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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上,可以看出,余乐萌秘书的脸色一直不好看,一副落寞的样子。这也难怪,从“第一支笔”的位上,一下子屈居第三位,叫谁心里也不好受。文人相轻是一种通病,大家都觉得,谁比谁尿得未必更高一些。特别是让查志强为主,他当配角,他更是有些想不通,自己毕竟是副科级嘛,你查志强离任命为秘书还差得远着哩。这些想法虽然没有暴露,脸上却带了出来。不仅余秘书是这样想,胡春立、吉祥、范德保和其他的几个人心里也打着小九九。因为办公室是依靠提拔重用来调动人的工作积极性的,一下子进来了两个重量级人物,无形中就塞着了大家加速进步的通道。
就好像一个小鸡第一次放进另一个鸡笼一样,身和心的熟化要有一个过程。分工后,老同志们的脸上阴晴不定,有些冷场。
丁副主任笑眯眯的话里有话地说:“志强和小项初来乍到,同志们要帮他们熟悉情况,让他俩尽快地进入角色。我在办公室工作已经十三年了,深知这地方不仅要人的高能力,更要人的高素质,还要有很高的适应性和亲和性。咱们作为县委领导的参谋部、左右手,哪一个人都有作用,哪一个环节都不能少,任何一处出了漏洞,都是办公室丢人打家伙的事情。大家可以想一想,我这一段是怎么做的,同志们心里都清楚,我想,对大家来说,应当具有借鉴意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大家都不会在县委办公室干一辈子。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把工作搞上去了,不仅大家都光彩,个人的进步也会更快一些,不然可别怪领导不给你们操心!”
听了这话,大家才开始有点活跃,纷纷说:“丁主任放心,我们一定按你的要求办!”
在地方机关工作,称呼人们官衔时,跟部队不一样,“不理事也是理事,副主任也喊主任。”对于副职,除了正职在场,又有必要向别人介绍时,才不得不说明职位以外,通常是不直呼“副”字的,所以大家称丁副主任为丁主任,这与叫“副书记”、“副县长”们某书记、某县长是一个道理。
会后,同志们下班。查志强在县文联时,在机关里已经有了住处,下了班就走了。其他人也都对项明春虚虚地客套一下,各自回家。只有项明春一个人从乡下的高中来,没有地方可去,负责编排夜晚值班表的范德保说:“项老兄,你反正也没有地方去,值班室有休息的地方,你就一兼二职吧,既休息又值班,老弟算是拜托了。”说罢,交给他一把钥匙,就走了。
值班
看着大家鱼贯离去,面对这么一个极其生疏的环境,项明春的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并且下意识地想到,自己兴冲冲地来上班,原以为是会受到欢迎的,谁知到了这里的感觉竟是冷冰冰的,好像进入了刺猬窝里,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连个热情的话语都听不到,大机关里竟是如此人情淡漠。想当年,他去刘集高中上班的时候,学校领导不经意地就组织了一场欢迎仪式,那些还素不相识的同志们显得非常热情,寒暄之外,抢着接行李,就像多年的老朋友,已经到校复课的学生们围了一大群,当校长说“这是我们新来教物理的项老师”时,所有人热烈地鼓掌,如同欢迎战场上归来的英雄人物。两处相比,差距实在太大了。项明春想归想,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总算是跳出了教育之门,进入了一个新天地。所有突然泛起的烦恼一扫而光。于是,往口袋里装上值班室的钥匙,哼着小曲儿,踩着鼓点一般,跑到大街上的小饭馆里,吃了一大碗羊肉烩面,打着饱嗝儿,赶紧回到值班室。
7月的天气燥热,他的心里更是燥热,任电扇哗哗地吹着,也不能把窝在肚里的温度降下来。忽然想到,这小范只安排了自己值班,却没有交代这班究竟如何去值。从课堂上摇唇鼓舌的教师,突然变成了埋头干行政工作的县委办公室干事,反差太大了。电话机已经由摇把子变成了用手指头转圈拨号,一个学物理专业的大学生却从来没有见过,更谈不上用过。没有人可以领教一下,没办法,就自学吧。他随手翻了翻值班日志,只见一页又一页上,除了日期、天气和值班人外,正文不过是用不同的手迹写出来的相同的四个字:“一切正常。”项明春想,值班无非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小范没有交代值班的注意事项,不一定是藏奸使坏,大约是习以为常,以为自己和他们一样的熟门熟路,不给指点罢了。又去打开挺让人稀罕的日立牌大彩电,上上下下七八个频道开了一遍,出现的只是满屏雪花斑点,也许是县电视台停电或者是没有转播什么节目;拿了几张报纸翻看了一下,一点也读不进去。就这样呆坐了一个时辰,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关上门,下得楼去,到这个四四方方的“轿子”式县衙里,前前后后走了一遍,像个骚情的诗人,去和那些古柏树进行无声的对话。这些古柏树告诉他,几百年来,这个县衙大院里尘封了许多久远的历史。朝代、时代和年代,一代接着一代,统治、管辖着丰阳县的一方百姓。现代人一批批粉墨登场,正在这里上演着新的生动的人生活剧。老柏树告诉他,小子,你的另一种人生也许正从今天、从这里开始,不要惧怕,挺起胸膛,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求索吧。
转了一圈回到二楼,猛然听见电话的铃声炸耳地响着,项明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这铃声突然消失了。
刚喘口气的工夫,铃声又一次骤然响起,项明春拿起话筒,一个比铃声更加威严吓人的声音说:“谁在值班?干什么吃的,一直不接电话?”
项明春一听坏了,八成是出了什么紧急事情,嗫嚅着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是我,项明春。请问你是哪位领导?”
对方的口气稍微有点缓和:“我是史长运,是谁让你值班的?”
项明春一听是史主任,不敢说是范德保安排他值班的,只说:“大家想我今天晚上没有地方住,就让我在这里一兼二了。”
史主任松口气说:“我都要了十来分钟了,一直没人接,我以为是脱岗了。小项,值班时,不要离开值班室,以免出现紧急情况耽误处理。你第一次不懂,今后可要注意,我的电话是388,有事你要我!”
项明春这才明白,史主任这是在用电话查岗。他对刚才充满浪漫的出游县委大院很有点后怕,幸亏没有走得太远,如果出了机关大门,那更不得了。由此看来,当个机关办事员还不如当一个教师松散,做一个老师哪有这么多烦人的路数?他又忽然想到,史主任才不过是要了十来分钟电话,自己何不早说是到厕所拉肚子去了?真是笨蛋,连个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没有!又一想,还是诚实一点好,不然,说自己刚出去了一下,倘若史主任要的时间长了,知道自己说瞎话,岂不是更让史主任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真要是上班的第一天就这么办错事儿,以后也不知干好干不好这差事。一时性起,气得直捶自己的脑袋,呆呆地看着那部电话,竟像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心里恨自己,不要浪漫,再别浪漫啊!就这样忐忑不安,直到凌晨才入睡。
项明春没有料到的是,史主任的电话查岗,算不得什么严重失误。到了第二天,他在第一次执行写材料的任务时,竟然被顶头上司、常务副主任丁卯打了一个“杀威棒”。
“拿法”
翌日早上,项明春六点多一点就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好像回到大学上学时期,麻利地叠好床铺,到洗脸间洗漱一番,又提回一桶水,用抹布把值班室内旮旮旯旯都擦洗一遍,接着又用拖把反复拖地,把本来就比较干净整洁的值班室打扫得更加一尘不染。这种活儿,几年来已经久违了,现在干起来觉得新鲜而且兴奋。他边干边想,这若是让孙秀娟看到,要么会惊诧他为什么忽然勤快起来了?要么就一定不让他干这又脏又累的活儿。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干了一个钟头,大热的天气里,出了一身大汗,把衣服都湿透了。他一边站在电扇底下任电扇呼呼地吹着,一边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才七点多一点,正想再干点什么,就见丁主任来上班了。丁主任打量了一下值班室,没有任何表情,呆着脸儿对项明春说:“今天上午,县委召开‘四大家’领导会,你跟我一块儿去参加。”说完,回自己办公室拿了笔记本,叫上项明春,一道参加会议。
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四个大机关,只有县委、人大、政协三家在这个大院里办公。大院的正中,有一座大办公楼,是县委下属的各部委办办公的地方。东北角是人大的地盘,西南角是政协的办公处,东南角是机关食堂等一些服务机构。县委常委办公楼位于机关大院的西北角,正是坐在八卦的“乾”位上,这就意味着县委才是全县的领导核心。常委会议室在常委楼的二楼西头,下面正对的是宋维山书记的办公室。
他们二人早早地到了常委会议室,见通讯员小山子正在忙碌着打扫卫生,项明春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避免影响小山子干活。丁主任这里摸摸,那里按按,指导着小山子擦拭完沙发,在一排玻璃茶几上摆好茶具、分装茶叶。项明春不得不佩服丁主任的细致入微,在他看来,丁主任的指导一般都是多余的,在丁主任的指挥下,小山子“哎哎”地答应着,手脚更加忙乱,活儿却干得精细老到。屋内的一切处理完毕,丁主任感到满意以后,小山子这才用两手提着八个暖水瓶去茶炉打开水。
趁这个机会,项明春问:“丁主任,我能干点什么?”
丁主任说:“没有你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如果不在这里监督,这小伙子准会偷懒,干啥都是毛毛糙糙的。一会儿,我们在门口迎接‘四大家’领导就是了。”
快到八点的时候,丁主任就和项明春垂手而立,站在会议室门口,迎候各位领导前来开会。站在已经升得很高的烈日下,项明春想,开一个领导会议,还要秘书们站立迎接,到底是衙门大一点,不同凡响,规矩真的厉害,比之在学校里开个班子会,要威仪得多。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丁主任在言传身教,给他上办公室工作的第一课。事实上,以后每次开“四大家”领导会时,也不尽然都需要这个样子。
如今,县级就是这种体制,全县的最高领导机关有四套班子,分别是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简称为“四大家”。在这“四大家”中,党是领导一切的,当家的当然是县委,最后决策权集中在县委书记手里;党的各项方针决策,要通过县政府去组织落实,具体干事的是政府,政府的县长们就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现在人民当家做主了,就说人民代表大会才是最高权力机关,其实,人大常委那些主任们手中的权力是高而不大;当今民主的气氛浓了,县里又极少有民主党派,政协不过是社会名流参政议政的机构,政协主席们是一帮子退下来的县委副书记或者政府副县长,主要任务就是陪会,此外干一些不会影响全县经济发展大局的事情。有人刻薄地说,现在“四大家”领导是“县委挥手、政府动手、人大举手、政协拍手”,这种话说得虽然有点以偏概全,但也形象地说明了“四大家”之间的相互关系。话虽然这么说,真正让人