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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云: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无生有,有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浩然瞬间心智澄澈,想起一气化三清的传闻,别过头去,冷冷道:“你亵渎三清,可是死罪。”
妲己试探之意被一言道破,所化之人正是三清之一,当即收了倾世元囊,恢复女身,淡淡道:“既是金鳌道友,奴婢今夜三更在御花园恭候。”话音落,径自朝殿后一转,消失无踪。
这宫前还有别的男人?浩然想起半空中那声咳嗽,转头望去,晴空万里,不见异状。
浩然本想试探妲己,怎知被戏弄的人却成了自己。当下火冒三丈,恨恨一拳击在庭柱上。穿八卦袍男子定是三清之一无疑,妲己又判断自己是金鳌岛一系,莫非方才半裸道人型态是通天教主?午门处钟鼓响起,遥遥传来,浩然方记起往御书房一事,忙大步进了寿仙宫。
话说黄妃前脚进了御书房,浩然后脚便到,四名婢女正跪在纣王脚边整理袍服,黑袍金带直拖到地,纣王一见浩然来到,微有不悦,正要出言责问时,黄妃侧身为挽起纣王腰带,先一步冷冷道“到中宫去等候发落,自有王后娘娘治你。”
那句自然是说与浩然听,然而纣王却极其不耐,半身转过,道:“孤还没吭声,何时轮到黄妃问罪了?”
黄妃一听此言,立时跪下,道“臣妾不敢。”
浩然尴尬无比,正要下跪,纣王又道:“免了。这书房本不是你们嫔妃该来的地方。”
浩然会意,此言是在驱黄妃走,后者却兀自昏昏沉沉,起身正要接着服侍纣王,纣王道:“孤说得不够清楚?都滚出去!”
黄妃心有恨意,面上只得装作惶恐,带着四名婢女退了出去。纣王又说:“还等什么,浩然你要百官把气都出在孤身上不成?”
浩然只得快步上前,躬身伸臂,环过纣王虎腰,低头为天子系好真龙袍带,匆匆手中不停,边低声问道:“大王昨夜睡得可好。”
纣王不答,却道“黄妃自幼随武成王习枪弄棒,缺了温柔,你不必介怀。”
“臣擅离职守,原是该罚,只望板子打得轻点。”浩然答道,随手把纣王头发一挽,取过天子冠扣上,又顺着衣领把龙袍拉直,当即转身捧了奏折盘,跟在纣王身后迈出寿仙宫。
寿仙宫至九间殿,不过数百步之遥,浩然在路上说道:“臣知大王定不忍自个睡觉,任臣罚站,便自作主张,翘班回听竹居去了。”
纣王背对浩然,嘴角扯了扯,当是忍着笑,板着脸道:“难得今日孤精神好,上个早朝,满朝文武该谢你那仙家真气才是。”
清晨暖日照于一君一臣身上,浩然惊觉,纣王微笑是背对他的,虽话中不带些许笑意,自己却一清二楚,不禁诧异无比,何时自己与商天子间默契达到此种境界了?
纣王放慢脚步,问道“怎么?”依旧是不回头。
浩然惊讶更甚,把心下所想说了,纣王笑道:“孤说过,有的人,天生心神便被无形之线连于一处,彼此间虽远隔万里,从未谋面。但得有朝相遇,亦倍感熟悉,似是前世造就的……”
纣王忽觉失言,岔开话道:“满朝文武,不,成汤天下,唯你浩然一人而已。”又唏嘘道:“冥冥之中,运数已定,只是我等愚钝凡人不可知……”
浩然全没想到引出纣王这些话来,正要说点什么,已到九间殿后门处。执事唱了喏,扬起木锤,一锤击于铜磐上。
珠帘开,黄纱启,百官山呼万岁。
纣王落座,浩然毛手毛脚地把奏折堆于金案上,黄飞虎于群臣之首忙使眼色,示意浩然须一手捧着,不可放下,无奈浩然只是不见,纣王看了心中好笑,也不理会,咳了一声,道:“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臣有本奏!”座下百官队中,谏官梅伯出列。
浩然终于把竹简堆好,末了还滑落一卷,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站直面朝百官。方看见黄飞虎连打手势,右手平摊,左手握拳,不断作磨墨之意,才醒悟过来,取了砚台墨棒,于桌角小心磨着。
梅伯先磕了个头,跪伏于地,捧着笏板道:“臣闻:‘国之将兴,必有祥瑞;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大王半月不朝,日日饮宴,夜夜欢娱……”
浩然一听此言,差点把墨棒杵到纣王手上去,暗想梅伯这不是找死么。天子好不容易才上一回早朝,你就指东说西,不来还好,一来便得挨骂,趁早说点北海军报,运河工程才是正经。如此下去,纵无妲己倾世元囊在旁,指不定这直肠子也得被纣王吼个灰头土脸。
然而谏官一职设来有何用?浩然实不知情,谏官自汤王在位时便代代相传,作用与后世“御史大夫”相似,专管天子出轨之举,行教导之责,百官不敢说的话谏官得说,可谓激怒天子,唱黑脸的第一人。
纣王早料到坐上九间殿,第一件事便是挨梅伯骂一顿,心内已有准备,闭起双眼,不置一词。只听谏官又续道:“闻太师北伐未归,天子荒废朝政……”
及至梅伯念到:“后宫妖氛凝重,沉湎美色,误国误民”时,纣王脸上终于挂不住,待得要出言打断,梅伯却厉声道“望大王痛思悔改!为时未晚!”便奏完了。
纣王睁开龙目,淡淡道:“孤这不是来了么?哪位爱卿还有本奏?”言下竟是让梅伯继续跪着,比干又出列道:“臣有本奏。”
比干身为皇叔,上朝可不跪,只弓腰捧笏,立于梅伯身旁。殿上唯有浩然感觉到纣王怒气极大,心中祈道老家伙别再来掀天子逆鳞才好,所幸比干奏的都是民生之事,纣王听了半晌,龙颜稍缓,取过前夜所批奏折,一五一十,谈了个大概。又墨笔圈点,下了几道御旨,分发至主持官员。浩然却见殿下满朝文武,目光均是集于自己身上,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只得取过墨棒,借故低头,不与百官正面朝向。
撸来撸去,磨了满满一大盘墨,直要从砚台边溢出,昨夜又没睡足,倦意渐生,精神恍惚,忽听比干朗声道“轩辕坟”三字,不由得一个抖擞,墨棒“啪”的断为两半,手中持着半截,另半截受力一激,带着点点墨水横飞出去,打在纣王脸上,留了个黑眼圈,拖出一道墨迹。
这下满朝文武竞相哗然,几个把持不住的,当场便扑哧笑了出声。
死罪!这可是死罪!浩然心下哀叹一声,自进宫后只觉无论做什么都是死有余辜,只想索性把传国玉玺捧来囫囵吞进肚里,拼个全尸,殿旁执事已手忙脚乱,取了丝布前来擦拭。不想纣王喝道:“慌张什么!”随手取过丝布三两下揩过,接着道“轩辕坟有何物?”
不见天子怒发冲冠,实出百官意料,若换了别人造这糗事,不诛九族也得被拖出殿外乱棍打死。百官既惶又恐,皆惊叹这司墨的闯祸本事实乃炉火纯青,受宠程度也是无以复加。
比干当即借机续道:“轩辕坟中野狐成群,骸骨众多,日久天长,恐有狐成精,老臣恳请大王派兵前去探查。”
话说轩辕坟是妲己,王贵人的老巢,比干显是对妲己早已心存疑惑,自狐妖进宫后,朝歌常有野狐出没,每到月圆之夜,必有狐精循宫墙离去。黄飞虎发现此事,通报比干,比干又派人跟随野狐足迹,查出轩辕坟中住了上百只狐狸,这蹊跷与苏妲己决脱不了干系,是以特意朝纣王启奏。
纣王道:“如此便依皇叔所言,武成王带一队兵前去看看。”黄飞虎领了谕令,百官再无本奏,纣王道:“退朝。”于是挂着个黑眼圈,把自家冒失鬼领走了,黄飞虎领兵前去轩辕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三更秘会
纣王拂袖退朝,面上墨痕依旧,离了九间金殿,不回寿仙宫,沿偏殿小径朝后花园走去。浩然只得跟于天子身后,不出声,也不敢悄然遁走。
初夏日照煦暖,满园芍药开处,放眼尽是说不出的烂漫繁华,浩然被繁花盛开之景吸引,心生感触,不防纣王已停在花圃前,险些撞上天子虎背,忙收了脚步站定。
纣王道:“有何惆怅?看你不像伤春悲秋之人。”
浩然只是望着满园芍药争红斗艳,摇头道:“你不懂。”
“我不懂?”纣王嘲道。
浩然方惊觉出言不逊,忙谢罪,又道:“在臣的家乡,从未见此花盛开。”
纣王点头,问道:“有何名花?”
浩然叹了口气,道“七合龙爪。”
纣王缓缓道:“七合龙爪花毒性不浅,触后肌肤红肿难耐,花粉入体,少则喉嗓出血不休,量大则致死。种了多少?”
浩然未料纣王博览群书,连医理药性亦精通,答道:“遍地都是,漫山遍野,在人尸上长出的七合龙爪花。”
说话间纣王走进芍药丛中,那处以砖石砌了块石地,方台周围树着几块木架,上有十八般兵器,纣王随手拣了两把木剑,抛给浩然一把,笑道:“孤从小便与飞虎在此习武。”
浩然掂量手中木剑,虽沉重亦能抬起,当即挽了个剑花,剑尖不敢对着天子,斜斜别开。
纣王说:“闻太师教我与飞虎练剑,第一式便是‘四方臣服’。”
说毕一剑横扫而去,浩然忙挺剑相迎,双剑相交,如击败絮。浩然知道天子要教其防身剑术,当下凝神谨记,片刻你来我往,拆了十余招。日上中天,浩然练得汗流浃背,不知不觉纣王已把一套剑法演完。
浩然天资聪颖,纣王只教一次,便过目不忘。为师者最大的惬意莫过于徒弟一点便明,何况两人更心意相通。纣王教得兴起,解了上身九五龙袍,任其搭在腰间,一身汗水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光泽。换了木戟,一招凤点头朝浩然颈侧划来。
只见纣天子赤膊上阵,健壮英伟,挂着半边熊猫眼,笑逐颜开,正像个好不容易找到玩伴的大男孩,哪有半点史书中的一代昏君模样。
“累了?”纣王笑着朝他道。
浩然忙摇头,纣王收了木枪,随手抛到一旁,擦了把汗,道:“今日教得有点多了,有空好好习练,其他招式择日再演。”
回到寿仙宫,纣王显是尽兴舒畅,吩咐浩然在旁等着,自己径前去沐浴。
浩然立于龙榻旁,内心天人交战,百味杂陈。自小开始,所识之人,所经之事,无一不是为着自身利益,生存尔虞我诈,浩然全凭冥冥运数与天赋,方得在几千年后的乱世中艰难存活,又受欺诈无数,好几次险死还生,只觉身周无一个朋友,从未有真正值得托付,信赖的人。
一时心中冲动,便要把成汤六百年的江山归所,纣天子的结局和盘托出,然而千头万绪,这事又从何说起?
“多日未动,今天难得筋骨酸痛,痛快出了一身汗。”纣王的声音从纱帐后传来,对镜更衣,片刻便换了件干净的丝袍,信步坐于金榻上。浩然一见之下,顿时尴尬非常,先前所想之事尽数抛到天外。
黄帝兴邦,嫘祖养蚕,蚕丝纺成绸,纯丝绸在上古是极其珍贵的布料,轻柔如无物,冬暖夏凉。极薄丝袍披于纣王身上,以布带松松挽了个结,内里全无衣物,竟是如赤身裸体一般,全身肌肤看得一清二楚。
浩然的脸直红到耳根,目光移开,不敢直视纣王,后者似有察觉,笑道:“把木屉里两个盒拿来。”
浩然依言做了,不等天子吩咐,开了一盒,里面装着几块龙诞香,心神领会,取了一块,置于沉香炉中,香烟袅袅飘起,满室芬芳醉人。再看另一盒中,却是不知有何用的固体羊脂。
那边纣王淡淡道:“过来给师父按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