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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写了一番。现在国民政府不但给我升了职,还给我颁发了一枚青天白日勋章,我们驻扎在胶州的这三百多名军人,更被誉为‘在上海这个孤岛上。一颗灿烂地明珠’!”
“看起来我们是够风光了,但是我们被英国当局扣押,什么时候能离开,谁也说不好。现在南京保卫战已经弓在弦上,一触即发,我们的最高领袖,在上海保护战中,把希望放到了英美诸国的干涉和调停上。而在南京保卫战中,看架势他老人家之所以要拼死抵抗,似乎又计划着支撑一定时日,先等到云南的援军赶到,再把最大的希望放到了苏联出兵干涉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地政府在国际舞台上,当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又怎么可能为了我们这样一支小部队。而冒着得罪‘友邦’的危险。和英国政府交涉?!”
雷震的眼睛里缓缓扬起了一丝同情,虽然谢晋元说的很多东西。甚至是很多措辞他都听不懂,也无法理解,但是他现在已经渐渐明白,在谢晋元一片风光地背后,背负的是太过沉重的无奈。一个被限制了自由,不能继续在战场上驰骋的战斗英雄,和一只被锁进笼子里的老虎,一只被绑住翅膀的雄鹰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的政府小心翼翼,根本不敢得罪这些‘友邦’,可是日本人却不会客气。”
谢晋元低声回答道:“日本人对我们这批人恨之入骨,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就有四五批日本侨民跑到我们的军营里闹事,甚至有浪人怀里装着炸药包,喊着天皇万岁,试图冲进营房和兄弟们同归于尽。在一个月时间里,日本军方更是不停地向工部局提出抗议,吵着要英国人把我们这批‘战犯’引渡到虹口租界,接受他们日本人的‘审判’。我们的政府忍受吞声,日本军方咄咄逼人,面对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我们这批‘盖世英雄’又太有名,有名得让工部局必须考虑上海各界民众的反应,可能我们早已经成了日本人的阶下之囚。”
雷震轻轻皱起了眉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谢晋元面对的局面,竟然已经到了这种九死一生的境地!
谢晋元霍然转头,他盯着雷震,在这个时候他的嗓音沙哑了,“雷震你说,在这种时候,我怎么还能让我地妻儿留在孤军营里,去面对我们不可预测地危险?”
雷震沉默了片刻,沉声道:“逃,有机会,就带着所有人一起逃!”
“到了今时今日,你以为我还有机会逃吗?”
谢晋元的脸上满是苦涩地笑容,“我们身上被披了这么多光环,加了这么多英雄的称呼,你觉得我们还可能在全国公众的注视下,当了彻头彻尾的逃兵吗?你见过胸前戴着青天白日勋章,没有接到上级命令,就带着所有部下,为了一己之安危,放弃自己阵地的指挥官吗?不只是你,在几天前,一群上海市的爱国士绅,找到我后,就提出让我带领所有部下,化妆分批潜逃。在出了租界后重新集结,返回大部队的建议。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很心动,但是我却只能告诉他们,我谢晋元是堂堂正正的带着部下走进了这个军营,我就得堂堂正正的带着他们走出去!怎么样,听起来我是不是很光荣,是不是很高尚。更很伟大?”
“为了表达出自己地高尚,为了表达出我的决心,我甚至还写了一个座右铭,把它挂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迎着雷震平静的目光,谢晋元一字一顿的吟出了他的座右铭道:“养天地之正气,发古今之完人!”
这真的是一个很有气势,更让人心里生出一种高山仰止感觉的誓言。但是,又有谁能听得出来。在这两句话地背后,隐藏的那股浓浓的苦涩?!
谢晋元走到这一步,绝不能单纯的再用军人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他已经被名誉、期盼,还有国民政府刻意宣传打造出来的“盖世英雄”称号,给卡在这片绝地当中。再也没有办法挣扎,只能被动的等待命运之神对他和三百多位手下最后的判决。
如果说这就是成为“英雄”必须要付出地代价,雷震绝对不会去要!
“英雄。英雄!英雄?”
在嘴里反复品味着这个词,谢晋元突然问道:“雷震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英雄?!”
雷震摇了摇头,在他的心里,英雄在有些时候,真的和傻瓜可以拉起等号。
“英雄,可以是出身草莽,可以有令人羡慕的身世,也可以是罪犯、小偷、骗子,在他们地手中。可以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但是他们却可以用自身的魅力,把身边的每一个人凝聚到身边。在面对不可预测地未来,在面对最大的困境,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时候,英雄的身上必须要散发出自信的光芒,引导着自己和身边每一个相信他的人,找到正确的方向,走出一条成功的路!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绝对没有资格成为英雄!”
说到这里。谢晋元笑了,“现在我已经是一个‘盖世英雄’了。所以,我必须自信百倍,所以我必须在无论面对困境时,坚强得无懈可击,让每一个我身边地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可以信赖,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放心追随的人。就算我已经被‘英雄’这样一个光环给套住了,再也没有办法挣扎,我也得强挤出笑脸。明明我腿上的伤愈发的严重,我还得每天早晨六点钟,不管风吹雨打,准时出现在操场上,吹响集合的哨子,带领我的部下一起进行操练。可是你知道吗,当我今天早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头栽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地心里竟然扬起了一丝不能自抑地快乐……我终于病倒了,我终于可以不再理会这些让我头痛,早已经超出我的解决范围地问题,躺在舒适的房间里,抱着一床温暖的被子,好好睡上一觉,享受一下难得的安静了。”
雷震长长的吁出了一口闷气,他看着谢晋元的目光中,已经多了一丝淡淡的同情。
突然间雷震的心里有了一个明悟,他和谢晋元的年龄相差了几乎有一倍,无论是在见识、经历、谈吐、对人生的领悟还是军事战争方面,都绝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但是谢晋元却对他敞开了心扉,不就是因为谢晋元已经成为了一个英雄,而英雄在面对相信自己,信任自己的人时,是绝对不能表现出软弱,更不能表现出彷徨的吗?!
英雄也是人,更需要别人的理解,也会忍不住找一个人,去倾诉一下。雷震这个唯一和谢晋元没有任何直接关系的人,就成了一个看起来最不合适,却反而最合适的倾诉对像。
在说完这些话之后,谢晋元就像是卸掉了身上的一块巨石般,轻轻吁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感受到一阵不能抑制的疲劳与困乏不断的冲进大脑,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晋元睡着了。只剩下雷震睁着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在那里默默的想着什么。
病房里终于陷入了惯常的沉静,直到天色已经擦黑,就连窗外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朦胧起来的时候,凌维诚背着一个背包,带着满身地灰尘与疲惫回到了这间病房里。
她默默的在病房的一角。铺开了一张草席,外加一条薄薄的毯子和军背,就为自己弄出一个最简陋的休息地点。然后她当着谢晋元和雷震的面,竟然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口锅,和一些调味品。
“我已经和医院食堂的师傅打过招呼了,”凌维诚望着睡了一觉,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的谢晋元。柔声道:“我每天帮他们在厨房打打零工,他们就借我用厨房里地炉子。食堂里的伙食很贵,味道又不好,营养又没有保证,还是我每天给你们做饭吃吧。”
不等谢晋元回答,凌维诚就将几本书,一叠信纸,几支笔。还有一幅象棋,外加几斤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水果,放到了谢晋元手边的床头柜上,然后端着那口锅,走出了病房……她应该去医院的食堂帮工。然后为谢晋元和雷震准备晚餐了。
凝视着凌维诚消失的放向,过了很久,谢晋元才勉强回过头,他突然对着雷震挤出了一个笑容。道:“看来我们两个人,会窝在这间病房里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你会不会下象棋?”
“我只会下‘狼吃羊’。”
“狼吃羊?”谢晋元回想着他在农村时,和小伙伴用十几粒小石子,外加用树枝在泥土上画出来的交叉线,摆出来的这种最简单地棋,他不由笑了,“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有狼和羊,而真正的棋局,更不会那么简单。有人曾经说过,棋局就是战场,而坐在棋盘两边的人,就是两位运筹帷幄的指挥官,怎么样,雷震指挥官。要不要和我以棋盘为战场。以棋子为部队,打上一场纸上谈兵的抗日之战?规则很简单。我相信你一学就会了。”
谢晋元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了雷震地床边,当他把盒子里的棋子都倒出来的时候,雷震不由皱起了眉头。不要说是下棋的规则了,这些棋子上面地字,雷震一个也不认识。
谢晋元从棋子中挑出了“将”和“帅”这两枚,道:“我们的这两枚棋子,代表了你我这两个战场上的最高指挥官,当然了,你也可以把它们看成是两个战场上,可以带领所有人,走向成功的英雄。它们是整个战场上最重要的灵魂所在,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指挥官。因为不管你在战场上取得了什么样的局部胜利,一旦指挥官被消灭,你就会被彻底消灭,从这片战场上被清理出局。”
“我们地这两个英雄,有自己的限制。”
谢晋元伸手指着各自棋盘最下方,那个狭小的空间,道:“它们只能在这个限定的区域内活动,绝对不能越过界。为了保护它们,我们还各自有两个‘士’,在这个棋盘上,扮演着贴身保镖的角色,这两个‘士’就是因为受到英雄的限制,所以同样只能在这块狭小的区域内活动。它们存在的最终意义,就是用自己地生命,去保护主帅不受到敌人地攻击。”
雷震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他望着谢晋元已经摆在棋盘上,彼此遥遥对峙地“将”和“帅”这两枚棋子,再看看紧紧拱护在将帅身边的两个“士”,过了半晌,他突然道:“我不喜欢这样的英雄!”
“你是认为,他们都必须躲在后面,不能冲锋陷阵,不能亲自杀敌,还要让人贴身保护,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根本不配当英雄是吗?”
看到雷震用力点头,谢晋元笑了,他真的笑了。
谢晋元返身从床头柜上,找到了纸和笔,在信纸的中间,先画一个小小的圆圈,然后围绕着这个圆圈,他不停的画着越来越大的圆圈,直到最后一个圆圈,顶到了这张信纸的边缘。
“在解释我画的这张图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谢晋元凝视着雷震,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深隧的,带着智慧的光芒,他微笑着问道:“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多,还是怕死的人多?”
“我不知道不怕死的人是不是很多。”雷震坦然道:“至少我很怕死。”
“对。远离危险,避免死亡,是生物地本性。如果我们都不怕死,甚至是喜欢死亡的话,我们‘人’这种生物,早就应该灭绝了。”谢晋元道:“可是你有没有发现,我带的部下,却一个个都很勇敢。似乎都很不怕死?同样的,我们的对手,日本军人是不是也很勇敢,很悍不畏死?”
雷震点了点头,谢晋元带的兵,仅凭他们在四行仓库坚守不退,甚至把战场当成了自己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