月华忽然又笑了,笑得温和美丽,可是美丽,慎人。“别怕啊,宁儿。有娘陪著你,你再也不必害怕。我们回家去。”
永宁只觉得脸上一凉,勉强抬起眼,血正顺著月华的手腕径流,一滴一滴落到他脸上。
这是什麽样的记忆?
曾经,模糊的脑海里,仿佛还有这样的感觉。他站在母亲身後,一点点温暖的东西溶在脸上。天边是橙红的光,温暖的火焰的颜色,血的颜色。
那个时候落在他脸上的也是母亲的血!
“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了。宁儿,他再也不能强迫我,也不能抢走你。看。”月华抬高了淌血的手腕,“你到底是我的骨血,是凌家的孩子。你和我一同回去,他们又怎麽会不认你?”
永宁的身躯在发抖,母亲此刻笑得多麽柔和,又多麽可怕。
母亲的语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