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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帷幕,地板光可鉴人,一支白俄乐队坐在屏风后面待命,随时可以奏乐起舞。
赵将军照例做了个长袍马褂的打扮,仿佛随时预备着倚老卖老。而他形象虽是如此的古朴,内心却是向往摩登世界。在众人的欢迎声中缓步前行,他看看上方的璀璨灯光,又看看周遭的青春面孔,脸上不由得就有了笑意。
如果赵将军不是将军,那么他定会在大宴会厅中吃喝一通,然后再去跳舞厅中歌舞一番;可惜他被他的权势声名束缚住了,不得不做出一副威严样子,进入安静的小厅,同亲信部下做一番老气横秋的闲谈。小鹿跟着他走进去了,只见小厅之中摆着沙发躺椅,几名军官提前候在这里,其中倒是有两张熟悉面孔,一位是葛啸东师长,另一位是张小山旅长。
赵将军像座泰山一般、高傲而又迟缓的移动到了沙发前,然后在众人的问候声中一屁股坐下去,压得沙发弹簧“咯噔”一声响。然后对着左右一伸手,他开始排兵布阵:“来,世侄,到这里坐。小鹿,你坐这里。小山,你也坐下——都坐下吧!”
葛啸东和小鹿紧挨着他坐下了,张小山距离他略远一点,然而也已经近过了其余人等。赵将军不理小鹿,只和葛啸东说闲话,闲话说了没有几句,副官长忽然小跑进来,弯腰附到赵将军耳边说道:“将军,程家大少爷来了。”
赵将军听了这话,神色不变,只说:“把他带过来。”随即他望着小鹿一笑。
小鹿一直是个正襟危坐的姿态,此刻看了赵将军一眼,然后他垂下眼帘,脸上并无波澜。
副官长领命而去,不出片刻的工夫,曳地的丝绒门帘被人从外一挑,有人带着寒气走了进来,小鹿抬眼一瞧,正是程世腾。
程世腾做西装打扮,堪称是衣冠楚楚。崭新洁净的皮鞋底子踏在羊毛地毯上,他一路来得无声无息。单手握着一根漆黑笔直的英国造手杖,他脚步沉稳,包金的杖尖不挨地,只在他锃亮的皮鞋旁一闪一闪的反射灯光,和他胸前的怀表链子配了套。
眼看程世腾进了门,赵将军做了个要欠身的势子,同时口中笑道:“啊,云峰老弟,你今天可是来得迟了!”
程世腾知道赵将军没有起身迎接自己的意思,所以远远的伸出了手,也是欢声笑语:“正臣兄,抱歉得很,照理来讲,你请客,我应该早点儿过来帮忙才对。可是下午被些冗务缠住了身,越是急着来,越是走不开。”
话音落下,他和半欠身的赵将军握了握手,脸上是笑着的,眼角却是扎了一根刺——他看见赵将军身边的小鹿了!
这根刺扎出了他的血和泪,然而血泪是往心里流的,他的眼角眉梢只有笑。赵将军对着他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对着他笑出了一串哈哈哈。他握着赵将军的手上下摇了摇,向赵将军回应了一串哈哈哈。及至双方哈哈完毕了,他才满面春风的转向了小鹿。
副官为他端来了一把舒适的沙发椅,让他坐到赵将军近前,但是他并没有急着落座。俯身对着小鹿伸出一只手,他当众拍了拍小鹿的脑袋,同时口中轻声笑道:“小鹿,我的好弟弟,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啊!”
小鹿没有起立,只微微的向他一躬身,然后答道:“是的,大哥,好久不见。”
程世腾向后坐进了沙发椅中,饶有兴味似的对着他一歪头:“弟弟,‘大哥’二字,我怎么当得起?做你的大哥,不福大命大是不行的。”
小鹿抬眼望向他,没言语,只是一笑。
厅内众人都听出他俩的话锋不对,然而谁也不敢妄自插言,尤其是当着赵将军的面,他们更不敢直接同程世腾对话,因为赵将军和程家父子的辈分有些乱套——照理来讲,赵将军比程廷礼年少了不到十岁,应该算是同辈的关系,然而赵将军有一次与程家父子会面,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大讲他在西安与何宝廷斗法之事,还说他差一点就和何宝廷拜了把子,哪知何宝廷年纪虽轻,然而内心险恶之至,不是个好东西。
程廷礼一听这话,当即笑了,告诉赵将军道:“那个何宝廷,先前是犬子的同学。”
赵将军听闻此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然而大错铸成,无可挽回,从此他就降了一辈,变成了程世腾的大哥。他与程廷礼暗地里势同水火,然而表面上一团和气,宛如多年老友一般。他既不肯认程廷礼做叔叔,又不好拒绝程世腾做兄弟,所以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把这件事情含糊了过去。程世腾称呼他的表字,唤他一声“正臣兄”,他硬着头皮,也答应了。
在赵将军心中,云峰老弟的另一代号是狗养的。和狗养的云峰老弟相比,自然是美丽的小师长更招他的爱。为了避免小鹿吃了狗养的亏,赵将军如同高音喇叭一般,嗓门不小的开了腔:“老弟,程主席最近身体还好啊?”
此言一出,狗养的果然把脸转向了他,和气又客气的答道:“托正臣兄的福,家父身体倒是一直很好。前几天收到了老兄的帖子,还说要来,哪知道年根底下,事情太多,这不,昨天又往张家口去了。”
赵将军深表同意,说年根底下事情的确是多。而他话音刚落,走马灯一般的副官长又进来了,笑盈盈的告诉他道:“将军,该开席了。”
开席之时,赵将军作为东道主,总要出去露上一面的。他方才装了半天的老人家,此刻十分入戏,左右伸手等人搀扶。哪知他的葛世侄在见识了他那二十多岁的云峰老弟之后,兴许是怕自降辈分的缘故,居然不声不响的逃之夭夭;赵将军的左手第一抓抓了个空,第二抓抓到了张小山旅长伸过来的手臂;右手倒是一抓一个准,一把就将小鹿揪住了。
然后像佛爷显灵一般,他巍巍然的起了立,又对程世腾笑道:“走,到外面看看热闹去!”
程世腾看了他的右手一眼,随即握着自己那根不曾沾过土的手杖,微笑着站起了身。向着厅门走了几步,程世腾侧身转向赵将军,对着门口方向一伸手:“正臣兄请。”
赵将军放开了左右二人,也一伸手:“不,老弟请。”
“哎,还是正臣兄先请。”
“不不不,老弟台先请。”
话到这里,两人哈哈大笑,同时并肩齐行。一起卡在了小厅门口。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赵将军自己被身份所累,不肯活动,但是很喜欢看旁人载歌载舞,尤其是漂亮的年轻人活泼起来,在他眼中,是尤为可爱的。
宴会开始之后不久,隔壁的跳舞厅就响起了乐曲声音。赵将军带着小鹿进了跳舞厅,小鹿这才发现原来宴会之中还有女流。女流们全都是正值妙龄,通身阔小姐的文明做派,服饰更是鲜艳华丽,和年轻先生们在舞池之内翩跹起舞,大花蝴蝶似的,的确是漂亮。
赵将军没有在跳舞厅中久留的意思,但是特地问小鹿道:“你会不会跳?会的话,就留下来多玩一会儿。”
小鹿在悠扬的乐曲声中迟疑了一下,随即答道:“我不会,留下看看热闹吧!”
赵将军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他能玩得高兴,听了这话,就当真留下了他,自己带着人又回了小厅休息闲谈。
小鹿独自回了一趟大宴会厅,想要找找武魁和胡秘书,然而整座京华饭店处处人声鼎沸,军装人物又是尤其的多,根本没有武魁的影子。他料想有胡秘书看着,武魁应该不会闹出乱子,于是转身就又要往跳舞厅里走。
一段路走到一半,有一只手从天而降,拍上了他的肩膀。他停住脚步回头一看,随即很镇定的一点头。
他没说话,程世腾望着他的眼睛,也不说话。他们之间的事情都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如此相望了片刻过后,程世腾的手滑下他的肩膀,握住了他的手。随即扭头迈了步,他带着小鹿就往厅外走。京华饭店是座大饭店,楼下的餐厅雅座虽然是全被赵将军包了,楼上客房却还是保持着清静。程世腾在这些饭店里常年包着上等房间,茶房们都认得他。如今见他和个军官上来了,立刻就迎了上来打招呼。程世腾也不多言,只说:“把我的屋子打开。”
茶房立刻跑到走廊尽头,打开了一扇房门。而小鹿跟着程世腾快步进入房内,只见这房子是里外两间,不但陈设华丽,而且一尘不染。眼看程世腾撵走茶房关严了房门,小鹿不惊不惧,单是转身又面对了他。
这回屋子里没了旁人,程世腾双腿叉开站稳了,背过双手横握了手杖。虎视眈眈的对着小鹿沉了脸,他终于低声开了口:“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小鹿将他从头到脚的又审视了一遍,发现他的确是全须全尾,这才答道:“我并不是很在意你的死活。”
程世腾冷笑了一声:“小鹿,故意气我吗?”
小鹿一摇头:“我有必要气你吗?”
然后他绕着外间屋中的小茶几踱了一圈:“我落在你们父子手里的时候,是个玩物,没有还手之力,或许还要逞一逞口舌之利。但现在我是师长了,我有我的军队,我的土地,我的靠山。你让我不愉快,就我截断你的财路;我截断了你的财路,你就没办法,就要乖乖的把钱给我双手奉上来,还得看我肯不肯要。”
然后他在茶几旁停了脚步,抬头面对了程世腾:“你看,我能带很多的兵,我能做很大的事,为什么你们要让我只当一个玩物呢?我不是李国明,我不会妥协,更不会被你们调理成狗一样的奴才。这些话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们怎么就不肯听呢?”
说到这里,他向程世腾微笑着一眨眼睛,同时轻声说道:“我很厉害的,你们认命吧!”
程世腾盯着他沉默了良久,最后问了一句:“你还是小鹿吗?”
小鹿神情平和的反问道:“你认为小鹿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程世腾一字一句的答道:“小鹿很好,从来不骗人,不害人。”
小鹿深深的一点头:“嗯,是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小鹿,可惜,被你和你父亲活活玩死了。一个夜里玩,一个白天玩,你想他一个人,血肉之躯,怎么受得了?”
程世腾听了这话,毫不动容。定定的瞪着小鹿,他从牙关中低低的挤出了两个字:“狡辩!”
说完这话,他大步向前,扬起手杖狠狠抽向了小鹿。小鹿并没有反击,单是抬手一挡。杖尖击中了小鹿的手背,敲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小鹿疼得哼了一声,但是依旧不还手。
程世腾打过了这一下子之后,也知道自己是下手重了,可是心中一股怒火烧得他五内俱焚,他按捺不住,这一场武是非动不可。对着小鹿的手臂大腿又狠抽了几下子,他随即气喘吁吁的甩开手杖,拦腰抱起了小鹿就往里间走。仿佛只在一刹那间里,他已经把小鹿扔到了大床上。
然后合身扑到了小鹿身上,他喘息着压住了对方。小鹿仰面朝天的躺在了他的身下,然而依然平静。右手手背被杖尖刮破了皮肉,缓缓的渗出了鲜血。他把手背贴上嘴唇,轻轻的吮吸了一下,随即看着程世腾的眼睛说了话:“有件事情要问你。”
程世腾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眼睛都是红的:“说!”
小鹿放下了手,薄薄的嘴唇上沾染了淡淡的鲜血:“你为什么要留我的头发?”
程世腾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却是狞笑了:“因为,我爱你。”
小鹿想了想,也笑了:“我不相信。”
程世腾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他妈爱信不信!”
话音落下,他向下伸了手,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