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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委在昌山市双规的那个贪官,此人不仅是市委常委、副市长,还兼任市公安局局长,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公众面前持刀杀猪。省纪委书记齐秀英刚刚上任时到昌山市公安局视察工作,屠夫公安局局长非要在齐书记面前露一手,在市公安局食堂后院要亲自手刃肥猪,款待齐书记,结果连刺几刀也未中要害,肥猪一再挣扎,久不断气,一位民警上前补了一刀,猪才断气。屠夫局长本想在齐秀英面前露一手,结果却露了馅,因为齐秀英之所以要视察昌山市公安局,就是想验证一下市公安局长有没有这种爱好,因为在她接到的群众举报信中,不仅反映他有严重违法违纪、大肆贪污受贿等问题,而且也反映了他每下基层检查工作,必当众杀猪的业余爱好。屠夫局长果然撞到了枪口上,举报信上反映他利用特权杀猪属实,那么其他问题也未必是虚,齐秀英这才决定调查屠夫局长,果然揪出一串贪官。老猫给我讲这件事时,我心情非常复杂,并不觉得这是反腐败的胜利,因为为屠夫局长准备待宰之猪的体制、环境还没有变,屠夫局长的落马不过是猪们的幸运罢了。荒诞含有一种不可能、不应该的存在,然而有存在就有可能,存在从未离开过荒诞。因为荒诞不是乌托邦,荒诞就是现实本身。我甚至认为荒诞就是人的存在的本质,是人更本质更内在的痛苦。
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在东州官场谁都知道彭国梁和刘一鹤是一对冤家,当年彭国梁为了与刘一鹤争常务副市长的位置是煞费苦心,以至于当时东州官场传出不少关于刘一鹤与彭国梁斗法的谣言。就在彭国梁为接任东州市市长的位置上下运筹之际,一个让彭国梁甚是头疼的消息直刺东州官场,年底换届老市长到市人大接任主任,接任老市长的很可能是刘一鹤,为了确认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我曾经试探地向胡占发打听过,胡占发未置可否,我立即想起当初刘一鹤卸任常务副市长请综合二处吃饭,欧贝贝饱含深情地唱了一首《十送红军》尽管歌词里有“深情似海不能忘,红军啊,革命成功,(介支个)早归乡”的句子,但是谁都认为刘一鹤不可能“再归乡”了,我甚至认为以刘一鹤的人脉和德才,他会升任省长、省委书记以至于进京,然而官场上的事向来是云诡波谲,谁也没有想到,刘一鹤能杀回马枪,这一枪不把彭国梁踩于马下,也会给他以重撞,我断定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即将拉开帷幕。
此时此刻,我与黄小明争当彭国梁秘书的竞争也到了白热化阶段,我本来是想奋力一搏的,但是父亲得知刘一鹤要回东州市当市长的消息后,立即劝我放弃给彭国梁当秘书的竞争,我想不通,跟父亲争得脖子粗脸红的,父亲苦口婆心地告诉我,此时放弃意味着更大的进步,一旦刘一鹤接任市长,彭国梁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到时候全力以赴向刘一鹤靠拢,父亲说,彭国梁的官声一直不如刘一鹤,在官场上跟人千万不能饥不择食,一旦跟错人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父亲的政治经验的确令人敬佩,他看好刘一鹤,而且用肖福仁与刘一鹤的关系说服我。肖福仁是刘一鹤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年我在肖福仁身上没少下功夫,俨然是他有实无名的秘书,一旦有机会,肖福仁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我被父亲说服了,放弃了与黄小明的竞争。
不久,刘一鹤走马上任东州市代理市长,那段时间,我发现彭国梁脾气特别暴躁,经常在开会时对下属发火,就连与他关系一向不错的市招商局局长温华坚和市财政局局长陈实也未能幸免。有一次在市长办公会上,温华坚和陈实刚汇报完,彭副市长就拍了桌子,其实两个人的汇报没什么毛病,因此温华坚与陈实像丈二和尚似的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心里很清楚彭国梁为什么发火,正因为温华坚、陈实与彭国梁关系特殊,同级的其他领导都礼让三分。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彭国梁作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与温华坚和陈实称兄道弟的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沆瀣一气,弄不好就栽在这两个人手里。父亲说这些话,仍然是在诱导我对彭国梁敬而远之,我的确做到了,但是看着黄小明步步为营地接近市长秘书的位置,我心里也确实不是个滋味。
年底两会上,刘一鹤以高票当选东州市市长,他一上任就大张旗鼓地抓招商引资,不仅召开了全市招商引资动员大会,还在市政府常务会上制定了对招商引资有贡献人员的奖励办法,由于招商引资工作由彭国梁主管,具体奖励谁当然由他落实。其实全市招商引资有贡献人员很多,但贡献最大的是我父亲,因为我父亲的房地产集团与香港万通集团合作开发黑水河五家庄段河滩地,港方投资一百亿港币,然而彭国梁并未将奖金奖励给我父亲,而是与温华坚、陈实亲赴香港,将奖励金给了港方代表罗伯特,这件事我父亲对彭国梁耿耿于怀。
罗伯特意外地发了一笔横财,当着我父亲的面卖关子,父亲从罗伯特嘴里得知奖励的数目与引资数额相比出入太大,父亲让我暗中对彭国梁的一举一动多留意,我没事便往胡占发办公室窜,从胡占发嘴里我得知欧贝贝怀孕了,而且孩子很可能不是王朝权的,而是赵忠的,胡占发说这话像是有意透露给我,目的是让我传播出去,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果然没过几天,欧贝贝就休假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休假的第二天又冒雨回到了处里,而且在电话里大骂王朝权,我判断在欧贝贝身上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期间,我在市政府走廊和胡占发商量他的研究生作业时,碰上过赵忠一次,赵忠打扮得油光粉面的,是从刘市长的秘书宋道明办公室出来的,一见到我和胡占发就大腹便便地迎来过来,他先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占发,怎么搞的,印堂这么暗,到慈恩寺上上香吧。”胡占发知道赵忠是在咒自己,便揶揄道:“赵忠,瞧你虚的,越来越像太监了,就你这体格还能祸害动尼姑吗?”赵忠反唇相讥道:“占发,你小子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的本事怕是大伟学一辈子也学不来呀!也难怪,名师出高徒啊!”说完没等胡占发回嘴就哈哈笑着走了。我从两个人的对话中判断,赵忠的话是有所指的,而且连彭副市长也捎带着骂了。如今办公厅的人私下里都在议论欧贝贝与赵忠的暧昧关系,始作俑者就是胡占发,赵忠骂胡占发善于给别人扣屎盆子大概就是指的这件事。
半个月后,欧贝贝休假结束,她一上班就高调宣布自己离婚了,与此同时王朝权也辞职去了深圳。我不知道欧贝贝和王朝权到底是谁获得了自由,亦或又陷入新的藩篱,因为人从根本上说是不得自由的,即使有自由也是对不自由的自由,这似乎又是荒诞,它像寄生虫一样存在于人的精神之中。正是因为有了荒诞,我们才情愿将压迫我们的东西神圣化,哪怕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也要维护,荒诞是偶然的吗?不是!它是千真万确的存在,而且是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的可能性。所谓藩篱就是荒诞,它不可能存在于世界之外,更不可能存在于精神之外。然而荒诞不是不可能摆脱的,我像标本一样活着,我就永远也摆脱不了荒诞;我像楼中鼠一样活着,我就摆脱了,既摆脱了别人,也摆脱了自己,心只有在摆脱中才能获得自由。可是,生活中需要我们维护的东西太多了,我们从来就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摆脱。因此,人的精神是属鼠的,就和人的贪念属鼠一样,我们四周都是墙,坚固如城堡,而且因太阳照射而金光闪闪,所有的人都在享受着金光,即使金光刺瞎了他们的眼睛。只有鼠对光不感兴趣,鼠感兴趣的是如何在铜墙铁壁上挖一个小洞逃出去,因为只有找到这个小洞,鼠才能获得新生。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鼠刚挖好小洞,还没等钻出去,老猫却利用鼠洞钻了进来,还让我这只楼中鼠配合她的行动。老猫来不是为了抓鼠的,而是来寻找腥味的。这说明城堡里不光有老鼠还有大鱼。
老猫这次行动非常隐秘,事先一点信息也没向我透露,已经到公务班上班一个星期了,才被我发现。老猫打入公务班,目标一定是某位市长,我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尽管我一再追问,老猫也不说此行的目的,只是要求我缄默并配合。一开始,老猫负责打扫刘一鹤的办公室,突然有一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让我第二天一起陪她打扫彭国梁的办公室,我被老猫搞糊涂了,不知道她的目标是刘一鹤还是彭国梁。自从刘一鹤就任东州市市长以来,尽管彭国梁曾一度担心常务副市长不保,但是刘一鹤并没有做任何排除异己的动作,而是表现出海纳百川的胸怀。凭我的直觉,刘一鹤也不像有问题的人。起初,老猫专注刘一鹤的办公室,我就一度质疑,如今她突然转向彭国梁办公室,我就不能不向老猫问个明白了,因为我父亲一再提示我向刘一鹤靠拢,我却一直苦于没有靠拢的资本,如果能够摸清老猫打扫彭国梁办公室的真实目的,提供给刘一鹤,或许一下子就能打动刘一鹤,成为他信得过的人。在官场上,身居高位的人能够及时得到与自己有厉害关系的信息是至关重要的,别看刘一鹤与彭国梁之间相安无事,暗中可能早就蹈海翻江了,这就是政治的魅力。
一大早,我陪老猫走进彭国梁的办公室,她让我给她看门,嘱咐我一旦有人进来,想办法支走,说完她像猫一样闪进彭国梁办公室,从抽屉一直搜到纸篓,我不知她在找什么,但是我发现她对字迹特别留心。
我不认为一大早会有什么人敢进市长办公室,便去了一趟洗手间,想不到撒泡尿的功夫,欧贝贝竟然溜了进去。我心里一紧,心想坏了,欧贝贝根本不认识尚小琼,见她在彭副市长办公室鬼鬼祟祟的,一定起疑心。果然,我走进去时,欧贝贝正在盘问老猫,我赶紧打招呼,好在办公厅没有人知道老猫是我的女朋友,我不知道欧贝贝为什么这么早溜进彭副市长办公室,只知道最近又打胎又离婚,生活和声誉搞得一团糟。她见我这么早进彭副市长办公室也很好奇,忽闪着大眼睛问我干什么来了,我早就想好了理由,告诉她胡占发电脑中毒了,让我起大早来给他看一看,也是欧贝贝怕我看透她这么早溜进彭副市长办公室的动机,敷衍了几句便匆匆出去了。老猫责怪地剜了我一眼,继续在纸篓前搜了起来。
晚上我请老猫去酒吧,她早就看出来我请她的动机不纯,便诡谲地问我:“你既服务过刘一鹤,又服务过彭国梁,你觉得这两个人谁更真实?”
我反问她:“你读过莫狄阿诺的小说《星行广场》吗?”
老猫莫名地摇了摇头。
我卖弄地说:“书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对着万花筒看见一张人脸,由上千块发光的碎片组成,稍一晃动,那张脸就千变万化。生活就是万花筒,我们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我以为真实是最荒诞的,生活中根本没有真实,只有真相。而政治的真相就是万花筒。”
老猫说我诡辩,她说荒诞是最真实的理性,我反驳说,但是荒诞的本质是非理性的,要知道不正直往往是迫于正直造成的。老猫笑了,骂我是鼠人。我说鼠人就是荒诞人。老猫又笑了,她妩媚地说:“兽性也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