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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锦瑟蜷在锦被中,放下伸了个懒腰,眼见脚踏上白芷还低着头缝着那裘皮斗篷,不觉揉着微酸的眼睛,道:“我这看了一会子便觉累眼,你这都忙了两个时辰了,快别缝了。我那么多旧衣,明离京穿那件不成,都是簇新的,哪里就赶着这一件了。我的好白芷还没嫁出去呢,可不能累坏了眼睛!”
白芷闻言未曾抬头,只哼了两声,道:“姑娘就拿奴婢寻开心吧,奴婢反正是赖着姑娘了,姑娘不嫁人,便莫想着将奴婢给送出去。这就缝好了,天寒的厉害,怎说冷就冷了,往年的斗篷自没新做的暖和,姑娘这回出京又匆忙,一路颠簸只怕风餐露宿也是有的,不带两件新制的厚毛料衣裳哪里能扛得住寒冷,姑娘最是怕冷了。”
灯影下,白芷的侧眼姣好,容颜秀美,一缕额发落了下来垂在脸颊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飘拂,欲发显得神情静美。
白芷今年已有十九,府中丫鬟一般十五及笄便会配人,最多也不会留过十七,如今锦瑟身边的白鹤,蒹葭和冬雪都有了着落,偏年纪最大的白芷说什么都不肯出嫁,非要守着锦瑟出嫁方可。白芷自五岁便伺候锦瑟,丫鬟们中锦瑟最看重于她,前世时她没能护好白芷,使得白芷含辱而死,今世身边丫鬟们锦瑟最希望能得到幸福的便是白芷,故而见白芷实在无心嫁人便也一直未曾逼她。如今眼瞧着她,锦瑟却是一叹,竟觉有些离不开她。
她正怔怔出神,便见白芷低头咬断线头,笑着抖了抖手中簇新的斗篷,道:“可算是缝好了,姑娘快试试大小可适合。明儿天不亮便有军爷来接姑娘,若是不合适,奴婢可得赶紧改了。”
现下完颜宗泽和北燕肃国公的大军已兵至临关,一日前锦瑟也终等到了燕皇的旨意,令她随前往招安,时间紧迫,天一亮锦瑟便要出发往临关去。这一路必定会日夜赶路,风餐露宿,恰两日前降了初雪,天一下子冷地出奇,白芷这才匆忙给锦瑟赶制新衣。
说话间白芷已抖着斗篷站起身来,锦瑟便笑着下床,道:“你于我做的,怎么可能会不合适?!天下红雨,也不会有此情况。”
这会子功夫,白芷已将斗篷给锦瑟披上,拢了拢,见略显宽松便笑道:“里头穿了棉衣刚刚好。”
锦瑟捏了捏白芷的脸颊,方笑道:“这下放心了吧,快回去歇着吧,三更天只怕就要起来了。”
白芷笑着点头,给锦瑟宽了衣,将羊角灯挑黯,退了出去。
白芷说的一点没错,锦瑟被一队燕军护送着往临关去,一路赶的甚急,仅仅七日便行了八百余里,直颠的锦瑟的骨头都酥了。这日过午,车队行径一处山谷,天上太阳极烈,炙烫着岩石,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赶了这许久的路,众人也皆累了,那领头的陈大人便令队伍暂停休整,也叫兵勇们到谷中溪边补充些水。
车中,锦瑟靠着腰枕揉着被颠簸的浮肿一圈的小腿,只觉汗流浃背。这越往南天便越炎热,只这七日功夫,竟似经了两个世界,出京时尚寒风刺骨,如今穿着薄棉衣也只感热气翻涌。
此次离京,锦瑟就带了白芷和蒹葭两人,昼夜赶路,三个女子原便吃不消,加之这天气变幻太快,锦瑟前两日便有些发烧,今日车中燥热,捂了一身汗倒觉好些,如今见队伍停下,她正欲唤白芷扶她下去动作一下,岂料便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重物滚落声,接着便是喧哗声。
锦瑟和白芷对视,尚未弄清楚这是怎么了,马车的车门已被自外猛然拉开,显出一张长相硬朗的中年男人的焦虑的面庞来,却正是此次负责护送锦瑟南下临关的四品军中指挥佥事陈大人。
却听他大喝一声,道:“下车!我们中了伏击了!”
这陈卿宏得了完颜宗泽的吩咐,一路虽赶的极紧,可对锦瑟却极是气照顾,她有什么要求也都尽量满足,昨日锦瑟生病,队伍也稍放慢了速度。锦瑟对他却还是信任的,如今听他如此喝,又见他神情严峻,心知不好,便也来不及细想,忙扯着白芷,蒹葭下了车。
她跳下马车,才瞧清,那一声声的滚落声竟是有人自山谷上滚下的巨石。而她们此刻所处的山谷两面临山,巨石从山头落下来,无可避免地砸中不及躲避的兵勇和战马,几乎瞬间,这静谧无声的山谷间便响起了一声声惨叫和战马嘶鸣之声。
锦瑟何曾见过这等情景,一时面色煞白,又闻一声巨响在身旁极近处传来,她回头正瞧见一块大石滚砸在马车上,瞬时便砸地车顶碎裂,巨石直坠而进。
倘若她们这会子还在车中,情景可想,锦瑟被惊地握紧了双拳,便在此时又闻陈参领惊呼一声,“小心!”
说话间,他猛然一扯锦瑟,直将她拉地险些跌坐在地,白芷已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只因她竟眼睁睁瞧着一支白羽箭就贴着锦瑟的耳根飞了过去,没入一旁草中,竟直入箭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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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八章
锦瑟跌倒在地,亦瞧见了那支插进草丛的利箭,她尚未来得及感受何为惊魂未定,便又有箭鸣声冲天而起,抬头间那箭光如蝗,黑压压地逼来,鸣响声震耳欲聋,便连天空的丽阳都为之一暗,所谓遮天蔽日当如是。
锦瑟大惊,也不知是从哪里冲出一股勇气来,爬起来匆匆扯了离自己最近已呆如木鸡的白芷便忙马车后滚。她滚动间方听陈参领惊呼一声,“快避到马车下!”
锦瑟闻声,再不敢耽搁,和白芷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车厢下,几乎同时,箭雨急下,咣咣铛铛地打进马车,不少就落在了锦瑟的眼前,插入地下,锦瑟甚至能感受到那箭羽射来的风声和锐气。
“啊!”
一声女子的惨叫传来,锦瑟猛然睁大了眼睛,面色唰的一下飒白,那是蒹葭的声音!她忙趴在地上回头去瞧,正见蒹葭倒在马车不远的地上,胸口上赫然插着两根白羽箭。那箭羽没进身体,使得她胸口震动,剧烈地喘息,随着喘息有大股大股的鲜血自她张大的口中溢出来,瞬间染红了脖颈和衣襟,她的头偏着,一双眼睛正盯着这里,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可怜无助,那样的迷蒙惊惧。几乎在锦瑟的瞪视下,她的眼神最终涣散,缓缓闭上了……
锦瑟只觉自己的心都要猝停了,眼眶发红,无法喘息,身旁响起白芷压抑的痛哭声,锦瑟猛然转开头,闭上了眼睛。
蒹葭,前世时那个到最后一刻都还和柳嬷嬷一起守护着她,从不曾忤逆过她,只要得她稍稍一称赞便会羞红面庞的姑娘……便这样离开她了吗?!
蒹葭甚至半年前才成的亲,这回离京,她原本不该跟着来的,因念着自己离京不易多带婢女,怕新伺候在自己身边的白蕊、白蕾不够精心,又恐自己身边只白芷一个得力人忙不过来,蒹葭才专门请命非要跟这一趟……她不该死在这里的,明明前世时她活的好好的……
锦瑟胸口沉闷难言,双拳紧握,再次睁开眼眸里头已满是愤恨,这会子她的心跳反倒渐渐平稳了,不可抑制地去想这队人到底是从何而来,为何要袭击他们。
如今他们所在乃湖州地界,此处早已被平定,一路当不会遇上任何危险才是,也正因为如此,陈参领才未防备会遭受袭击,随意地令队伍在这山谷中休息……
这一群攻击他们的人显然并非流寇之辈,这些箭簇威力如此之大,即便锦瑟身在闺阁也辨的出,这分明都是用最精良的弩器发出的,而且这偷袭的地点,打法也不似乌合之众。*。
锦瑟思来想去依旧没有一点头绪,而此刻外头已响起了兵勇们的惨叫声,马儿中箭而发出的嘶鸣声,兵器挥落箭羽的铛铛声更是此起彼落。外头陈参领已组织队伍进行反击,然而地势上的劣势使得士兵们便是再勇猛也无济于事,只能互相围成一团,相互帮彼此挥落飞来的利箭。
一阵箭雨稍歇,便又是一阵箭雨骤然而至,令陈参领心惊的是,这一批箭雨竟皆是火箭,而且分明是极有目标地,皆冲锦瑟所在马车而去,这莫名冒出来的一队人他们的目标是锦瑟!
“保护姚姑娘!”因事发突然,陈参领也弄不清楚这突然冒出的一队人是什么来头,如今见此情景,他这才蓦然意识到了此点来,忙大喝一声领着兵勇们往马车聚集,然而箭雨实在太盛,一时间他们竟无法靠近。
而此刻锦瑟也已意识到了这点,打在马车上的箭支实在太多了,而且火箭刺入马车,马车正在迅速燃烧,在火光和箭羽冲击力的双重作用下,马车随时会四分五裂。
锦瑟面色苍白,心中一片冰冷,可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她根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她甚至连要杀她之人是谁都不清楚,锦瑟心中何其不甘,又何其悲凉,有那么一刻她是真无望了,只能这样等死了。谁知便在这时,白芷竟突然扯了她颈下斗篷的环节,然后在她尚未反应之时已一把扯掉了她身上披着的斗篷,接着她甚至连话都未言一句,便滚出了马车,将那斗篷往身上一罩就不辨方向地往远处跑。
恍惚间锦瑟眼前只闪过白芷苍白却坚决的面庞,她甚至还来不及回头去看,便听到了白芷压抑的痛呼声,更听到了陈参将大惊失色地喊着姚姑娘。她的脑中嗡嗡作响,那些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又似在耳边如炸雷般响起,她急喘着才有勇气扭头去看。
入目正见陈参将自疾驰的马背上扑下去,抱着白芷倒在地上的身躯滚了两下躲进了一旁的大石后,可白芷的背上赫然插着三根白羽箭,那箭上的油火已燃烧了那件簇新的秋香色裘皮斗篷,那件斗篷正是她们出发当夜白芷一针一线缝好的,一路为她带来多少温暖,阻了多少风寒。
方才大队在山谷停下,她推开车窗,有山风吹入,亦是白芷说她刚出了一身的汗万不能吃了风,亲手将那斗篷抖开给她披上。想着这些,锦瑟瞠目欲裂。
而那陈参领慌忙之间抱着白芷滚至石后,才发觉那不是锦瑟,也不顾查看白芷状况便沉喝一声,“姚姑娘还在车下,保护姚姑娘!”
他喝叱着冲出石堆,白芷方才的所作所为显然迷惑了山头敌人,射向马车的箭羽骤减,使得兵勇们得以靠了过去,锦瑟很快便被陈将领护着坐在了马背上,她被强硬地按下身子,只听见陈参将令众人靠在一起撤出山谷的下令声,接着身下战马便嘶鸣着横冲直撞出去。
身旁是马蹄如雷,火烟冲天,不知何时那群袭击他们的人已杀入了山谷,一时间杀声四起,马嘶乱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便是真真实实的战场,令人窒息,令人瞬间觉着生命渺小如尘埃的战场。
锦瑟抓紧了身下战马长长鬃毛,呼吸着鼻翼间的烟尘和血腥味,只觉脑子也被颠簸的发沉空白,即便是那次被谢少文掳去,她也未曾赶到如此的无力和恐慌,愤恨和无助。就在此时,却闻身后的陈参惊喜的大喝声,“是王爷!兄弟们有救兵了,拼啊!”
锦瑟闻言不可遏制地浑身一震,忍不住自马背上抬起身来,马蹄践踏而来,她凝眸望去,正见山谷的尽头一队甲衣骑士破风而来,那最前头挽弓激射的正是完颜宗泽。
谷中火光映亮了他身上盔甲,更映亮了他俊面上的焦虑狠戾之色,烟硝之中他一骑劈雾而来,指尖箭影如星,瞬间射落黑衣人十数。锦瑟无可抑制地双目氤氲起来,眼前只景一阵朦胧,而转瞬间他已一骑冲至近前,自陈参将马上将她接了过去。
“可受伤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