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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程世腾去了。
对于欧美人,日本兵并不大管,也很少盘问检查;对于德国盟友,日本兵又是格外的更亲切一点。所以德国人的汽车出了城又进了城,一路走得畅通无阻,很顺利的便把程世腾一行人送进了租界地。
这个时候,小鹿已经开始发臭了。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他烧得人事不省,一直在程公馆内待命的医生为他解开了腹部绷带,程世腾与胖三儿站在一旁围观,观到最后一起惊呼了一声,因为发现小鹿的伤口已经腐烂成了个拳头大的孔洞,糊满了红黑相间的脓血。程世腾俯下身去,心慌意乱的大喊小鹿,想让小鹿给自己一点反应;然而小鹿双目紧闭,只能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呼吸。
程世腾在家中开辟出了一间病房。
病房内是无比的洁净,按照医生的要求,还会定时喷洒消毒药水。虽然现在兵荒马乱,但是凭着程世腾的本领,弄到所需的药物还是不成问题。医生二十四小时守在程公馆,日夜只围着小鹿一个人转。
起初医生还不敢确定小鹿是否能活,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小鹿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如同野兽一般,在昏迷之中与感染与炎症战斗。有好几次,他已经高烧到了极其危险的地步,然而在医生和程世腾一起绝望之前,他总能生生的停在鬼门关前,最后的一步,他硬是不肯迈。
三天之后,小鹿终于彻底清醒了。
他睁开眼睛向上看,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这似乎是让他感到了不可思议,于是他愣怔怔的对着天花板望了许久。及至看得够了,他缓缓扭头,迎上了程世腾的目光。
程世腾坐在床边,睁大了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举动,然而不敢贸然出声惊动他。直到见小鹿转向自己了,他的嘴角动了动,木然久了的面孔上,牵牵扯扯的现出了一丝笑容:“醒了?”
然后那笑意像眼泪开了闸一般,顺着他的眼角眉梢,瞬间流了他满脸。他苍黑粗糙的面孔忽然熠熠生辉,嘴也咧开了,笑出了一口洁白的好牙齿。站起身手扶床边弯了腰,他低下头又问小鹿:“醒了?”
小鹿眨了眨眼睛,脑海中最后的回忆是火光与密林。火光密林和周遭的洁白墙壁显然不是一个世界的风景,于是他继续回想,又想起了飞驰的汽车,轰鸣的飞机,骤然而起的大爆炸,以及伴随着剧痛的天旋地转。
“你救了我?”他用嘶哑的轻声问程世腾。
程世腾俯身面对着他,一味的只是笑,笑得没有声,也说不出话,单只能够对着小鹿点头——他感觉自己好像是重生了一个小鹿,小鹿前些天昏迷不醒,真和死了是一样的。
小鹿的手脚随即动了一下,是个作势要起的意思:“我得回去,我的兵——”
程世腾不笑了,他用手指一摁小鹿的嘴唇,堵住了小鹿后面的话。
“从你遭了轰炸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天。”程世腾低声告诉他:“东河子早丢了,你的队伍,据说也散了,没全散,说是有一个团没开枪,直接向日本人投降了。”
小鹿听了这话,眼睁睁的看着他不言语。昏迷得太久了,小鹿须得一点一点的转动脑筋,才能领会程世腾的言语。
“投降?”他哑着嗓子开了口:“谁?”
程世腾摇摇头:“不知道,报纸上也没详写。”
小鹿垂下眼帘,不说话了。外敌当前不放一枪一弹,一个团的人马整整齐齐的集体投降,说起来简直是骇人听闻。
而在他的麾下,直到他被炸翻汽车之时还未上过战场的团,就只有武魁的团。
小鹿不敢再想了,于是转而问道:“我的参谋长呢?”
程世腾继续摇了头:“不知道,不是跑了,就是殉国了吧!报纸上没写投降的人有参谋长。”
小鹿茫茫然的抬眼又望向了程世腾:“你救了我?”
程世腾对着他微笑了:“嗯,我救了你。我救你的时候可是了不得,地上枪林弹雨,天上全是飞机,炸弹噼里啪啦的往下扔。我是拼了命才把你救出来的,我要是命不够大,兴许就留在那山里给你陪葬了。”
小鹿一眼不眨的望着程世腾,这一回,他望了良久。末了慢慢的垂下睫毛,他小声说道:“以后别这么干了,我也不想让你死。”
程世腾深深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即抬头说道:“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小鹿半闭着眼睛不看他,气息却是越来越乱。程世腾见他仿佛是快要浑身打哆嗦,立时紧张起来:“小鹿,怎么了?伤口疼还是哪儿难受?”
小鹿张了张嘴,然后很艰难的吐出了字:“我??我害怕??”
他失控一般的激动了,没有哭也没有泪,只是感到了极度的惶惑。五官似乎都要随之扭曲:“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害怕??”
程世腾勉强的笑了,要安慰他:“小丑八怪,我为了你连战场都敢跑,你有我的一条命啊!”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小鹿腹部的腐肉被切除了,医生给他的伤口缝了针。如今还没到拆线的时候,但是他已经可以小心翼翼的在床上坐一坐。
程世腾从早到晚的陪在他的身边,又拧着眉毛皱着脸告诉他:“你那肠子差一点儿就要流出来了,当时要是流了肠子,那可真是彻底完了——没有医生没有药,只能等死。”
小鹿望着他的脸,说话的声音很轻,有气无力:“你怎么黑成了这个样子?”
程世腾笑了:“晒的。去的时候是凭着两只脚走过去的,什么车都没有,生生的从天津卫走到了东河子,你知道那是多远的路?两只脚都磨烂了。”
小鹿此刻很虚弱,没有精力和心思去辨别程世腾这话的真假。而程世腾见他仿佛是很听得进去,立刻趁热打铁,开始长篇大论,将自己这一趟远行讲述成了历险记,并且是要多惨有多惨的历险记。
小鹿默然的听着,对于他的言语,倒是全盘的接受了,只是心中依旧茫然——这一回,他真的是把一切都失去了。
此刻他吃着程家的,喝着程家的,穿着程家的,面前又坐着程家的大哥。兜兜转转的过了这许多年,结果竟是回到了原点。可他当年是个稚弱的幼童,吃了嗟来之食也无需羞愧,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二十多岁,是个成年的男子了,难道还要回到程家,吃人一口喝人一口吗?
但是外面世界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也没他的立足之处了。
身体上的伤痛,倒还能够让他忍受;心灵上的彷徨,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自己其实还是死了的好,可在下一秒钟,他就把这念头清除掉了。动辄寻死,也是懦夫的表现,他是鄙视的。
程世腾把历险记讲到了段落处,暂时停下来喝了一口茶。这一口茶喝完之后,他本打算继续口若悬河的说下去,可是一双眼睛望着小鹿,他一时失神,竟是也沉默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然低声说道:“我看到了你军装口袋里的袖扣。”
小鹿想说自己随身携带那两对袖扣不是为了纪念他,然而不等他开口,程世腾继续说道:“我当时简直要哭了。”
小鹿听了这话,就闭了嘴。
程世腾又道:“我觉得——我觉得——”
他仿佛是不知道怎样措辞才好了,红着脸笑了一下,他把话说了下去:“我觉得我们的坏时候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一定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话到这里哽咽了住,他微笑着流下了一滴眼泪,同时又挣扎着重复了一遍:“一定??不一样了。”
小鹿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拭去了他脸上的泪滴,同时低声答道:“对,你不是原来的你,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了。”
程世腾握住了他的手,脸是笑的,声音却是哭的,断断续续,说不成话:“这才叫做??一对新人。”
小鹿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惨笑,同时有气无力的答道:“是的,一对新人。”
一周之后,医生给小鹿的伤口拆了线。据医生说,伤口愈合得算是很好了,然而程世腾看在眼里,还是感觉那一道疤痕令人见之惊心,像是曾被开膛破肚过。
皮肉虽然是长好了,然而伤处依然痛痒,小鹿甚至不敢随便的深呼吸,下床之后站立了,腰也是向下弓着,一旦昂首挺胸,就要抻得伤口剧痛。程世腾昼夜陪伴着他,然而始终不曾和他同床共枕过,夜里只在靠墙的一架长沙发上对付着睡。小鹿心里暗暗纳罕,万没想到人这东西,竟然真能转性。
他也知道程世腾要把自己带到上海去,不是为了要金屋藏娇,是为了避风头。他信程世腾的话,又想自己孑然一身,去哪里都无所谓,所以也不反对,也不多问。
他在床上想他的心事,沙发上的程世腾也有自己的主意。眼看小鹿在床上也能自由的坐卧翻身了,他并没有由着性子往小鹿身边凑,而是如同一名君子一般,白天他是非礼勿动非礼勿言,及至到了夜里该睡觉了,他当着小鹿的面把衣服裤子一脱,直接脱成一丝不挂。
小鹿记得他从小就是光屁股睡觉,这一点倒是没法挑剔的。可程世腾脱光了之后并不立即休息,而是抱着膀子站在床前,还要和小鹿再谈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小鹿看他,就和好色之徒见了个美人一般,他对美人再有意见,美人也是美人。程世腾的身体气味幽幽的进攻着他,小鹿扭开了脸,眼角余光不是扫到他的肉,就是扫到他的毛。
等到闲话谈完了,程世腾转身走开,躺到沙发上睡觉。小鹿一歪脑袋就能看见沙发上的他,而他虽然预备了枕头毯子,但是毯子在大部分时间里都被他夹在腿间或者滚到身下,一个白屁股撅出来,简直快要撅进小鹿的眼睛里。偏偏院内灯光彻夜通明,屋子里即便是关了灯,小鹿也依然能看清楚那个屁股的轮廓。
除了屁股,还有大腿,还有胸膛,尤其是在清晨时候,小鹿醒得早,总能看见程世腾打着呼噜表演一柱擎天。小鹿盯着对方那擎天一柱,盯了许久,末了逼着自己闭了眼睛背对了对方,嘴里口水津津的,一团虚火从肚子里向上直攻到了天灵盖。
后来,他忍无可忍了,冷着脸告诉程世腾:“我能自己下床了,不用你陪着,你夜里回房睡去吧。”
程世腾做天真无辜状:“不行,万一你在地上磕了碰了,再受伤可怎么办?再过几天咱们可就要上船走了,你这时候可千万不能闹毛病。”
小鹿在心理上,对他又是抗拒又是感激;在生理上,则是对他已经垂涎三尺。灵魂与身体闹了冲突,又没法挑明了说,所以他看了程世腾一眼,也就没再言语,心想等到了上海再说吧,到了上海一人一间屋子,自己眼不见心不烦,想必也就好了。
☆、第二百章
在这一年的十月份,程世腾把家扔给了赵驼子看管,带着以胖三儿为首的一队得力干将,拎着大箱小笼上了一艘万吨客轮。客轮是荷兰船,从塘沽出发,是非常的安全。胖三儿等人拎着箱笼,程世腾背着小鹿——小鹿这一回堪称是元气大伤,伤口总疼,并且始终是直不起腰,只有一样好处——他肚皮一疼,程世腾的脑袋和腿就很识相的不敢疼了。
他趴在程世腾的后背上,很难为情,一路上一直低着头,头上又扣了一顶薄呢子礼帽,帽沿压下来,能遮住他小半张脸。一双手向前搂了程世腾的脖子,西装衣袖微微向上缩了,露出一截子衬衫袖口,是很讲究的翻叠袖,硬挺雪白,配着一对莹润的珍珠袖扣。
程世腾背着小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