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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七爷上下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魏宁知道,这摇头是对他刚才有点傻气的反应,点头则是同意他刚才的回话。
跟在魏七爷身后的四个魏庄人大步走进停灵房,肩上背着粗大的绳子,在那个阴阳先生的指点下,用一种特定的绑法和绳结捆住了那具棺木,他们动作不紧不慢,务求做到尽善尽美。
魏宁看到那些粗绳在棺木上摩擦着,泥土纷纷落下,然而,那些暗红色接近黑色的东西,却还是死死地黏附在棺木上,似乎就是棺木本来的颜色似的,但是,就在不久前,魏宁只用手指就把那些东西刮下来了一点。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魏宁忍不住有些好奇,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他早就过了因为好奇心而冲动行事的年纪,现在,对于并不是切身相关的事,他都可以把自己的好奇心压服或忘记。
再者说,他已经收集了那些暗红色物质的样本。
前面两个男人打着白纸灯笼引路,阴阳先生跟在其后,他手中拿着一叠纸钱,边走边零落地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那声音就像是口中含着一口水似的含糊,压根就听不明白到底说了些什么,四个男人抬着那具棺木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而在扶着棺木走在旁边的当然就是魏宁,他一手扶住棺木,一手拿着个白纸灯笼。
朦朦胧胧的惨白光线下,是黑乎乎的路面。
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早就不知去向,在月光消逝之后,四周的黑暗如影随形地扑来。
魏宁留意到,他们并不是往魏惜原来埋葬的地方前行,而是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魏宁扭头看了魏七爷一眼,他佝偻着腰,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后面,一言不发,原本魏宁还怕他年老体衰,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下行走会出什么意外,现在看他行动矫捷的样子,反而是他多虑了。
走了一阵,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此处周围全是林立的墓碑,在那些墓碑的中间,还留有一处狭窄的空地,上面长满了茂密的荒草,阴阳先生吊着眼角,用尖酸的声音说,“就是这了。”
魏七爷点了点头,走上前,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这地方不错。”
魏宁也跟着看过去,他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七爷,怎么换地方了?”
魏七爷还没回答,那个阴阳先生反倒笑了起来,那笑声跟夜枭的叫声一样难听,“自然是因为过了昨晚上,魏惜就算成年了,这成年了就不能说是夭折了,得从那个阴湿地移出来,免得阴司里的鬼魂不安分,就好比我们这些活人结了婚圆了房,总归还是和童子鸡的时候不一样。”
他话里,有些猥琐之意,让魏宁听得很不自在。
魏宁转过头,看着那具棺木,“七爷,什么是阴湿地?”
魏七爷背着手,看着那几个跟来的男人挖着坟坑,“阴湿地就是以前魏惜埋的那块地,魏庄夭折或者横死的人都是埋在那儿,除非夭折的人做了阴婚,横死的人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场才能从那里移出来,那阴湿地也是祖宗们传下来的,那处虽然地气不好,但是用来埋这些怨气深重的人却是最安妥的,不会起什么幺蛾子。”
魏宁听得手指头一动。
这言下之意,那个阴湿地是用来镇压鬼魂的?
11、坐家
天渐渐破晓,惨白的天空显出一些星子。灰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带来一些如丝如缕的寒。
魏宁看着那具棺木被潮湿的黑土渐渐吞没,直到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丘。
阴阳先生的黄皮脸在过了一夜之后,有些暗沉发黑。等到棺木下葬,他拿出一个铃铛,摇了摇,“叮铃”几声后,他闭着眼,踮着脚,身体往前一送,用手指甲刮黑板一样的尖锐声音模糊地念道,“大千世界,无挂无碍,自去自来,自由自在,我今告汝,汝且听之,我今祭汝,汝且受之,如是者三,无有不应。”
这种非佛非道的咒语听起来奇怪得很。
不过魏宁没有多想,他在阴阳先生的示意下,在坟前上了香,磕了头。等法事收尾,魏七爷说出“行了”这两个字的时候,魏宁脚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总算完了,魏宁有气无力地想。
新起的坟,泥土还翻开着,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周围丛生着荒草和灌木,虫豸窸窸窣窣地爬过,冷冰冰的白雾沉重地散在四周,明明有风,却吹不动这白雾。
魏宁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坟,在心里和魏惜说了声“再见”。
回到魏庄,魏七爷佝偻着腰,边咳边说,“阿宁啊,你知道往哪去吧?”
魏宁一愣,不明白魏七爷这又是来的哪一出,他可是已经被折腾得够呛了,只想尽快回家大睡一觉,不想再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他有点傻气地看着魏七爷,“啊?”
魏七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懂事,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全都不当一回事,你啊,这刚结了阴婚,是不能回自己家的,你得回魏惜家,三朝回门的时候才能回你原来那个家,对了,你妈没告诉你,你要在魏惜家住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行?”
魏惜听得眼神发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魏七爷,“不是吧?要这么久?”
魏七爷捂着嘴,边咳边点头,“你要不信就问问你妈,看你妈怎么说,这叫“坐家”,虽然就是个阴婚,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要走的,你得把自己的‘气’留在阿惜家。”
魏宁听得神乎其神,忍不住开口问,“七爷,气?什么气?”
魏七爷老大不客气地伸手敲了敲魏宁的后脑勺,“人气,还有什么气!”
魏宁摸了摸被敲到的地方,魏七爷手下黑,还真有点痛,“七爷,我还要工作啊,怎么能在家待这么久!”
魏七爷佝偻着腰,背着手,往前走,“这是你的事,你要是不照着做,我也没办法不是,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老辈子的规矩都是有道理的,你要是不照着做,迟早要吃亏上头,对了,工作这事你跟你妈商量下,看你妈是怎么说的。”
魏宁嘴角扯了扯,这种事还用问他妈吗?他太了解他妈了,只要是魏庄的规矩,那铁定是实打实地遵守,不掺半点水分。
七七四十九天,一想到这个数字,魏宁顿时有一种天都灰了的感觉。
他原本是打算在家待上三五天就离开,而现在加上昏迷那两天,已经快十天了。眼看着停留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发生,先是车祸,再是阴婚,一环扣着一环,魏宁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回来,不让他离开一样,泥土深陷,不可自拔,这种想法让他从心里冒出一股寒气。
魏宁还没走到自己家门口,就被隔壁邻居林婶子拦住了,林婶子把他拉到自己家门口,“阿宁啊,你妈知道你要回来,让我在这等着你,你现在别回家,敲了门你妈也不会开的,你知道三朝回门这事吧?”
魏宁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妈做得可真绝了,“我妈——”
林婶子眼风往魏宁家的大门一瞄,“你还不知道你妈的性格?那是说一不二,你还是听她的好,你妈说三朝回门的时候会和你好好说道说道,有什么事都到那时候再说,啊,你先回魏三婶家,她从昨晚上就打开大门在等着你回来了。”
魏宁大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他苦笑地摇了摇头,谢过了递话的林婶子。
果然,魏惜家的大门是开着的。
隔了老远,魏三婶就看到了魏宁,立刻跑了上来,“阿宁啊,累了吧,快进来快进来,三婶,不,妈给你准备好了吃的。”
妈——魏宁听到这个词,心里一抽,刚想说什么,但是看到魏三婶发直的眼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他有预感,要是他真提出异议,魏三婶的病会当场发作。
魏三婶拉着他进了大门,刚进屋,反身就把大门关上了。
“砰”的一声,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安静和昏暗中。
魏宁看到堂屋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些饭菜,这不是最重要的,在堂屋正中间的神龛前,还放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公鸡。
魏三婶走过去,拎着那只公鸡的翅膀,“阿宁啊,过来,过来。”
她提着鸡,冲着魏宁招手。
魏宁有些戒备地走过去,魏三婶拉着他的手臂,把那只绑好的公鸡塞到了魏宁手里,“来,拿着,拿好。”接着,魏三婶转身就从神龛下拿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魏宁吓了一跳,倒退三步,“三婶,啊,不,妈,我说,我们把刀子先放下行吗?有话我们慢慢说,别动刀子啊。”
魏三婶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嗔怪,“你这孩子,难道以为妈真疯了,会拿刀来砍你?我是要你用这把刀把这只鸡杀了。”
魏宁听得牙肉疼,看着手里魏三婶强塞过来的刀子,魏三婶正满脸亢奋地看着他,在这种情势下,魏宁别无选择,一闭眼,刀子往公鸡的脖子上一割,公鸡在他手上激烈地挣扎起来,差点挣脱了出去,魏宁赶紧用力抓住,此时,魏三婶拿过一个白瓷碗,伸到公鸡的脖子下,接住那些鸡血。
等血流得差不多了,魏宁把公鸡和刀子放到一边,魏三婶把那碗鸡血淋在了神龛上,接着,就是让魏宁瞠目结舌的一幕。
魏三婶从神龛后拿出了魏惜的牌位,然后看着魏宁狡黠地一笑,“阿惜,这是阿惜。”她爱怜地摩挲着牌位,然后把那碗鸡血涂抹在了牌位上,角角落落都没放过,直到牌位变成了鲜红色。
魏宁这才知道,为什么魏惜的牌位会是黑色,那是陈年累月的鸡血积垢而成。
魏三婶把那个涂满了鸡血的牌位摆在了神龛前,再点上一把香,烧上一堆纸钱,做完了这些事之后,魏三婶转过头,用认真到了恐怖的眼神看着魏宁,“阿宁啊,这些事以后都要交给你来做了,妈老了,身体又不行,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魏宁咽了咽口水,克制住牙齿的颤抖也克制不住心里的寒气,“三——妈,您这是?”
魏三婶冷哼了一声,“你是知道的吧,当年魏七爷欺我是个孤苦女人,强迫我把魏惜埋在那个地方,那地方是什么地方?他以为我不知道?哼,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只要每天用血养着,通了生气,阿惜就不会受苦,我知道,我都知道,哈哈哈哈哈——”一阵疯狂的笑声从魏三婶口中冲出来。
也许是心理作用,魏宁觉得那个牌位上突然冒出了一点青烟。
他使劲眨了眨眼,又看过去,牌位还是那个牌位——魏宁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三——妈,这鸡都是什么时候杀?”
魏三婶神色疯狂,“每天,每天晚上,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到阿惜的坟前杀一只,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活血就行,我杀过鸡,杀过狗,杀过猫,杀过兔子,杀过老鼠,只要能抓到的活物,我都杀过,今天要不是得告诉你怎么做,我也不会让你现在就杀了这只鸡,再说,你以后也会离开魏庄,阿宁,你走的时候把阿惜也带走,然后每天都给他一点活血,就照着我刚才那样做,把血涂在牌位上面,你们现在是夫妻了,当然得在一起,阿惜也是喜欢的。”魏三婶摸着那个牌位,喃喃自语说。
魏宁听得毛骨悚然,突然间想起了那具棺木散发出来的古怪气味。
这时,魏三婶突然神色一收,又恢复了正常,“我们先吃饭,先吃饭啊,你也饿了吧,来,我给你做了鸡粥,多喝一点。”
两个人吃完了饭,魏三婶一定要魏宁睡在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