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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海鸰
【由文,】
正文
引言
女孩儿常被用花做比,美如花,美得短也如。想到这个惠涓心就慌:女儿二十三了,连个起码的恋爱对象都没有;还不能说,一说准说:“急什么,我才二十三!”才二十三?要你是男孩子,还可说“才”;女孩子,只能是“都”!
八个月工作的体会是,人生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循环:上班——拿钱,拿钱——吃饭,吃饭——活着,活着——上班……与梦想、追求、激情无关。曾有过认真的爱情,大学同学,从大一开始好,毕业后,爱情结束。他提出结婚,她不肯。她不肯这么年轻就成为已婚妇女,不肯过已婚妇女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生孩子,养孩子,孩子结婚,她老去。
新人进职场,首先得明确一点,职场不是家,老板不是妈,你可以有归属感,但不能寄于过高的感情期待。
善嫉者说惠娟命好,挑了个优质股,女人干得再好不如嫁得好。话里话外透着,“嫁”比“干”容易,这实在是对“嫁”的误解。一“嫁”并不能定终生——除非有一天法律规定只许结婚不许离——嫁着了,还需要你努力维系,终生努力。
我不甘心才二十多岁就过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上班下班,带孩子做饭,今天和昨天一样,明天和今天一样,这种复印机复印出来的日子,跟谁过我也不想。
第一章
惠涓开车接女儿,前方路边榆叶梅盛装现出,一枝压一枝一树接一树的红粉,娇滴滴肥嘟嘟,裸着,炫着,美着,可惜,它只十几天活头;女孩儿常被用花做比,美如花,美得短也如。想到这个惠涓心就慌:女儿二十三了,连个起码的恋爱对象都没有;还不能说,一说准说:“急什么,我才二十三!”才二十三?要你是男孩子,还可说“才”;女孩子,只能是“都”!
——惠涓伤春了,为女儿伤。
这天是星期天,女儿在公司加班。事先跟她说请个假不要去了,你一个实习生,多你不多少你不少;如果没事,该去去,但你有事,事很重要。女儿不听,她心里公司更重。那公司不错,是家有一定规模的投行,现如今学金融女生的励志口号就是:上得投行,下得厨房。一个在校本科生能进这样的公司实习,毕业后如能够留下,自是好事;但跟惠涓安排的事比,不能比。
惠涓为女儿物色了一个优秀男青年,人托人人又托人,争取到今天的见面机会;见面时长都有限定,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半。对此惠涓有过看法,感情这事儿,合则谈,不合散,用得着限什么定吗?矫情!但她很快放下不满从积极方面进行了思考:这正说明人家优秀啊,不优秀敢限定吗?不优秀只配被限定。虽说女儿目前也在被限定之列,但,一旦两人见上了面,谁限定谁就难说喽。
女儿生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与俗意的美不同,她美而浑然不觉。这不觉并非不知,从小被人夸到大怎会不知?是不在意。她只在意她在意的事,像她父亲。曾经惠涓因之窃喜:自觉其美的女孩儿心难静,心不静学习好不了。女儿学习好,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名牌大学一路上下来,没用人操心。但渐渐,惠涓发觉不妙。年少时一心一意读书,是对的;都二十多了还这副除了学习就是工作别的不管不问的架势,是不对的。男人可以,男人有事业就有一切;女人不行,世界对女人的永恒要求是貌。事业可能随着年龄长,容貌只能随着年龄褪。
相亲事于周五定下,当天下班进家就跟女儿说,直说到今天早晨。语重心长苦口相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了各种的方式。文艺的:春天是恋爱的季节;通俗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庸俗的:明年二十四后年二十五,过了二十五就往三十上鼓,女孩子值钱的好时候就这么几年,这几年抓不住,要么,剩在家里,要么,降价甩卖!
不听!
后来丈夫出面调停,才算打破僵局:女儿还是去公司加班,到下午结束不了,请两小时假,来回路上一小时,相亲一小时。为确保实施,惠涓开车接送。
惠涓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走前从女儿书柜拿了本书,用来打发等待时间,却忘戴花镜。眯细眼吃力地看了一个小段儿,累得放下。从前她视力多么好啊,再小的字,只要有亮,就看得清,那时节恍若昨日。合上酸涩的眼,默念着刚才书中的话——“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年少”,心有戚戚。待会儿女儿来,拣适当时候——就路过榆叶梅的时候——把这话说给她听。
惠涓不文艺不小资,岂止是“不”,相当排斥,如果不说鄙视;可是,女儿文艺女儿小资,做母亲的就得把自己的好恶放到一边。为能跟女儿有共同语言,看书拣女儿喜欢的书看,说话用女儿喜欢的风格说,比如“春天是恋爱的季节”,比如“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一心一意跟女儿交朋友。自己做女儿时,儿女得巴结着父母,轮到自己做母亲,乾坤倒转,父母得巴结儿女了,也算是一种生不逢时。常常,下班到家忙完洗完上床,还得强睁睡眼看两页女儿看过或正看的书,什么“我已然开始了长年的迷途,生之命题封锁我,觥筹交错的知识酒杯灌醉我,爱与欲的逻辑困惑我,生活的桩木打倒我……”木桩就木桩吧,非得“桩木”,世上就有那么些人专门不好好说话。这种字儿想看下去,除得有颗母亲的心,还需毅力,堪如哪本书说的,人为和猴子打成一片,得去模仿猴子。
咔,车门打开,女儿进来;脸绷着,嘴闭着,连个起码的招呼都不打。惠涓很生气,但决计不计较。同意相亲已是进步——已是让步;她让一步,你就得让出相应的一步,不如此不能维持和平,不和平不利于相亲大局。
惠涓挂挡,倒车,前驶,车在静默中行。小空间两个人的静默,于僵持中对抗,较量催生着愤怒,时间越长怒火越旺,火山般积蓄爆发的能量。惠涓忍了再忍,忍无可忍:相亲不是目的,相成了才是,以她眼下的这个心态这副尊容,不可能相成,相不成不相,话得说清!在火山即将爆发一刻,车拐弯,榆叶梅蓦然再现,花树花河丰饶咆哮,正当谢幕前。惠涓立时心软。
“小可,”——女儿名唤小可——“看!榆叶梅!太漂亮了,啧啧!”声音欢快,仿佛什么事没有。小可不为所惑,不理不睬,眼珠子都不动。惠涓坚持冷静:“小可,别人跟你说话,你总得给点反应吧?”她哼:“您想要什么样的反应?”惠涓火山爆发:“你到底想干什么?给台阶不下!还挑衅!”没想她火更大:“您到底想干什么!说过上班时间别打我电话,非打!”
惠涓消了气,原来她闹别扭不为相亲,为这。惠涓到后先发的短信,没接到回复才打的电话。说自己到了,问请假了吗,总共没两分钟就挂了,有什么嘛,她明摆着借题发挥。不过也好,你借题发挥,我就就事论事。
“怎么,给你造成不好影响了吗?”惠涓问,带出点关心和歉意。
“是的是的是的!您来电话时陈佳在我旁边!”她嚷。陈佳是小可的领导和人生榜样,二十七岁的部门经理,年薪六十万,能干、漂亮。
当时小可正干活。把复印好的文件按页码好分作七份,分完,逐份检查,确保没有错页缺页残页,再行装订。到公司来她大多做的是这类没知识含量的事情,每次做都同第一次做般认真,带一种虔诚的执着,进投行工作是她和很多同学的梦想。如今的中国很像几十年前的美国,经济、金融类专业成为学生们的最热首选;投行又是这些人学成后的最热首选,致使投行门槛直线上升,想进先得出身名门。国内清华北大、美国常春藤、英国牛津剑桥、日本东大……小可就读人大;若是人大财经学院也好,她不是。硬件不行软件补,做事先做人。她的努力很快见效,懂事、踏实、认真,是上下对她的一致评价。
确定文件没错,小可装订,项目组开会等着用,实习老师电话催两回了。本该开会前弄完,一位钱姓老师头痛,差她去买布洛芬把时间耽误了。七份文件订好,最后拿过拆散的原始文件。那文件是借的,实习老师一再叮嘱不要弄丢不要弄脏不要出错。再次一页一页数过没有问题,拢好,在桌上蹾一蹾齐,预备装订时妈妈电话打来——公司规定手机24小时开机——接完电话刚挂,陈佳声音在脑后响起。女中音,带点磁性;那声音也使小可倾倒,她自己是扁平的娃娃音。那声音说:“文件急等着用。请抓点紧。上班时间不要打私人电话。弄完直接送三号会议室。”一个惊叹号没用,还用了“请”,外人听来又和气又客气,但在当事人小可耳朵里,如同雷鸣。
小可连道“好的陈总”,手下加紧动作,动作幅度很大,带着点不由自主的夸张:右掌高高抬起,对准订书机用力砸下……锥心的锐痛从左手传来,疼得她尖叫出声,定睛看,砸下的订书钉在她左手食指的肉里——刚才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身后陈佳身上,对手中做着的事情根本视而不见——把订书钉从肉中拔起,鲜血登出,陈佳随之发出一声尖叫。
瞬时,小可感到了温暖,暖得疼都不那么疼了,那是一种带有亲近亲切味道的温暖。没想到陈总也会尖叫,没想到陈总其实也是一个女孩儿,会害怕,会受到惊吓。她要对她说,自己这伤看着吓人,其实没事儿,使劲把血挤挤,注意别感染,两三天即可愈合。
没想陈佳先她开口,说的是:“小心别搞脏了文件!”话到手到迅雷不及掩耳将那份宝贵文件从小可手底下抽出,几乎同时,小可伤指鲜血滴落,正落到刚才文件所在的地方。
那一刻,小可冰冻般凝固,几秒钟后,一言不发转身走开,边走心边往下坠——她不该走,她应该拿上文件送三号会议室——陈佳在身后看她,她感觉到了那目光的力度——心里头明明白白,却就是走,越走越快,她被突如其来的深刻失望攫住,无法自控。
……
跟妈妈说了事情经过,三言两语,只说经过不说心情。心情没能厘清: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失望?
惠涓相当不以为然——没听说哪个领导会为这么点小事把人开了,但不能说,说了势必又是新一轮的争执对抗,没必要没意义,更重要的,没时间,再过两个红绿灯到相亲地点,得在这之前调整好女儿心情。先检讨:“都怪我,不该上班时间打你电话。”放低姿态才能消除敌意。再解释:“主要是咱们要见的那个男孩儿各方面条件太好了,要不我不会那么急。”
小可叹口气:“妈以后您千万别给我张罗了,张罗了我也不来,这是最后一次。”
惠涓一语双关:“最后一次!”
相亲地点在医院旁边的咖啡厅,约好到后电话联系。下车后惠涓刚从包里掏出手机,铃声响,是沈画。
沈画是惠涓二姐的女儿。惠涓姊妹三个,二姐命最不好,嫁了个没本事的男人,一辈子窝在东北的偏远小镇,生活平淡乏善可陈,惟一能拿出来说一说的,是这个女儿。那女孩儿漂亮,漂亮得光芒四射咄咄逼人,和她的漂亮一比,小可的美只能算端正。自古红颜多心高,沈画不甘像父母那样蝼蚁般活着,一心到北京打拼,上海广州都不考虑。不能不说,她是对的,纵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