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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涓为女儿的天真轻信叹气:“小可,你知道她这是啥时候的照片?……这么着,你跟她说再发张照片来,发张——右手摸后脑勺的,就这背景!”
小可叫:“妈!过了!”
惠涓道:“叫你说你就说!”
小可说:“没法儿说!”
惠涓拿起电话:“我说!”
惠涓的无理彻底激怒了沈画:她拿她当什么了?她就是条流浪的狗,也有自尊!本意不想把事情闹大,奈何情绪全不受意志所控,开口即爆发:“没空没空没空!我忙着呢!”不待对方说话,用全身力气按死了手机。
项目组工作的人们被沈画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了一跳,纷纷扭头向这边看,向飞快步来到浑身哆嗦的沈画身边,未及开口,她挣扎着说句“我去趟洗手间”,抽身离去。
沈画在洗手间隔断里恸哭。远离父母只身来京,迄今为止,上当受骗艰难求职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她咽下了所有的苦,可是,人的承受力有限,这肆无忌惮的人格侮辱终于让她崩溃。
恍惚间,听到洗手间门开,有人进来,她生生压住哭声,伸手锁上隔断的门。
刚进来的那人哗哗地小解,小解毕,出去洗手,洗完手,又磨蹭了好一会儿——大概在理妆——方才离开。沈画再次出声恸哭,经过方才的压抑,哭声变成了深沉的呜咽。
惠涓开车风驰电掣向光瑞药业公司狂奔。路灯映照下她的脸一明一暗,那脸铁青。跟她对骂摔她电话——她居然敢!放了电话拿上车钥匙出家门,睡衣都没换,谁也拦不住——她要去光瑞公司看看她到底在不在,不在,立马从家里滚蛋!走前,让小可把她东西给收拾了。小可推托说万一她在公司呢,惠涓话从牙缝挤出:“她要是在,”一指对面窗子,“我从这窗子跳下去!”
惠涓在公司门口被保安拦住,保安打电话给楼上找沈画,接电话的人说沈画在洗手间。惠涓听后并不多说,微微一笑:“没关系,我等。”她根本就认为“沈画在洗手间”是事先串通好的托辞,捉贼捉赃,她等,哪怕等到天明!
沈画在洗手间镜子前看自己,眼睛用凉水敷过了,仍然红肿;包不在身边没办法补妆,只能先这么出去,尽量躲开人拿上包找出化妆品来遮盖。没想到一出卫生间门就碰到了向飞,准确地说不是“碰上”,向飞已在这儿等了她一会儿。得知惠涓来到公司楼下,联想适才沈画接电话时的爆发,向飞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沈画和邓文宣老婆闹矛盾了。
沈画的样子让向飞心疼。白中透蓝的眼白布满通红的血丝,眼皮、鼻头都是红的,唇却灰白。想问她到底因为什么,想帮她,想安慰她,但知道都不是时候。不管因为什么,她跟邓文宣老婆翻了脸是基本事实,这种情况下尽快满足邓文宣老婆要求,乃当务之急。
沈画跟向飞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决意不跟惠涓回去,甚至不屑下楼见她以自证清白。向飞严厉道:“你必须跟她走!马上!”缓和下口气:“跟邓家闹顶了,对公司没好处。”
沈画蒙了。尽管向飞所言于他们二人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但他如此直白说出,是第一次。好不容易她缓过点劲儿来,问了她一直想问一直没敢问的那个问题:“那,您,您安排我去《非诚勿扰》,也为这个吧?”
向飞镇定道:“这个是哪个?”
沈画道:“向邓家证明您的清白啊!”
向飞打哈哈:“清者自清,还用得着证什么明!”沈画张着肿胀的眼睛看他,几秒后转身走。向飞目送她走直到消失,一动不动。
沈画乘电梯下楼,身体贴着光滑冰凉的电梯金属壁,心随着下降的电梯下沉,沉到极处反而沉静,于沉静中她冷冷地想:这个世界没有上帝,你的上帝是你。
见到惠涓先感谢,后道歉,再解释,把自己电话中的不冷静归咎于当时工作的忙碌。身段放得极低,诚恳到了谦卑。惠涓全没思想准备,满脑子满肚子的狠词儿怒火生生给顶在原处,大张着嘴愣好一会儿后方说出话来,喃喃着语无伦次:“主要是你妈……一晚上给我来三个电话,她不放心你,又够不着你,只好找我……我跟她说了你加班,你不是也跟她说了吗?不管用,她就是不放心!……我也是没办法,只好过来看看……”
沈画说:“小姨,您是长辈,您怎么说怎么做都是为我好……不说这些了,咱们回家?”挽起惠涓胳膊走,边道:“这么晚了,还让您来接!我来北京给您添了太多麻烦。我想好了,争取尽快找个男朋友,搬出去住。”
惠涓天性吃软不吃硬,听沈画如是说不仅消了气,转而为对方担心忧虑:“找个合适的男朋友可不容易,别人咱不了解,小可我清楚——”
沈画很快道:“我上《非诚勿扰》去找!”
小可看完书睡觉时快一点了,去卫生间洗澡发现沈画屋灯还亮着,轻轻推门探头进去,见沈画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坐床上查《非诚勿扰》的报名流程。得知沈画预备上节目相亲,小可为她难过:“画姐,我妈那人你还不了解?干打雷不下雨刀子嘴豆腐心,你就踏踏实实住这儿,她不能把你怎么样!”
沈画说:“不光是因为你妈。主要因为我年纪大了,再不抓紧就真得剩家里了!”态度认真,不像是在赌气。
小可小心地问:“那,向飞呢?打算放弃了?”
沈画一笑:“从来就没得到,谈什么放弃。”
虽是笑着,难掩凄凉,小可进屋在床边坐下,歪头看着她脸:“画姐,你对向飞感情那么深了吗?”
沈画想想:“——有过‘那么深’的时刻。那天我喝醉了,他把我带回家,从头到尾,特别绅士,交谈后,发现他知识面很广,人很正……”
无端地,脑子里冒出他们第一次相遇前后的情景,那情景她一直试图从脑子里删除,一度删除成功,此刻悠然浮出栩栩如生:孙景、主卧、浴缸、白纱帘上婆娑的树影……耳边甚至响起当时楼下传来的向飞地呼唤:“小孙!”……她禁不住脸红心跳,禁不住把头埋进臂弯,仿佛这样就能够制止住大脑的运转。她不得不正视她一直回避的现实:他不相信她!之前她一直骗自己说,他的犹豫、他的保留、他的无情严厉不容置疑,是因为他是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哪里是!古往今来,男人征服世界很大一部分为征服女人,看多少成功人士——正直、不正直的——身后不都得有那么一个、几个女人?
小可以为她是难过,尽职尽责安慰:“哎呀,至于嘛!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比你大那么多,还结过婚还有孩子!……真不明白这人怎么想的,你他都看不上,还想找什么样的?”
沈画慢慢地说了:“他呀,不是看不上我,是不相信我,他怕我看上的是他的钱。”
小可不明就里,顺着她的话顺嘴说:“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不走心的安慰话很容易撮火,沈画尖笑:“哈!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不说别人,郑海潮,刚开始不也是在你面前装穷?”
闻及“郑海潮”小可脸霍然变色起身就走,沈画慌忙从床上跳下将她拦住。只顾自己痛快全不管对方感受,或者不如说,潜意识里,她就是要拿小可的痛苦来消解自己的痛苦——对别人她可以这样,对小可,她不该!
好不容易把小可拖回来按坐床上,却不知说点什么好,想了想,到衣柜那儿打开柜门,欢快道:“帮我挑一下衣服?”小可沉着脸不吭气,沈画走过去,蹲跪她跟前仰看她的脸,一只手扶着她的腿摇:“小可小可,看在我这么倒霉的分儿上,原谅了呗?”
小可无可奈何苦笑,开腔道:“挑衣服干吗?”
沈画自嘲道:“演出啊!上《非诚勿扰》!”用手划拉着挂在柜子里的衣服:“穿什么好呢?”
小可道:“看你想给人什么样印象了,知性的、贤淑的,还是萝莉的?”
沈画辛辣笑:“都这把岁数了还萝莉?就知性、贤淑中选吧!”
小可也笑了:“别那么消极嘛,没准真能钓回条大鱼呢!”
沈画却不笑了:“大鱼指什么?……有钱人吗?……在你们眼里,我只爱钱?”小可显然是这样认为的,没吭气。沈画也没吭气。
那晚向飞在公司加班到家已是凌晨。家里头干净整齐,显然钟点工来过了;钟点工每周来三次,每次三小时。向飞单身五年,头半年过得混乱不堪,后来渐渐形成了一套良好的单身秩序。要说这还得归功于孙景。孙景毛病突出,优点也突出:脑瓜灵活、善解人意。是他提议向飞请钟点工。钟点工的好处在于,既可保证家务有人做,又可避免住家保姆给主人,尤其男主人带来的种种不便。
向飞来到二层进卧室。双人浴缸显然刚刚刷洗过,灯光下白得放亮。这大浴缸是当年装修时前妻坚持安的——她当时尚存复婚想头,他很不以为然。安它做什么?一个人泡澡,这么大池子得多少水?水不值钱,但不该浪费。两个人泡,谁和谁?他和她吗?她的裸体他看都不忍多看,怎可能与之共浴!女人即使没生过孩子,上了三十肌体都会变化,瘦的会松弛,胖的会出横肉,不胖不瘦的也会筋肉凸凹分离。健身能保证的只是不长体重,属于少女身体的流畅浑圆留不住。作为正当年的钻石王老五向飞阅尽人间春色,尤其离婚之后,在这个问题上很有发言权。
他阅过的女人里不乏年轻女孩儿,奇怪的是,他竟没跟其中的任何一位共过浴,究其原因还是没有兴趣。她们打动他的只是欲,没有情。她们对他的兴趣是钱,他对她们的兴趣是性。不是没想过好好游戏一番玩他一番,往往事到临头便没了整这些花样的兴致。
如果不是第一次的相遇,向飞会无条件爱上沈画。除了漂亮,他喜欢她的生动、聪颖、激情,还有顽强和努力。多少次了看着她他想,投入地爱一次吧!每每临渊而退。一想她竟能和孙景勾搭成奸——这个“奸”属意气用词——得知对方是司机立时弃如敝履,便生兔死狐悲之感。虽说从商多年,文人天性不改,随着岁数渐长,更是有种玩不起了的紧迫感,越来越渴望一份稳定的感情,渴望能与一个他爱的、爱他的女子共同生活,共浴,共度余生……
周末,向飞约海潮小坐,约在了家里。再次修改后的“脑神宁”销售方案得到有关各方认可,使他们紧绷的神经得以短暂松弛。他带海潮参观他的住宅,如所有来过的人一样,海潮一下子为那只与卧室相连的大浴缸所吸引。很少有人家会这样装修,此为向飞前妻从外国电影里得到的启示。
海潮看着浴缸和正对着浴缸的大床,眼里浮出自以为会心的笑。向飞不点破、不解释,跟着笑,笑着道:“现在你也单身了,对成功男人来说,单身意味着绝对的选择自由,满园春色任你——”
如果搁从前,海潮会就这话题与向飞敷衍,女人是一个能迅速拉近男人关系的话题,此刻他不肯——此刻谈这些仿佛是对小可的背叛——毫不客气打断对方,说:“是。可惜我没这个福气,不好这口。”
向飞问:“你好哪口?”
海潮简洁回:“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吧。”
向飞沉默片刻后道:“其实我也是,”纠正补充,“感情上也是。”然后,他说了,关于沈画。
沈画去了南京,参加《非诚勿扰》录制。虽然这事是他的提议,但他那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