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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唇微抿,圆融的掌法倏然变得刁钻狠戾,指如剑掌如刀,锐利却无声息,原本只让人觉得有些白皙的掌指越发地晶莹耀眼,像似覆了层银白月色,蒙蒙泛着光晕毫无血肉的真实感。
汗淋漓,沿着两鬟滴淌,祁世昌出招越见凝拙,尽管攻拒有度一时还不见败象却是有苦自知,饱满的双颊早不复润红,苍白若纸还隐着淡青。
开始抢先的那点优势已殆尽全无,那两只白得很诡异的手掌施予的沉压直逼得他喘不过气,还没实质交击两条手臂就已经酸麻地快抬不起,随着时间缓逝每下愈况,眼见命丧黄泉只是迟早的事。
“不要杀他!”
激斗中突然传来了喊声,听得出来人已是竭力大吼,却因为毫无分内力,穿过重重气劲后只剩微弱的轻响,然而这一点轻响也就够了,只见白衣人影如中雷殛般顿了顿,身形一闪而逝须臾出现在说话的人面前。
轰然一声巨响,两掌只轻触一黑一白的人影就各自震退了三四步,双方似是旗鼓相当,只是一人来得仓卒,一人臂弯里则还挟着另抹身影。
“放开他!”低叱了声,耀着冷芒的墨瞳戾气重重,红彩再次飘浮流转,强烈的气劲风暴般在周身狂旋,墨浓长发挣脱了束带瀑散冲天恣意扬舞,怒张的气势再配上狰拧鬼面,宛如就是个来自炼狱的地府修罗。
“你误会了,我是残雪……呃,戎雪的好朋友,戎月你说对吧?”用最简洁的言词说明一切,一身素玄的男人赶紧把怀里护着的人往前推,他可一点也不想和这个恐怖家伙打场冤枉架。
“嗯,他就是我要找的祁大哥。”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惊愕之余戎月心里头是百感交集说不出的怪异。
眼前的男人……真是那个总没半分正经逗他开心闹他笑的血螭吗?
不是没见过这男人溅血夺命,也不是没见过他偶尔流露出的凛冷邪佞,却是第一次彻底体会到何谓战栗,真的只有可怕两字能够形容,尽管这份气势并非针对自己而来。
绝对的压迫感,恣意且张狂,炽猛地宛若冲天烈焰,焚融万物……
狂炽的杀气骤然平静下来,当妍丽的俏颜映入眼里血螭才倏地意识到自己这副鬼样八成吓到戎月了,和那人儿的关系已是如履薄冰般的脆弱,再加上如今这一笔,只怕要人不畏他如洪水猛兽也难。
心口一阵紧揪,血螭恨不能将时光倒回片刻,更恨不得把眼前害他原形毕露的祸首给挫骨扬灰。
“哼,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靖远大将的胆子就这么点大,要个护身符在旁帮腔开口。”再恨再怨,眼下却也只能逞口舌出气,血螭紧握住左拳,红绳绕缠的五指全狠狠嵌入掌心里抑忍着杀意。
“……”苦笑地撇撇唇,祁沧骥赧然摸了摸鼻子。
他承认,是使了点小手段,但若不拉上戎月一道,眼前这个一身鬼气的男人哪可能这么听话说停就停?不把他也圈着一块打才真有鬼。
“钱塘酒肆”一别,他可没小雪儿他们那么悠哉好命,拼了老命披星戴月地兼程往回赶,就怕自家那个死脑筋的老爹把小雪儿硕果仪存的宝贝兄弟当成敌国死对头杠上,到时不管是谁掉根发少块肉自己都没得好受。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禀着地藏菩萨的救世精神他只有身先士卒赶在前去灭火救人,没想到正主儿好端端地,落难的反是局外无关的九叔。
“嘿,说来说去都是自家人,失礼之处还清高抬贵手多包涵,不知九叔是哪儿得罪了阁下?沧骥自当给个交代。”尔雅一拱手欠身赔罪,祁沧骥的笑容温煦如阳,眉弯眼弯地刻意强调“自家人”。
早在戎螣之前那番不明不白的揶揄言词中嗅着点蛛丝马迹,再看看眼前对方一副想把他拆解入腹的狠样,这男人和戎月的关系早已不言而喻。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这点关系而言,眼前的僵局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骥儿,老夫没得罪他,只是运气不好出现的时机不对,这小子把我当成黄泉的同路人了,好说歹说就是不相信我跟那什么阎罗的没关系。”歇过口气,祁世昌心不在焉地三言两语打发了过节,一双眼全盯在自家侄儿身旁的娇客身上。
真是太像了!想不到残雪那张宜男宜女的芙蓉脸天底下竟是一双……捻着胡须祁世昌由衷赞叹着……唯一的区别就是冷热温差了,眼前这张脸给人的感觉可是春天呢。
朝对着自己眨动的水灵大眼皱眉挤了挤眼,果然马上换来一个如阳灿烂的笑颜,祁世昌立即回以一个合不拢嘴的大咧笑容,脑里发出的惊叹则是……
原来雪小子开心笑起来是这模样啊,看得真是过瘾。
看着一老一小隔着他偌大个人挤眉弄眼玩得愉快,祁沧骥也不由地想发笑,他哪会不知道九叔怎会童心突发逗着人玩,理由不用多想也只有那么一个,谁叫他家小雪儿平命总是冷着脸,遗憾就只能从他这孪生兄弟身上得到补偿了。
不过这头玩得开心,那边却阴风惨惨地快要下雷雨了,再不说点中听的那男人大概就要抓狂了吧。
“明人不说暗话,我的背景阁下大概知之甚详,也就不拐弯说场面话了。”微一思索,祁沧骥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虽然对于眼前人竟能知道他老爹的双重身份不无惊讶,然而让他更感兴趣的是这男人的身份。
能让戎螣那家伙如话家常挂在嘴边的显然不会单只是血字十卫而已,再说若只是个护卫,不该有权力也不太可能有本事张罗出这样出色的情报网。
好朋友吗?笑笑否定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祁沧骥微眯了眯双眸。戎螣那家伙就像他家的小雪儿,朋友之于他们这类人简直叫作神话,顶多称得上看得顺眼。
所以他实在不得不好奇这男人是否和他那个深藏不露的老爹同款样,卸下面具后……又会是哪样惊天动地的人物呢?
“我可以担保月王和阁下平安出城,虽然就算临渊堂好手尽出,也未必能完全截下黄泉杀手,但至少‘那个人’我会想法子拖住,除却他外偶有几条漏网之负……阁下想必都能轻松应付吧。”
拖住的人是谁不言而喻,双方心照不宣。
“……算了,反正也都还囫囵完整没掉什么零碎,看在小月的面子上这次我就不计较。”慵懒的口吻一派闲散,血螭懒洋洋地张臂伸了个懒腰,片刻前惊天动地的骇人戾气连点残影也不剩。
“不过大将军最好把‘那个人’看牢点,若叫我遇上了……”溥唇微扯,漾开的又是抹令人不寒而栗的邪佞笑容,长睫半掩的黑瞳锐芒倏闪,“那家伙不比这位大叔,我可不会停手的,到时别怪我这个‘自家人’不给面子呀。
“过来小月,天亮我们就回家找你哥去,那几个现在可在窝里吃香喝辣的,哪像我们这么苦命,餐风露宿还被人追着四处跑。”
伸手迎向戎月,血螭不再隐瞒戎雪的行踪,看着和祁沧骥招呼后毫无犹豫地跑向自己的可人儿,冷凛的气息瞬息消散无踪,从见面起就隐隐仓皇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等等。”
“怎么了大叔?还想留我喝酒聊天吗?”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眼刚从阎王殿上逃得一命的大祁王爷,血螭顺手拉开外袍把奔近的人儿拥入怀里,夜风沁凉,他可不想冷着了他的月牙儿。
“行啊,老夫家的酒窖可不是摆好看的,不过找天晴儿……呃,雪儿也在的时候吧,那小子能喝得很,连骥儿都甘拜下风,也许你怀里的小朋友这本事也不错。”顺风搭话,祁世昌毫不掩饰自己对神秘男子的好感。
“……”低头瞅了眼怀里人,血螭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唇,实在不忍回想过往逢年过节的惨况,这弯月牙不但是标准的逢酒必倒,之后的精彩更是叫人闻之色变望风而逃。
“有话直说吧大叔,再蘑菇下去都要鸡啼了。”
“有人托我送你个消息。”眼角一瞥自家侄儿,祁世昌脸上有抹不显见的暗红,肚里的话最初是被打得没机会说,后来则是忙着逗人……忘了说,他到现在着实有几分尴尬。
“咳,那个人说……他买卖虽然做得大,不过不代表这圈子里就只他一家独门生意,初晴重现碧落斋已不是秘密,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差不多全知道了,意思明白了吧?”
眉微挑,墨泽中精芒一闪,血螭巡睨了眼吐出惊人之语老者的身旁人,就见那位火将军瞪眼如蛙,样子很像是想捏把自己的大腿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显然,质疑那家伙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并非只他一个。
“咳咳,九叔,我没听错吧?”瞅着自家长辈,祁沧骥的神情是说不出的古怪,他真的很想扯扯耳朵拍拍脸颊好确定自己不是在梦游。
他那个忠君爱国死心眼到极点的爹几时这么开窍了?不是敌我分明到根本不近人情?想当初可是铁石心肠到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舍得下手宰,现在怎么可能这么大方放过小雪儿的兄弟,放过一个敌国的前任王者?
身兼“黄泉”头子的爹亲大人向来奉行的不是未雨绸缪斩草除根那一套吗?
越想越是狐疑,面上的表情也就越如见天开,就见祁沧骥真的伸手朝耳朵拉了拉,不能怪他这个作儿子的对自家老爹没半句好话,大半年前和心爱之人差点撕心扯肺的死别至今想起来都仍余悸犹存。
“还说哩,我也问了跟你一样的话,结果差点没被他瞪出两个窟窿来。”没好气地斜睨了眼人,祁世昌的心情很是怨叹,平平说给谁听谁都会一脸诧愕,连儿子也不信老子的话,怎么挨刮的却是自己。
“那人说,这个过气的王抓了也没人会赎,杀了又有人要找他拼命,弄个不好,‘某个’男大不中留的家伙又会在他耳边哭哭啼啼,他可没‘某人’好命,闲到游山玩水大半年的不见个影,才没空陪这几个玩,为了避免日后不必要的误会引起麻烦,所以叫我传话示警顺便表明他的意思,日后天塌还是地崩都一概不关他的事,要怪就只能怪那张脸的名头太大,像块香饵,让人很难视而不见过耳不闻。”
一席话,解了众人的疑惑交代地一清二楚,也说得某位闲人甚是难得地红了整张俊脸,祁沧骥从没像现在这般庆幸长夜漆漆,不过如果照九叔说的,爹不再把眼前这两个当敌人……
意思不就是他刚才千辛万苦卖出去的人情全是废话?!
眯着眼,血螭十分玩味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一搭一唱地演双簧的敌国王爷与大将。
两个人和他手上资料形容的都有段差距,有意思多了,尤其是那个有着靖远之威的男人,他才在好奇一个循礼依法的皇亲贵胄怎么有法子驯服得了戎雪那样目中无人的冷血杀手,原来皇亲贵胄是真,循礼依法则未必。
也许,哪天和这些个王爷不像王爷将军不像将军的怪人喝喝小酒聊聊天也是不错,拼命不能拼酒总可以吧。
“……大叔,你之前说想知道我的名字对吧?”揽上怀里人儿的腰畔,迈步前血螭非常好心情地打了声招呼,看着同时望来的四道视线,微挑的嘴角边透着抹狡黠。
“螭,魑魅小猫的魑字去鬼加虫,意思是……无角之龙。”
刻意隐去血字还好心地送上句注解,余音袅袅中血螭搂着戎月转身掠离,虽只须臾,他没漏看初见时那位靖远大将眼里流转的兴味。
好奇他是谁吗?那他就送点提示让那家伙想破头伤脑筋吧,权充是份“自己人”的谢礼好了,虽说他卖的人情已无意义,但毕竟给了个机会让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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