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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挺不错的。”朱铁军也理解了一些,不过,他还是要问一句:“这样的技术,对于我们的生产,有没有什么帮助呢?小林,你们是打算生产什么复杂的零件吗?”
林振华尴尬地摇摇头,说道:“目前,应当是没什么帮助。这个只能算是技术储备吧,说不定哪一天,万一……”
胡杨郁闷地说道:“这个技术,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加工技术之一,不过,目前咱们厂还真是用不上。不过,但愿它有用上的那天吧。”
朱铁军点点头,说道:“也好,有备无患嘛。要不,这个工件,就放到你们劳动服务公司的办公室里,作为你们的荣誉吧。”
092 内参
徐海皓和宋莹采访之后,一连两三个月的时间,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有。林振华原来以为,两位记者采访回去之后,肯定会发一篇稿子,但等了两个月,也没等到,林振华也就逐渐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他想,也许徐海皓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吧。
林振华不知道,就在他忘记了这件事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北京西郊,中央党校的一间教室里,他林振华的大名,正在被一群官员们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些官员都是来自于各地经济管理部门的中青年干部,级别主要为副厅和正处,都是各级部门重点培养的后备人才。他们正在讨论的,是由老师提供的一份内参《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承包制改革试点观察》。
这份内参,正是出于徐海皓之手,他用写实的手法,介绍了林振华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过程,把厂里方方面面,从领导到普通职工的意见,都一一如实写明了。在这份内参中,最为敏感的莫过于两个问题,一是林振华该不该拿高额的承包费,二是林振华希望把承包费重新投入企业,同时拥有企业的股份,是否符合社会主义原则。
“我认为,林振华的行为,是严重的拆社会主义墙脚的行为。”一位处长气愤地说道:“这位所谓的改革家,其实不过是一个隐藏在我们体制内的资本家。他的目的,在于利用国家的财产,进行自己的原始积累,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就要露出他的獠牙,把人民的资产吞进他的肚子里去。”
“卢处长,我觉得你这个观点有些左了。”另一位处长反驳道,“中央不是一再强调吗,要提倡大胆地改革。我认为,承包制这样一种方式,既然可以在农村取得良好的效果,为什么不能推广到城市来,推广到我们的国营企业改革来呢?”
“老魏说得对,更何况,我看这个案例里面说到,这个林振华所承包的,并不是国营企业,而是大集体企业。大集体本来就是劳动群体集体所有的,它的分配制度,是可以灵活多样的。”又一名学员说道。
“我倒是支持卢处长的观点。大家要看清楚,林振华现象的关键,不在于他拿了高额的承包费。好吧,我们姑且认为按照多劳多得的原则,林振华完成了承包承诺,多拿钱也是合理的。但大家注意,他并没有把钱拿去进行个人消费,而是要求把钱投入劳动服务公司,用于购买机器设备,并且向厂里提出要根据自己的出资而拥有股份。这不就是要当资本家了吗?”
“上次北大的厉老师来讲课的时候,不是谈到关于股份制的问题了吗?咱们国家现在建设资金严重短缺,鼓励个人投资,有什么不对的?”
“你把社会主义制度放到哪去了?如果个人可以投资了,国家不就变成资本主义了吗?”
“个人的投资再多,能和国家比吗?咱们国家仍然是以公有制为主体的,个体经济只是一个补充而已。我断言,就算把政策放开30年,个人资本占整个国家资本的比例也不会超过10%的,公有制占90%以上,怎么能算是资本主义呢?”
“……”
今天的人们,也许根本就无法理解当年的这种争论。在当年,思想上有形无形的禁锢,在今天看来简直可以用荒诞来形容。几十年后,社科院的一位博导曾经回忆说,当年他在做博士论文的时候,打算写一个关于劳动力市场的问题,他的导师马上警告他说:这是雷区,绝对不能碰。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劳动者是国家的主人,劳动力是不能作为商品的。如果他敢这样写,慢说拿不到学位,恐怕连人身自由都要丧失掉。
在安徽芜湖,傻子瓜子大王年广久雇了12个工人,顿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一群理论家们拿着马克思的原著论证道,雇工超过8个人,就属于剥削。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出现了剥削制度,这还了得?关于年广久是否在复辟资本主义的问题,甚至一直闹到了中央的最高层。
也就是在决策层、学术层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这些雷区的时候,数以万计的普通劳动者,正在以前仆后继的勇气,投入到这场改革大潮中来。他们的实践,远远地走在了理论和政策的前面。
在浙江台州,一群农民再也无法忍受私营合伙企业非要戴一顶“乡镇企业”红帽子的格局,向温岭县社队企业管理局提交了注册私人合伙企业的申请。生产科科长陈心鹤老人在这份申请上盖下了一个鲜红的印章,他不知道,正是这个印章,让他成为中国股份制改革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
在苏南,早在政治风波正酣的1969年,华西村的一群普通农民,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创业。到1978年,华西村已经拥有了100万元的固定资产和100万元的银行存款。30年后,这个华夏最富裕的村庄斥资60亿,建起了一座118层的高楼。
就在距离中央党校只有几公里远的中关村,中科院第一批10名教授级研究员中的一人,核聚变专家陈春先毅然下海,在一间仓库里建起了国内第一个民营科技实体——北京等离子体学会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他做的第一单业务,是帮海淀的一个街道小厂解决了一个电源上的小问题……
平庸的学者们还在抱着《资本论》或者《货币利息通论》寻找着强国富民的模式,而睿智的普通工人、农民、机关干部、科技工作者们,早已扬起风帆,闯进了市场经济的蓝色海洋。
“何海峰同志,你为什么不说话呢?”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学员们热烈地讨论,觉得十分欣慰。他目光一转,发现一向思想活跃、眼光独到的湘平省轻工厅干部何海峰面含微笑,却一言不发。老师心生诧异,忍不住直接点了他的名字。
何海峰站起身来,对着老师和同学们说道:“对不起啊,刚才大家讨论得非常热烈。我不敢发言,其实主要是为了回避,因为,我和内参里写的这位林振华同志,私人交往非常密切,可以说是忘年之交。”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班上的学员都兴奋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何海峰发问:
“真的?”
“老何,说说看,这个林振华真的是三头六臂吗?”
“内参里说,他的英语能够和外国专家对话,这是吹牛吧?”
“还有,他搞了那么多技术革新,不会是他们厂子为了树典型,把别人的成果栽在他身上吧?这样的事情,我们系统里就出过的。”
“……”
何海峰点点头,对众人说道:“内参里说的林振华的情况,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应当都是真实的。如果要说还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还没有把林振华的能力全面地展现出来。”
“有这么神吗?老何,你可别因为是朋友就替他瞎吹,照这份内参里说的,他起码得是华青大学硕士研究生的水平了。”有人大声地反驳道。如果林振华在现场的话,恐怕要扑过去大喊一声:哥们,你太了解我了!
何海峰道:“我和他聊过,他说自己在部队的时候,曾经向一位在驻地附近劳动改造的右派教授学习过一段时间。我与林振华的交往,其实也是由于他在饭桌上三言两语就帮我们解决了两个困扰多时的技术问题。”
随后,他把当年两个瓷厂的事情向大家介绍了一番,又把在石化机遇到林振华,并且推荐林振华给福特当翻译的事情也说了一遍。他说的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比徐海皓写的内参又多了几分真实感,在场的学员和老师都听得如醉如痴,连那些对“林振华现象”颇有微辞的人,也开始觉得这个人本质上不坏了。
“听老何这样说,我开始有些喜欢这个小林了。老何,你说他今年才20岁?”有学员这样问道。
何海峰点点头:“没错,才20岁,我女儿都叫他哥哥呢。”
“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放在基层太可惜了,应该把他调到上面来,这样也就不存在什么承包的问题了。”有人建议道。
另一人道:“我倒不这样想,年轻人,放在基层闯一闯更好。咱们的企业不能总是靠乔光朴,也得有年轻一代接班了。”
此人说的乔光朴,是轰动一时的小说《乔厂长上任记》里的主角,某重型机械厂的厂长,已经是50多岁了。当时,干部队伍老龄化,也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好吧,今天的课堂讨论,就到此为止。大家课后,如果对这个案例感兴趣,还可以继续讨论。不过,这份材料属于内参,是有密级的,大家不得外传。”老师吩咐道,然后,他转向何海峰,说道:“何海峰同志,下课后,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向你进一步了解一下。”
093 护身符
何海峰随着老师来到办公室,双方分宾主坐下,老师给何海峰倒上水,然后问道:“海峰,上次跟你谈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何海峰道:“我考虑过了,关于到正在筹建的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工作的事情,我服从组织安排。只是担心我个人能力有限,无法胜任这样重要的工作岗位。”
老师笑道:“能力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我观察过了,你头脑非常清晰,思想很开放,而且有长期基层工作的经验,对于改革开放的政策理解得也非常透彻,现在体改委这边还没有挂牌,各个组正在招兵买马,非常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何海峰道:“老师过奖了。其实不瞒您说,我的有些想法,也是曾经和林振华同志交流过的,他的思想,比我还要开放得多。我感觉,虽然他不过是一个退休军人,一个普通青工,但他对于经济走势、国际政局等问题的看法,丝毫不亚于我们这些省厅的处长啊。”
老师呵呵笑道:“海峰,我觉得,你似乎很护着这个林振华啊。”
何海峰不好意思地笑道:“人才难得,如果让他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栽跟头,我觉得是改革事业的损失。”
“你不认为林振华的这种改革,走得太远了吗?”
何海峰道:“老师,恕我冒昧,我倒觉得,他充其量算是走得太快了。”
“哦?”老师微微一笑,“海峰,你说说看,怎么叫走得太快了?”
何海峰道:“上次北大的厉宁教授过来讲课,向我们介绍了有关股份制的一些观点,我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咱们国家当然需要坚持以公有制为主体,但适当地发展一些非公制度,也是对公有制的有益补充。目前,各地的民营经济已经在崛起,一些富裕起来的农民,手里有大量的余钱,如果我们不允许他们投入到经济生活中来,这是对国家建设资金的浪费。”
“他们可以把钱存在银行里啊,这不也是支援国家建设吗?”老师反驳道。
何海峰道:“我是在基层工作的,我知道,尽管我们说了多年的公而忘私,但真正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