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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动双手,甩开双腿,从永定医院里逃出来的年轻人奋力地奔跑着,不知疲倦地奔跑着。迎着渐渐西沉的夕阳,迎着路人惊讶的目光,年轻人跑过了大街,跑过了小巷,一路奔跑着、奔跑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奔跑。他之所以还没有停下来,是因为那个声音还在脑子里萦绕。
“跑,快跑,不要让他们抓住!跑,快跑……”
因为急救的原因,他的衣服、鞋袜都被脱光了,浑身上下只剩一条齐膝短裤。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地渗出他的肌肤,从他英挺、苍白的面孔滑落,滚过健硕、匀称的胸膛,随着颀长的四肢的甩动,溅在干燥的地面上,迅速被尘埃吞没。
当夕阳吐尽最后一丝余辉,当大街小巷的街灯亮起,当他发现自己再也看不到数也数不清的高楼大厦,路边全是低矮、破旧的平房,拥挤的巷子摆满了快挤到巷子中央的小吃摊、杂货摊、纳凉的竹椅竹床,当他发现这里像他这样袒胸露臂的男人越来越多,人们不再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还在吃力地挪动着双腿的他,而是粗鲁地推搡他,大声地咒骂他的时候,他终于跑不动了。
当他鼻中闻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香味的时候,脑子里的声音也适时停了下来,肚子发出“咕噜咕噜”地鸣响。
他饿了!
虽然再也没有声音驱使他奔跑,但是,他的双手双脚还是在思维惯性地带动下,无力地、缓慢地以奔跑的姿态摆动着,姿势极为古怪地顺着那股香味“跑”到一个小吃摊旁边。
这是一个卖夜啤酒的街边小吃摊,仅有的三张低矮的条桌旁边坐了五六个人。“川味小吃”,歪七扭八的几个粉笔字写在招牌上,下面是十来道小菜的菜名和价格。
一个衣袖高高卷起,一头短发,五官轮廓分明,显得精明能干的女孩子一手拿着锅铲不停地在锅里翻动着,一手不停地往锅里放入川菜必备的辣椒、花椒,一面还回头与座上的客人嘻嘻哈哈地笑闹。
看到甩手甩脚、姿势古怪地靠近她的小摊子,皱起鼻子贪婪地闻着空气中传来的辣椒香味的年轻人,女孩子先是一愣,紧接着,眼中现出一丝喜色。
“先生,你喜欢川菜?告诉你,在七里井,谁不知道我九妹的川味小吃最正宗,你今天可找对地方啦!大武,把你那猪腿挪一挪,给这位先生腾个位置。”
也只穿着一条大裤衩,露出一身雪白的肥肉,一个胖得离谱的年轻人横了年轻人一眼,从额角斜拉下来,一直到嘴角的一条伤疤跳了跳,似乎极不情愿。可是,当他看到自称九妹的小吃摊老板锅铲一丢,横眉立目,双手叉到腰上就要发飚,立刻没了脾气,嘟囔着站起来,挤到对面对他挤眉弄眼的同伴身边,为年轻人让出位置。
直到坐在板凳上,年轻人的双手双脚还在轻微地抖动着,怎么也停不下。
“一份口水鸡块,一份夫妻肺片,一份毛血旺。”年轻人手指颤抖着,指着招牌上的几个菜名读出来。
一说完,年轻人就紧紧皱起了眉头,表情极为痛苦地思索着什么。因为全神贯注,他的四肢总算停止了颤抖,不再抖动。
良久,年轻人突然抬起满脸都是汗渍的脑袋,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表现怪异的他,一个是胖得离谱,像一头大象一样的大武,还有他旁边眼珠咕噜噜转动着,显得十分灵动伶俐,十指修长,十根手指几乎一般长短,只有十六七岁的精瘦少年道:“你们认识我吗?我是谁?我为什么要点那三个菜?”
第二集 第二十四章 九妹与白痴
“呃……”大武和精瘦少年被嘴里的啤酒一呛,差点没喷了对面的年轻人一脸。
“咳咳……丫的是个傻子!”
“咳咳咳……九妹姐,你别忙着替这丫弄菜,这丫是个白痴!”
“是吗?不会吧?脸盘长得这么靓,身条也不错,这么酷的帅哥会是一个傻子?”九妹丢下锅铲,油乎乎的手不客气地抬起年轻人的下巴,狐疑地注视着年轻人清澈、明亮的双眸,“不对呀,他眼睛这么有神,哪里像‘民康医院’那些精神病人?”
“啪”,年轻人一掌打掉九妹的油手,“呼”地一下站了起来。
九妹和大武、精瘦少年吓了一跳,大武伸出胳膊,蛮横地将年轻人一掌推了个踉跄:“你丫要干什么?竟然敢到七里井来耍横!”
精瘦少年猴子样灵活地跳到年轻人身边,手腕一抖,一把弹簧刀突然抵在了年轻人腰上:“九妹姐,要不要给这小子放点血?”
似乎这种场面见得多了,旁边两桌的客人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让出地方。有的还提着啤酒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嘴里吆喝着:“猴子,给他点厉害瞧瞧。”
“大武,花了他的盘子。他妈的,竟然长得比我还帅……”
年轻人茫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看看人群或幸灾乐祸、或咬牙切齿的表情,将无辜的目光落到了一脸犹豫的九妹脸上:“我……我没干什么呀?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精神病!”
听到年轻人略为低沉、带着磁性的男中音条理清楚的回答,看着他一脸无辜的表情,九妹恼怒地瞪了大武和精瘦少年一眼:“大武,猴子,你们两个混蛋,是不是不想要我做生意呀?”
大武被九妹一喝,顿时吓得满脸涨红,话也说不出来了。猴子手掌一扬,弹簧刀在五指间耍杂技般弹跳几圈,又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
猴子眼珠不甘心地一转,突然向年轻人道:“小子,你说你不是精神病。那好,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猴子连珠炮似的询问,年轻人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起来,清澈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光彩:“是啊,我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来这里做什么啊?”
“九妹姐,你看你看,这不是傻子是什么?他不是精神病是什么?我和大武哥没骗你吧?”猴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哎呀,真是个傻子呀!”
“这么帅气的一个小伙子,真是可惜了。”
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表现,围观的人群纷纷摇头,同情地议论起来。
听到人群的议论,年轻人眼中渐渐升起一层雾水,浓重的悲哀和绝望笼罩了双眼。
“原来我真的是傻子!我真的是傻子!”
年轻人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抱紧双臂,弯下双腿,似乎要将自己的头钻进胸膛,要将自己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团,钻进地里。
看着那孤独悲哀的背影,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居住在每一个繁华的都市都会存在的贫民区,生活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的人们,谁又没有一腔苦恼和怨恨?谁又没有向命运抗挣过、咒骂过?
看到这个孤独悲哀,满是汗渍的赤裸背影,人们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的挣扎、未来的苦难,触情伤情,纷纷摇着头,无言地四散离开。
九妹双眼一眨一眨地,灯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眶中滚动。迅速地一个转身,抬手在脸上轻拭一下,九妹又露出倔强的笑脸。
“各位,没事了,大家坐吧。大武,猴子,你们把他扶起来,他点的菜马上就好了。”
“九妹姐,你疯啦?你还没有看见吗?这小子穿的短裤一个口袋都没有,根本就是一条内裤嘛。看这样子,他一定是从哪个精神病医院光着身子逃出来的,给他饭吃你里收得到钱吗?”猴子的眼光果然犀利,一下就看出年轻人身上的短裤跟他和大武穿着的外套短裤不同。
大武也闷声闷气地帮腔道:“是啊,九妹,伯母还躺在医院等着钱救命,你一天到晚赚得了几个钱,何必便宜一个并不认识的傻子呢?最多我们给阳明门的收容所打个电话,把他送到收容所去算了……”
“大武兄弟,因为收容遣送制度涉及违反宪法尊重人权的相关条款,中华各个城市的收容所早在3056年就改称社会救助站了。而且,救助站只接收自愿求助、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不会接收精神病人。”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大武。
九妹、大武和猴子目瞪口呆,惊讶地盯着蹲在地上抬头望着他们的年轻人。年轻人脸上虽然装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是,眼睛里明明露出狡黠的笑意,嘴角还微微上翘,一股充满了睿智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魅力跃然脸上。
他真的是傻子吗?
大武和猴子这两个难兄难弟几乎同时伸出手,搭在对方额头上,同时道:“哥们儿,是我们傻,还是他傻呀?”
“嘻嘻,我傻,你们也傻!我傻,是因为我忘记了过去的自己和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人和事。你们也傻,是因为你们认为我是傻子。其实我不完全是傻子,除了不知道自己是谁,记不起以前做过的事,我还记得许多东西。你们没有看过香港电影吗?里面经常用我这种病作桥段发展故事。这种病有一种好听的名字,叫选择性失忆!”
年轻人撑着自己的双腿,吃力地站了起来:“哎哟,好累。我记得今天好像跑了半个燕都城,我为什么要跑啊?该死。”
使劲揉着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九妹三人被彻底打败了!
九妹试探着问正在弯腰踢腿,活动浑身酸痛的肌肉的年轻人:“喂,这些事真的是你刚刚蹲在地上想明白的?你真的不是精神病?”
年轻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嘴洁白整齐的牙齿:“是啊!我聪明吧?虽然我记不起自己是谁,也忘了以前的经历,不过以我这么聪明的脑袋,我想我以前一定是一个人见人爱、爱情事业双丰收的成功男人!不过……”
年轻人警惕地回头望了望小吃摊上被他的奇异表现打得目瞪口呆,竖起耳朵偷听他和九妹三人对话的食客。一摆手,将九妹三人招近他身边,四个脑袋挤成一堆,神秘地压低了嗓门:
“不过,这种选择性失忆有可能是脑袋受到创作性伤害,压迫神经引起,也有可能因为心理疾病,患上强迫性失忆症状。”
“那是什么意思?”九妹三人傻瓜样追问。
“笨蛋,就是说既有可能是精神病,也有可能不是精神病嘛!”
第三集 第一章 沪都帮
年轻人前后不一、令人惊讶的表现引起了大武——大名罗亦武、猴子——侯维维的强烈好奇心。两个人“豪爽”地为年轻人点的三个小菜付了账,还强行拖着他坐在一起,三个人推杯换盏,天南海北地胡吹海侃起来。
最后,大武和猴子不得不承认,年轻人确实如他所说,除了与他有关的一切人和事全部忘记了之外,他懂得的东西完全就不是他们这两个长期在贫民区厮混的小混混所能理解。虽然年轻人记不得自己读过大学没有,大武和猴子却一致认为,他肯定是某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失忆之前说不定还是某个外资公司的高级白领。
因为年轻人会时不时冒两句“鸟语”,而且还得意洋洋地告诉大武和猴子,这是英语、那是法语、韩语……
“阿白”,这是大武和猴子给年轻人起的名字,因为他浑身的皮肤比大武一身雪白的肥肉还要晶莹闪亮,隐隐透出一股令女人都要忌妒的水晶光泽。
“白哥,你真的无家可归?”猴子再一次试探。
“白痴,我都说了十三遍了。如果记得以前的事,我还会光着身子在这里陪你这瘦猴喝两元钱一瓶的烂啤酒吗?”年轻人很快就学会了两人俚俗的讲话风格,一点也不跟他们客气。
张扬虽然融合了格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